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惨厉的猫叫,白墙上绽开一朵殷红色的血花,血迹沿着墙垂直滑下来,瘦弱的小黑球也软绵绵地滚到地上,没了动静。
奈奈心神大恸,浑身瘫软,极度的恨意涌上头顶,恨不得将奥罗巴斯千刀万剐!
可她现在什么也做不了!被献祭法阵束缚,任人宰割。
极端的无力与绝望的感觉,将不同时刻的两幕穿插在一起。围捕那夜,禁锢阵锁住的某个人,也是如此吧。
“好了,”邪神贴近奈奈耳际,幽声一笑,“我们继续。”
紫潮沿着六芒星的轨迹疾速移动,将六个角连接起来。
邪神吸取灵力的力道逐渐加剧,奈奈顿生泰山压顶之感,脑袋疼得几近爆炸,她拼尽全力,在体内撑起屏障与之相抗,争取一线生机。
可她不知道自己能撑到什么时候。痛感越来越强,麻木感紧随其后。
世界漆黑下去,奈奈凭借一丝理智,用言灵术在心里不停地骂散兵。
「狗东西为什么还不来?」
「斯卡拉姆齐!你给我立刻马上滚过来啊!!」
「雷电国崩!我喊你真名了!你再不来…就说不过去了啊!」
奈奈抓狂:身为阴阳师,竟连一只式神都没有收服,如果早点收服一只妖怪当自己的守护神,就什么都不用怕了吧?!
下一瞬,如有闪电劈开云层,天幕亮如白昼。
嗖嗖嗖——
奈奈睁开眼,只见夜空白得刺眼,那不是太阳,更不是月华,而是无数道飞闪疾来的刀光,一气呵成斩断了她周身的束缚。
奈奈抬头看到,黑衣少年沿着街市的屋檐疾速飞跃而来,三两下就落到祭坛前面,稳稳接住了空中回旋的武士刀。
奈奈震惊:得救了吗…?
「听说有人想收服妖怪当式神?…妖怪没有,神倒是有一个,你看行不行?」
奈奈以为自己幻听,刚想回头,突然就被人用力从后面一推,整个人朝侧边踉跄了几大步。
身后传来众蛇魔极惨的嚎叫,漫天炸开血雾,奈奈震惊回头,只见遍地都是蛇魔破碎的躯体,空气里弥漫着尤为腥臭的气味。
如果还站在刚刚的位置,肯定被溅满身血了。
奈奈跌跌撞撞抱起皮毛被血浸润的小猫,抬头,视野瞬间又叠满了纵横交错的白影。
重新锻造的「莲丛斩」刀身极长,白光耀眼,谁人若敢直视,双目必如遭火灼。
“…?”邪神僵在那里,好似想要说什么,但对方的速度之快并不给他道出一言一语的机会。
闪电般的光划破空气,唰唰风声不绝于耳,一众蛇魔原地升天,残骸又堆高了几垒。暗红色的血咕噜噜地溢出,顺着祭坛流下来,流到奈奈脚边,她赶紧后退去墙根下蹲着。
见部下转瞬间全军覆没,邪神瞠目结舌,僵笑着徐徐后退:“散兵大人这是做什么?您该不会忘了,祭品…早已许给我了吗?还是说,您反悔了?”
“我何时说了?”散兵的嗓音低沉至极,宛如暴雨前夕的几声闷雷。
狂风吹起他深紫色的衣摆与头发,他用沾满鲜血的右手拖着刀,一步步逼近,刀尖所经过的地面,竟被无声地划出深壑。
“你不该如此愚蠢,一再踏入我的禁区。”
“哈哈哈哈…愚蠢的是你。”
邪神扬手掀起狂潮,刹那间背后紫浪汹涌,声势浩大,震耳欲聋,如有远古巨蛇嘶鸣。
“当下稻妻局面失控,此间形势大好,献祭祭品复活本神,水到渠成…我不知道,你究竟在等什么!”
见邪神现出真身,奈奈不由将目光投向散兵,失声喊道:“…当心!”
漫天风暴凶戾,散兵一动不动地伫立于风眼中心,目光极淡地望着眼前的天崩地裂,被高高吹起的帽纱在风中呼啦作响。
“呵呵,非要如此是吗?”
他将「莲丛斩」提起横在身前,搭去另一只手的手心上,弯起手指,小心地弹去刀锋上的血沫与尘埃。
叮,叮,叮…
旁人眼里的一刹那,在他眼底被分成了无限个细微如尘的时间点,他在等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急死的只有奈奈:“斯卡拉姆齐!你你你…!”
八条幻化而出的大蛇头宛如滔天巨浪,以压倒性的姿态朝散兵重重砸下来,霎时地动山摇,风起云涌。
奈奈被狂震的地面顶得弹起来,踉跄后退靠住墙,再一抬头,见一道黑影瞬间闪到蛇头上空,双手齐握刀柄,举刀凌空降下闪电般的侧劈。
整个过程比一秒还要短暂,奈奈敢保证如果自己刚刚眨了一下眼,肯定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闻巨兽发出沉闷的嘶吼,有个东西飞了出去,等那物从半空落到地面上的时候,她才惶恐地看清,是一截血红色的断臂!
八道幻影在嘶哑的低鸣声中消失。很快,四散的尘埃中,散兵早已落地,躬身将刀收入腰间。
「莲丛斩」进入隐形状态,奈奈再定睛一看,他腰间什么都没有。
邪神跪在地上,右臂整个连着袖子一起被斩断,切口精妙,血都没多流一滴。他忍受着剧痛,浑身抽搐,铺满阴翳的脸低得很低很低。
“秘密主大人…属下…知错。”
散兵站起身,耳际的发梢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帽沿阴影覆盖着的,是一张薄情的脸。他扬起手,从空中握住一枚兵符,扔到邪神面前。
“寂照城的魇化士兵我分你一半,今夜立刻滚回狭间!给你十天时间,替我消灭幕府军,打下半个稻妻,否则不止是胳膊…你的蛇头都别想要了。”
“是…秘密主大人。”邪神沉声接过兵符,临走前瞥向墙角的少女,脸上飘过诡异的笑。
「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四周安静下来,只有遍地狼藉的血污证明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大战。
散兵走到奈奈近前蹲下,生气:“你乱跑什么,嫌给我惹的麻烦还不够多是吗?”
蜷缩在墙角的奈奈抬起头,不知是累的还是被吓的,现在她脑子一片空白。
战斗结束不久,这个正在俯视自己的人偶,带着轻微喘息,脸颊白里透红,发梢挂着晶莹的汗珠,脸庞比月光还要皎洁清朗,上面星星点点的飞溅血迹,简直将这张脸的美感又提升了一个高度。
奈奈怔着看了半天,才嗫嚅着回答他的话:“我跑,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散兵见她双足镣铐有一圈圈血痕,想来是方才仓促逃跑,把脚踝磨出血了。
他一个弹指把镣铐除掉:“这下自由了,想逃回稻妻城,你就走吧。”
奈奈还是凝视着他,并没有半点要跑的意思。
“……”散兵眼波微动,挑眉自顾自地笑着,“不走的话,就跟我回去。”
“嗯,”奈奈理所应当地点头,“当然跟你回去,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完呢。”
“……”散兵忍下怒火,沉默几秒,用力握住她双肩,很快又开口,音量提高了几分,“你记住,永远信任我。邪神不会罢休,能在他眼皮底下保护你的,只有我!”
奈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现在…是我的式神了?”
“你胡说什么?”散兵想狠狠地警告她一句,她不是七叶寂照秘密主的信徒吗!什么时候还想反客为主了?
“言灵术…我用言灵术召唤你,你马上就出现了…”奈奈认真地解释,“在我召唤成功的一瞬间,阴阳师与式神之间的契约就已达成了。”
“错,明明是神听见信徒的祷告,降下庇佑。”
奈奈吃瘪,只好撇嘴道:“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咯。”
见她服软,散兵心里攒满的怒气一下全消了。他让奈奈靠过来,先简单治疗了她小腹的伤。虽然不是专业的,但暂时止血止痛什么的足够啦。
“这猫…咋了?让我看看,”散兵把猫从奈奈手里抱过来,手覆在它背上,嗯了一声,“没死,还有气。”
奈奈眼里马上有了神采,抬头期待又着急:“能不能…救救它?”
“……”散兵用手探着猫,颇有深意地注视奈奈,飘过明暗不定的笑,“这只猫果真非同一般,还会替你向稻妻城通风报信?”
奈奈哑口无言,瞬间呆了。
散兵把奄奄一息的猫拎起来:“跟你一样,都是小祸害,我看还是别留了。”
“你你你…不,不行!”奈奈紧张得快哭了,伸手想把猫抢回来。
“…呵,还知道害怕。”散兵避开她的手,抽抽嘴角嘲笑一句,然后把猫放怀里,手里操纵起薄云般的白色流光,环绕住小猫的躯体。
奈奈微怔,讪讪把手放下:“你不生气啊?”
“生气,但还不是得救…为你破的例还少吗?”
“……”奈奈一言不发,用手背蹭掉眼泪。
散兵把治疗过的小猫还给她,起身就走:“况且,我还不至于忌惮一只猫…不如留着逗你开心。”
奈奈抱住小猫,扶着墙踉踉跄跄站起来,不慎又把小腹的伤口扯开了,瞬间痛得寸步难行。
散兵停下脚步,回头看到奈奈紧捂住小腹的手沾满血渍,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又青又白,疼得直冒冷汗。
他语气淡淡问一句:“要扶吗?”
奈奈摇头,噤声不语,双眸浮起灰雾。
“?”散兵走回她身旁,盯着她表情复杂的脸,沮丧,失望,冷漠,还有一丝恼怒,“我又惹你了?”
“明知故问。”扶?碰过别人的手,她就算爬着回寂照城,也不会让他扶一下!
“我知道什么?”散兵一脸迷茫。
她噘嘴赌气的表情,像极了女孩向男朋友发脾气的样子,散兵觉得莫名其妙地想笑。
奈奈一手抱着猫,一手捂着肚子,腾不出手扶墙了,干脆踮起脚尖,把小猫放去散兵帽子上面。
“…麻烦你了。”
“哟,还跟我客气?”
散兵不仅没拒绝,还嘲讽了一句,紧接着又从怀里摸出砗磲真珠,犹豫着,重新戴在奈奈脖子上。
空中出现了一根紫线,将她胸前的吊坠与散兵手上的戒指重新连接起来。
戴上后,奈奈只觉得呼吸顺畅,体内被邪神力量影响到的伤处,痛感也减弱了。
“好点了?”
“嗯,”奈奈点点头,拿起胸口前的砗磲真珠,心理阴影浮出,“但是这个东西…”
散兵神色寡淡:“放心,里面装着的是纯净神力。今后,它可以真正用来保护你了。”
奈奈茫然:“但是为什么要与你的戒指产生共鸣啊?”
“因为有人总不给我省心,今夜我若再晚一步…”散兵边说边环顾四周,在店铺前找到一根布条撕下,弯下身轻轻环住奈奈的小腹,包扎了好几圈,“以后你有危险,我马上就能找到你的位置,不好吗?”
“不好!”——如果另有新欢,就别关心前女友了,懂?
奈奈冷着脸,绕开散兵就走,结果一个趔趄差点往前摔去。
散兵伸手扶住她,把她往自己怀里带,眼梢挑起一丝嘲笑:“被伤成这样,还想自己走?你倒是还跟从前一样,不知道爱惜身体。”
奈奈咬着下唇,硬是推开他的手:“不要碰我。”
“我只碰了她的头发。”
脱口而出的解释,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以目前两人的关系,散兵认为自己没有义务跟她解释这个。
奈奈别扭地嘀咕:“头发也不许碰…!”
散兵垂眸浅笑,答应:“好,不碰。”
奈奈冷若冰山的神情,忽地变得很脆弱,顷刻间裂开许多细缝,然后一点一点塌陷下去,最后融化成两行无声的眼泪。
“额…干嘛?”散兵不清楚自己到底哪句话惹她哭了。
“我吃醋了。”
“嗯,”散兵一脸「早就知道了」的表情,“吃醋又不是什么坏事,哪天不吃了,还不好玩儿了呢。”
“…?!”奈奈又气又委屈,倍感丢人,干脆一巴掌打去散兵身上。
散兵微哂,顺势握住打在自己胸前的小手,拿出红发绳,圈回她手上:“这个你拿回去,我送出的东西不会收回,更不准许你丢掉。”
奈奈吸吸鼻子:“可你不也送了绫华吗?”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废话少说,”散兵懒得解释,考虑到她是小腹受伤,如果背她回去的话,肯定会碰疼伤口,于是拦腰把她抱起,“安静点,靠我肩上休息。”
奈奈听话地靠住,双手勾着他脖子,不乱动了。但走着走着,散兵心里越来越不平衡。
想来,他最近几天满城抓逃犯,今夜掘地三尺到处翻她,又和邪神大动干戈了一场,够精疲力竭的了,现在竟然还要那么远抱她回去,桩桩件件苦活累活,哪件不是这丫头故意搞出来折腾他的?有时候真想直接掐死她算了。
散兵越想越烦,冷不丁地甩了句:“麻烦精。”
寂照城没有雨,但夜晚起雾,空气非常潮湿。回寂照城的路上,街尾林边云雾缭绕,有几分误入仙境的错觉。
奈奈忍着伤带来的眩晕感,尽量让自己不要睡着。
她双手搂着散兵的脖子,脸靠在他肩前,额头正好贴住他冰凉的下颌。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奈奈抬着眼睑,在轻微颠簸中,一直安静仰视着散兵的侧脸。
深靛的天色,衬得他的皮肤更加冷白,这张脸一如既往地神色寡淡,眼里好像只有前面的夜色。
“咳咳,”奈奈清清嗓子,声音在宁静的深夜里格外清晰,“反正闲着也是无聊,不如我和你讲个小故事。”
“……”散兵没兴趣,不想理会,“受了伤就少讲话。”
“那我开始讲喽。”
“…………哦。”
奈奈嘿嘿一笑,再次清了清嗓子。
“故事的主角嘛…挺不招人喜欢的,简直又蠢又坏。我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遇到他的,那时候,他坐在屋脊上,嘲笑哭着路过的我。”
“……”散兵心里飘过不好的预感。呵,好的,趁机骂他是吧?
“当时我就应该用脑子想想,哪个正常人会大半夜坐在别人家屋顶?不过…他应该喜欢黑夜,和我一样,就像自卑的萤火虫,唯独在没有亮光的黑夜里,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
“我和绫华自幼情同姐妹,但我清楚地知道,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灵魂离得很远很远,就像太阳底下的樱花,又怎会与黑夜里的萤火共情呢?可他不一样,他是懂我的,所以在得知他的过往后,我也是懂他的。”
“……”
“遇到他后,在黑夜中蜷缩了十年的我,才不那么孤单——尽管把我带入黑夜的人正是他。”
“……”
“我大概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他了吧。从他热衷于把我掳走去树林里修习开始,从他每天清晨买好早饭潜入我家扰我清梦开始,从他各种换着法子带我冒险哄我开心开始…我不知道他到底来自哪里,接近我有什么目的,但那时候的我,就是很相信他。”
“……”散兵面色冷淡又专注地听着。
“他总是习惯性地捉弄我,嘲笑我,暗算我,欺负我,还有…保护我。我后来才知道,自己只是他干坏事所需的一件工具。可是有一次我被邪神骗去山洞里,他为了救我竟甘愿分给对方一半神力,他明知道这样做带来的后果严重到自己根本无法承受。可他不仅这样做了,还对我守口如瓶。你说说,这个世界上有这么蠢的的坏人吗?”
“奥罗巴斯告诉你了?…”散兵平静如水的表情出现一丝荡漾,他稍低下脸,呆滞两秒,触及奈奈的目光,才回过神,满不在乎地扯出笑意,“那件事我早忘了,你也别觉得要感激我什么的。”
奈奈当然不信,微笑着别开眼,继续说:“几百年前,他就是一只被抛弃的可怜小猫,湿漉漉地缩在海岸边,被救命恩人捡了回去。那位神明对他很好,亲手为他锻造了一把很厉害的佩刀,是给他用来解决实力悬殊之敌的。此刀,他爱惜至极,不到情非得已绝不会拔出御敌,因此,世上得见者,少有…可他却为了保护我,拔了三次刀。”
“……说这么多不累?说完了就睡一会儿,”散兵止住心底被她搅动的波涛,满眼意兴阑珊,向另一边撇开脸,“别费劲了,你说这些,我心里什么感觉都没有。”
寂照城城门的夜灯,将他的脸照得清晰,奈奈看到了宛如坚冰般冷漠的神采。
她低下眼,咬唇沉默了很久,没有继续说下去,想到某件事,眼眶慢慢红了。
散兵稍微调整一下姿势,把她抱上来一点,达到能与她平视的状态:“怎么了,不舒服?”
“没什么,”奈奈错开视线,气息颤了颤,“突然觉得…很对不起栖川家。”
这句话任谁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散兵情绪很淡,就觉得她挺傻的。前不久不是还说,人类遗忘感情比他人偶简单,这么快就装不下去了?
到了东阁,他把奈奈放下,独自推门走进去,随意扫了房间一眼。
很乱,用于装饰的花瓶珠贝摔在地上,料想是她被囚禁那几天挣扎弄的。
散兵俯下身,把花瓶碎片一片片捡起来,收拾了房间里多余的杂物,顺带拿布擦干净桌子和床沿,叠好被子。
奈奈在后面看着,扶着门框慢慢进来,气若游丝地轻笑:“这些事…难道不是应该让你部下来做?”
“你想让人看到衣衫不整的样子?”散兵把她抱到床边,定了一会儿,“奈奈,你要是聪明一点,就趁现在向我提条件,说不定…我真的会答应你。”
其实她刚刚许多话…散兵不知真假,也许是真的,又也许只是为了达到目的而编造的措辞。但他信。
在这一刻,他并不十足冷静理智的时候。
奈奈一脸茫然:“什么条件?”
散兵拿来用水浸湿的手帕,蹲下去给她脱鞋,一只手握起她纤细的脚腕,轻轻擦拭被镣铐勒破的伤口,不冷不热地说:“你来寂照城的真实目的,以及最终的条件。”
奈奈:“……”
莫非他早已猜到什么,现在在暗示她可以摊牌吗?
她心中的紧迫感油然而生,直觉告诉她。再犹豫,就马上要失去最佳时机。
“放弃入侵稻妻,释放无辜民众。与雷神大人的旧怨私下解决,协助我们重新封印祟神奥罗巴斯。”
早就预料到的,散兵并不惊讶,他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望向奈奈平淡的面容:“你还没说,我能得到什么。”
“当然是你最想要的…”奈奈垂眸,嘴角若有笑意,“我跟你走,兑现一同流浪四方的诺言。栖川氏的血债,一笔勾销。”
“……”散兵眉梢一跳,静默了几秒,顿觉好笑,“别的我没什么异议…但栖川家灭门的事,和我曾处心积虑对你的欺骗和伤害,你怎会如此轻易愿意一笔勾销?”
“栖川家死去的人已成枯骨,我再纠结于此已经没有意义了…倒不如借此阻止一场大战,避免无谓的牺牲。死去的人保护了活着的人,让活着的人继续平安幸福地活着。栖川氏世代因守护稻妻而存在,我相信他们会因这份意义而得到安息。我认为值。”
“…呵呵,这就是你与我最终的「交易」吗?应该是在你来寂照城之前,就已经构想好了的吧?奈奈,你的确,有几分青出于蓝的迹象了…至少你刚刚的话,已足够打动我,”散兵若有所思,垂眼微笑,但这笑意宛如三月的波光,风一吹就闪逝无踪,“你只需要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你说吧。”
“栖川小姐情愿牺牲自己的余生,以换取稻妻的安宁,难道…就没有一点别的私心?”
——倘若一同流浪的初衷未改,那他此刻甘愿认输。如若只是为了…那么,这种「牺牲」对他个人而言则毫无意义。
“有。”奈奈闭上眼睛,靠着床头半卧下去,手捂在小腹隐隐作痛的伤口上。
诚然,就是这点私心,令她深感对不起栖川家。可事实就是如此,她不可否认。
散兵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凑近掖了掖,目光驻留在少女宛如沉睡的安静面容上,思绪放空了片刻。
「栖川奈奈,如果这最终的交易是场豪赌,那么我愿赌上数百年苦心谋划的一切。你最好,别让我输。」
此时门外忽传:“散兵大人…!您在里面吗?”
散兵盯着闭眼休息的奈奈,不动声色:“什么事?在门外说。”
“今夜三号犯人出现在主殿附近,目前被机关所伤,已被控制。下一步怎么做,还请散兵大人指示!”
“……!”奈奈忽地睁开眼,抓着被子边沿,想要坐起来,满眼惶恐,“他…”
散兵握住她抓在被沿上的手,感受到颤抖与冷汗,不由把脸凑近她,弯起唇角:“这么紧张他?”
明明差一点就要成功,可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奈奈只觉头痛欲裂,她用力闭了闭眼,耳边回荡起数日前散兵说过的话。
“不要…”
“不要什么?”散兵眼底的一潭死水动了动,单手捧起她的脸,“嗯?”
“不要杀他。”
“……”散兵皱眉。
门外的愚人众士官久等未有回复,便试探性地问了句:“散兵大人…那犯人如何处置?”
散兵松开奈奈的脸,侧目向门:“他的伤怎么样?”
“只是伤到了右肩,没什么大碍。”
“关回地牢里,别放水,给他治伤。另外,再送些膳食。”
“是…大人。”
部下离开后,散兵才慢条斯理地让奈奈躺好,给她重新掖好被子,凑近似笑非笑地来了一句:“如何,满意了吗?”
奈奈冷出一身鸡皮疙瘩,直直盯着他:“你到底要做什么?”
“哈哈,”散兵真笑了出来,贴脸而视的一双紫瞳,暗涌的情绪复杂得骇人,“我杀他,你不同意。我给他治伤,你也不满意?”
“我太了解你了。”奈奈别开脸,不再说话。
如果散兵真想放人,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又治伤,又送饭,只能说明他下一步要做的事,比取其性命还要可怕。
奈奈心灰意冷地闭上眼,眼泪顺着太阳穴流到枕头上。
“明天我会派女性部下送药来,这三天你好好养伤,我就不来看你了,”散兵拉下床边的纱帐,表情平淡,“三天后,我在老地方,恭候你的到来。”
时间很快来到了三天后,奈奈的伤有所好转,至少可以独自下地走路。依照愚人众士官通知的时间,她在第三天午夜零点赶到了散兵口中的「老地方」——水牢。
水牢今夜一滴水都没有放。
在宽阔阴暗的水牢腹地,中间放置了一张长桌,四周站满整装列队的愚人众守卫。
散兵位于长桌短边的主座上,架腿而坐,懒散随性地斜倚着。
他左边胳膊支着座椅扶手,歪着头,太阳穴靠在蜷曲的手指上。右手则舒展在另一侧的椅子扶手上,手以放松的姿态掌心朝上,食指与中指轻夹着高脚杯的杯梗,手心托着盛有大半杯酒液的杯身。
散兵身后站着几个昂首挺胸的愚人众高阶士官,左右近旁有专门的人随时倾身给他续酒。
杯中血红色的明亮酒液,是至冬国出了名的烈酒「火水」,是愚人众军队在严寒冰川中行军用于热身之物。酒气浓烈到让人闻了忍不住想打喷嚏。
散兵表情沉寂,冷眼睥睨缓缓走来的奈奈。
他手中酒杯随意摇晃,酒水随杯身荡漾翻涌,偶尔溢出些许洒在地上,也不觉可惜。
奈奈被愚人众士官用力推到长桌一侧坐下。她坐定后缓缓抬头,竟见长桌另一侧,也就是她的正对面,坐着一位左右皆被愚人众牢牢钳制住的青年男子。
“绫人…?”奈奈错愕地定住,胸口上下起伏着。
绫人脸色苍白,见奈奈来了,连忙提起精神,可刚抬起脸想和她说些什么,右边的愚人众士官就挥起拳头狠狠地朝他额角打了下去。
“唔——”
“绫人!”奈奈吓得失声尖叫,猛站起身要拽开那个打人的士官,又被身后专门看管她的另外两个愚人众用力摁住坐回座位上,咔嚓两声,椅子伸出两个铁质机关锁住了她双腿。
殷红的血从绫人的额头上流下来,漫进眼睛里,整个眼眶血红一片。
而他只能强忍着,朝桌子对面热泪盈眶的少女挤出一丝笑:“奈奈…没事,不疼。”
“我们大人准许你说话了吗?”那愚人众士官再次挥起拳头。
“住手。”
遭散兵喝止,那士官才讪讪放下拳头:“是…大人。”
散兵举杯将烈酒一饮而尽,手放下去的时候,身后部下马上弯腰往杯里续了个满。
奈奈硬着背脊,慌乱地扫视四周,地牢里昏暗的黄色灯光映在潮湿水雾上,视野呈现出一圈圈模糊的淡影。
“这点小痛就紧张了?”散兵盯着手里晃动的酒,冷白色脸上笑意朦胧,他舔舐着唇边血红色的酒渍,宛如一只邪魅的吸血鬼,“游戏开始前,先给二位客人…来个饭前甜点。”
“是!”那边四个戴着面具的愚人众走到绫人身后,领头的挥手示意,“摁住他。”
奈奈惶恐地瞪大眼睛,看到注射器里有整筒暗紫色液体:“你们要做什么?!”
两个愚人众左右摁住绫人的肩,一个将他的头掰向另一边,露出脖颈,手持注射器的领头士官迅速将针筒刺入他的皮肤里。
剧烈的刺痛感,绫人紧咬牙关,忍不住漏出痛苦的闷哼。
“不要!”巨大的恐惧如电流冲上奈奈头顶,她疯狂挣扎着,可左右手被两个人高马大的愚人众死死按着,人挣不脱,只有整张椅子发出晃铛晃铛的响。
她眼睁睁看着那整筒蛇毒,咕噜咕噜地全部注入绫人脖颈的血管里。
“…不要…呜呜…!”奈奈语无伦次的哭声听得让在场的人头疼。
“散兵大人,第七剂蛇毒注射完毕。”
“加大剂量,继续!”散兵手里的酒已见底,晃了晃,身后的士官立即加酒,他悠悠笑着轻抿一口,哑声道,“再来两剂!”
“可是…邪神大人说过不能超过七剂啊,再多的话…此人怕是三个时辰就暴毙了。”
“我说,加大剂量!没听懂吗——”散兵怒喝道。
“是,是!大人息怒…”众人吓得是心惊胆丧,立即领命再次拿出两剂蛇毒。
奈奈浑身哆嗦,颤抖着直摇头,突然扯高声音:“雷电国崩!你疯了??!!”
散兵看向她,目光温和下来:“奈奈,乖,别乱动。”
他盯着她小腹上一抹晕开的殷红,心里暗道,真是笨手笨脚,又把伤口弄开了?
“你们对她客气点。”
“是,散兵大人。”控制奈奈的那两个士官马上松了力度。
与此同时,坐在对面的绫人又被强行注射了两剂蛇毒,这超额的用量,奈奈看到他的双颊和嘴唇都变得乌青。
“绫人…?你…”奈奈悲伤过度,整张脸上的每一处肌肉都已痉挛麻木,除了能感到眼泪流了一脸,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没事…奈奈,我现在…还好…”绫人把剧烈的喘息强忍下去,毒的效力尚未完全发作,他还能凭借自己的意志冷静下来。
散兵又倒了一杯烈酒,一口饮尽,拿出一瓶蓝色液体,扬手甩到桌上。
瓶子啪一声闷响,顺着长桌,咕噜噜滚到了绫人和奈奈中间。药瓶距离两人皆是一臂长的距离,伸手正好能够到。
“松开他们!”散兵抬抬手示意两人后面的愚人众,他们松了手,同时一并解除椅子上的镣铐。
散兵又取出一枚绿色药瓶,瓶口被一个小型机关封锁。
“这是蛇毒的解药,”散兵握着绿色药瓶,慢悠悠抬眼望向相对而坐的两人,目光毒如蛇蝎,“你们中间蓝色的那瓶,是剧毒。瓶底藏有机关,当里面的毒液被人饮尽,触发机关,解药瓶的封口则自动解封。”
奈奈和绫人一言不发,面目僵直地盯着中间那瓶蓝色毒药,霎时如坠冰窟。
“好了——游戏正式开始。”散兵把解药用力放在手边桌面上,往后倚坐回去,恢复之前慵懒的姿势与面容。
他饮下一口味如烈火的酒,眼角拓下几分醉影,笑意绵绵。
“黎明破晓前,你们二人,必须死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