“这就是我的小技巧，”谢不辞笑意吟吟，“我叫它‘乌合之众’。这个名字取自于一本书，说不定你也读过。在对和你一样的魔法少年使用时，效果甚微。但对于普通人，尤其是对人群而言，它十分好用。”

楚杉终于捡回神志。他还记得不久前，云见雪曾对他透露过关于谢不辞的信息——起码关于谢不辞的魔法，云见雪口中的传闻所言不虚。

于此同时，他也能够理解云见雪为何会愤然抨击谢不辞。倘若他的魔法确是操控人类，在结界里自然毫无用武之地，除非结界中的使魔拥有人的神志，又或者是……将手伸向队友。

他也几乎能够推测出，冷香的那个梦境，就是出自谢不辞之手。

可他的梦境呢？

谢不辞也许可以做到，但他并没有这么做的理由。与母亲相关的记忆，除了他本人和父亲，和谢不辞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除非，母亲和谢不辞之间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但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他更偏向于没有。

“传闻中的梦，就是你做的。”即便是为了验证猜测，在面对谢不辞时，楚杉还是用肯定的语气质问道。

谢不辞对此不置可否：“楚杉，和同类交流总是很愉快，可是你就快要没时间了。”

霎时间，就连楚杉的心脏都慢了一拍。

签订契约前本子对他说过，那时的他是“将死之人”。此时谢不辞的话语仿佛某种预言，曾经他做出的糟糕设想从脑海中无法抗拒地涌现，犹如走马灯变换的场景。

谢不辞笑了笑，从书本间抽出一本小薄册子，单单提醒他：“麻烦你从明天开始登记作业的上交情况。现在，你该回去上课了。”

“……”

至此，一切幻想戛然而止。楚杉抬头看了眼门外，这才渐渐注意到课间走廊上的吵闹，头脑随着感官的恢复重归于理智。

他们面前的小王老师依旧肢体僵硬，可见谢不辞的魔法并没有解除。

留意到楚杉的目光，谢不辞适时的解释道：“你走之后，我会解除的。放心，她会和原来一样，只不过记不清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上课铃声终于响起，楚杉便不再犹豫。他的手里夹着那本满是表格的临时花名册，扭头向门外走去。

“楚杉，警惕性高是一件好事。从某种意义上讲，我很羡慕你。”在楚杉的身后，谢不辞轻声说道：“但对于试图接触你的人则不然，那是铜墙铁壁，会让人望而却步的。”

楚杉脚步微顿，压抑住回头的欲望。

在他的视野之外，青年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当他微笑的表情消融，双目沉如寒潭时，竟有了几分慑人的意味。

“我在某一页的背后写了地址，既然你感兴趣，不妨亲自来看一看。

“希望我能够在晚上见到你，楚杉。”

★

手中的花名册轻飘飘的一本，却将他的掌心熨得发烫。

数学老师开始讲解昨天留下的思考题，教室里回荡着他仰扬顿挫的语调，令人昏昏欲睡的内容也变得格外使人清醒，充满了奇特的反差。

他们私底下将老陈的这个能力称作是特技。这道题他全对，稍微开会儿小差也没有关系。

楚杉堂而皇之地将花名册摊在了课桌上。

这是一本由订书钉装订而成的简陋纸本，第一页是全班同学的姓名、性别、生日、联系地址和家长的联系方式；翻开第二页，是以月为单位的空白表格，用来登记每位学生的交作业情况。

表格只有简简单单的4页纸。因为任职时间跨了月份，4页刚好预留出3个月的时间——正好是实习教师的实习时间。

纸张太少，楚杉轻而易举就找到了其中突兀的东西。

一张方形的金属片恰巧卡在两枚订书钉之间。

原本空白的纸背上，一行铅笔字看上去格外地游刃有余：“24：00 意科大×××实验楼 712 ERP&TMS实验室①”。

“712”被圈了起来，大概是房间号7楼12室的意思，除此之外还有一串小字：“见面礼↓”，箭头指向了金属卡片。

楚杉将时间地点记在脑子里，埋头翻找出在笔袋深处尘封已久的橡皮。

谢不辞的字体是标准的行楷，非常符合人们对一表人才的成年男性的刻板印象。楚杉将铅笔痕迹擦得一干二净，抽出夹在纸缝中意义不明的金属片。

触感冰凉的一张小金属薄片，应该是枚金属书签。这玩意在楚杉小学时流行过一阵，同学们买来互赠，主打的就是一个以物易物，交换的那叫感情。

但他手中的这枚甚至还要更简朴一些，没有花里胡哨的浮雕和刻字。楚杉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肯定不能继续放在他要登记的花名册里，随手将它扔进了桌屉。

被他擦得干干净净的花名册，同样被他夹进了面前的课本堆里。

他已经决定要单刀赴会。

谢不辞究竟是在故弄玄虚，还是真实掌握着什么确有其事的秘密，他一去便知。

虽然对方的确有些古怪，但看起来并不想要伤害他。更何况他还有他的攻击性魔法，具备一定的自保能力。

零点和实验室。楚杉再次回忆了一遍时间和地址，那一行流畅的行楷字变成一张图片，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直到这时，楚杉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不论是花名册里的笔迹，还是夹在其中的“见面礼”，全然不似临时准备的手笔。

——谢不辞早就准备好了要来找他，又或者是身为魔法少女的冷香。

不，不是冷香，就是他本人。

因为花名册就是给课代表准备的。

这个人早有预谋。

而他仍朝陷阱走去。

★

作为高校，意科大的校园设施一直面向公众开放。

唐杉不太确定校门对外关闭的时间，于是简单跟王姨打了声招呼，提前近一个小时进到校区里。他平时跟冷香她们出门狩猎也差不多就这个时间点，当是出来散散步顺便狩猎了。

夜晚的校园，依旧热闹非凡。

途径的小操场上，有学生拉起话筒音响和乐器，就地举办野生演唱会。不少路过的学生情不自禁驻足，干脆在草坪上坐下听歌，录像发朋友圈。

学生宿舍的楼下，暧昧的情侣成双成对，连连看能combo个几百分。一对对身影融进黑夜，与摇曳的树影耳鬓厮磨。

不过楚杉还有其他发现：人行道上偶尔会飘过诡异的学生幽灵，其他人都仿佛习以为常。

此类幽灵往往失魂落魄，嘴里来来回回嘟囔着“大学生/研究生哪有不疯的我离分崩离析就差临门一脚解脱我吧阿门/客门/我佛慈悲”之类的胡话。

待楚杉鉴赏完毕生物的多样性，他抬手看表，发现时间仍然尚早。

刚进校门口有一面校园地图，他差不多都记在了脑子里，于是辨认出地址上的实验楼正是不远处的那一栋。

实验楼里好几层都还亮着灯。看来搞科研和打工没什么区别，楚杉想，那还是做老板舒适一些。

他慢慢悠悠朝着实验楼走去。路边有天才学生支了个摊儿卖煎饼果子，人气正旺，他也排队买了一个，边走边吃着。

走到实验楼楼下，煎饼果子也刚好吃完，他顺手将油乎乎的塑料袋扔进垃圾桶里，朝大门走去。

门边列着一排排金属牌匾，无一不昭示着这个院所处于专业领域内的领先之处。楚杉大致扫了一眼，有不少令他感到陌生的专业名词。

直到他进门摁电梯的时候，才感受到手指油腻的难受。

一出电梯，楚杉直径朝走廊尽头走去。果不其然，厕所的标志浮现在昏暗走廊的尽头，愈见清晰。

就在楚杉终于走到厕所门口时，忽然听见了从男厕传来的交谈声：

“……怎么又是让谢不辞来帮忙？明明是他自己的实验。”

“嗐，毕竟谢不辞爱瞎掺和呗。说不定人家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呢。”

“操，你说的有点道理。有点交易在里面也说不定。”

“他自己论文都搞不出来，哪轮得上给其他人蹭啊。”

笑声。

楚杉正走到门边，闻言便停下脚步。直到里面的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厕所，他才装作要进厕所，堪堪与两人擦肩而过。

“回宿舍啊，我包都收好了。”

“再也不跟他弄这么晚了，就让他自己一个人卷到死吧。”

身后隐约传来谈笑声，大概是彻底走了。

楚杉平静地走到洗手池边，打洗手液洗手。话虽是听进了耳里，可他并不关心谢不辞的人际关系。

直到双手再也没有了那种油腻的感觉，他感到舒服了许多，抽出擦手纸将双手擦干净。他也抽空心想，看来谢不辞在实验室里的关系也没有那么明朗，讨厌他的人也大有人在。

“712 ERP&TMS实验室①”。

金属门格外沉重，门上的玻璃透出光亮。

楚杉刚握上金属门把手，耳边恰好响起一道声音：“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