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僵在那里，大脑一片空白。脚链晃荡一声从手里坠落，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散兵脸上闪过诧异，不紧不慢地起身：“怎么了，又惹麻烦了？”
奈奈怔怔看了两人一会儿，笑意僵在嘴角：“抱歉，我只是来找我的猫。”
“猫丢了？”散兵轻声一笑，走过去，“多大点事儿，别紧张，我帮你找。”
奈奈冷着脸：“不用了。”
绫华仓皇抬头，未料对上奈奈冷若霜雪的眼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尴尬地移开视线。
奈奈完全不打算回避，直接推开眼前碍事的散兵，绕到绫华面前：“让你别来，你偏要来？！”
绫华先是一怔，然后从容一笑：“奈奈有自己要做的事，我也有。从今往后，我们就各自做自己的事吧。”
“可你妨碍到我了！”奈奈意外地没有半点示弱，“其实你并非怀疑我投敌，而是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让别人保护、什么事都办不好的那个，对吧？…也是，从小到大，我哪哪都不如你，绫华对我有质疑也正常。”
绫华愣了，从小到大，她们从来都没吵过一句嘴。
她下意识想解释什么，却又什么都解释不了，因为奈奈说的一句不假。
“谈起稻妻世家小姐，人们只知声望极高的白鹭公主。而与自幼与绫华形影不离的栖川奈奈，不过是个家族早已没落，徒有虚名的言灵术师。当绫华在朝堂之上与各路贵宾言笑晏晏的时候，我正灰头土脸帮绀田村的村民调查被妖异毁坏的农田…人们偶尔也会记得我的好，但和光芒万丈的白鹭公主比起来，没落家族的小姐，只够当个陪衬，”这些话终于能亲口告诉她，朋友之间坦诚相待，要在不伤害对方的前提之下，然而现在奈奈正好没了这个顾虑，“我知道自己从小哪都不如你，但却不知绫华竟也是这样想的。”
“奈奈，我…”绫华摇摇头，眼眶浮起一层绯红，否认是如此无力，自己如果真的相信奈奈，就不会义无反顾地来此了。
奈奈盯着她微微泛红的脸，片息之间，仿佛过了十年。
十年…不错，就是十年。
从六岁，到十六岁…好多心里话，大抵早就想告诉她了。
“我知道绫华对我很好…可这份好意总让暗中嫉妒的我无地自容，没办法，我只能将妒意埋藏在心底。明明亲如双生姐妹，可我与你却有云泥之别，绫华什么都比我好，什么要都和我争…即使那不是你的本意，”温热的腥甜从鼻腔掠出，奈奈面无表情抬手一擦，在脸上擦出一道刺眼的猩红，而她早已司空见惯并不在意，“绫华比我好看，比我受欢迎，比我聪明，比我学习好，朋友比我多，还有一个非常疼爱你的哥哥，天塌下来也有人为你撑起一切！而我呢？我什么都没有…甚至在大家看来，我与你交朋友只是为了攀附上神里家……即使我告诉自己，我不比你差，我努力去成长努力去改变，但似乎所有人…包括在你的眼里，我始终只是光芒微弱的萤火，无法依靠也不值得相信，连给星星做陪衬都显得毫无意义！”
绫华薄唇轻抿，无比窒息。她没想到，奈奈竟看到了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潜意识里的想法，也从未见过她如此冷厉的表情。
她手里紧攥的帕子，没有半点勇气递上去，最后的回应也就只有简短无力的一句道歉：“…对不起，是我忽略了你的感受。”
“那绫华现在到底想干什么呢？”奈奈抬起冰冻三尺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知所措的绫华，把她的脸拨过来对着自己，“你想救你哥哥，就用这种愚蠢的方式？还是说…你连我最后一样在乎的东西都要抢走？”
始终一言不发的散兵，神情忽有一瞬间的松动，更确切地说…是疑惑和好奇。
“的确，绫华若想和我争，我绝对会输。”
绫华更是彻底愣住，望着奈奈陌生的脸，终于意识到究竟是什么刺激到了她内心深处，以至于让她将这十年来小心隐藏起来的想法尽数道出。
“奈奈…”
奈奈摆摆手，用不屑的神情回绝了绫华的道歉。
绫华根本不需要道歉，绫华没做错什么，是她自己有问题。
说这么多，无非是看到好朋友与自己曾经的恋人暧昧不明，破防了。
奈奈觉得是真别扭。
“算了绫华，我们说回正事吧，”奈奈把手随意按在绫华双肩上，笑意全无，“寂照城里面什么状况，我和你哥哥在做什么，面对他你有几分胜算，这些，你有一件事是清楚的吗？我让你走，你不听，现在到了主殿，可没机会走了…有些重要的事，我已经没把握顺利进行，更没闲心去管你的安危。只是倘若绫人因此遇险，你一定会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
字字句句如同细针，毫不留情地扎去她的心头，惹得她心神俱乱，一直坚定和不退缩的信念，瞬间变得模糊起来。
绫华喘不过气，什么声音都发不出。奈奈放开她，转身要走。
散兵终于动了一下，上前一步把奈奈拉住，圈回来，甚至丝毫不管她的挣扎，掏出手帕帮她擦干净脸上的血污，低头附去她耳边道：“喂，到底还要不要我帮你找猫啊？”
奈奈没吱声，打开他的手，站直身子与他拉开距离。
散兵就爱看她那倔样：“嘁…好不领情。”
奈奈无意触碰到自己手腕上的红发绳，手指在上面停了两秒，用力把它扯下来，扔在了地上。
你送我的东西，也送同样的给别人，那我不要了——即使我非常爱惜，小心保存了好久好久。
散兵瞥了眼被她扔去地上的东西，目光略微失神。
奈奈深吸一口气，坦然一笑：“知道人类和人偶的区别在哪吗？”
“……”
“人偶换了心就会遗忘感情，可对于善变的人类而言，甚至不用换心，朝夕之间就能做到。”
然后，奈奈又补充：“我就是如此。”
寝屋是唯一的光源，主殿长廊被更深的漆黑环抱。少女转身疾跑入昏暗里，在空荡荡的长廊留下镣铐碰撞的一片叮铃回响。
散兵默然蹲下，把地上遗落的红绳拾起，定看了片刻。
还记得赠予奈奈此物时，是在镇守之森的深夜，她中了自己设计的圈套，被愚人众追得满山乱跑，被横生的枝蔓勾掉了发饰。
往事宛若昨日，只是环境与人，都不复当初。
散兵把发绳放入前胸衣襟的夹层里，回手降下一道白光，将绫华圈禁起来。
绫华一惊：“大人，您这是…”
那人浸入独属于黑夜的潮水中，背对着她。
“你不是想找你哥哥吗？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
他语气森冷，宛如冰凉的珠子，随着丝线的断裂一颗颗砸入听者的心头，叫人直打寒颤。
“我哥哥他到底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但你来了，我很快就会知道了。”
空中出现无数不会停止的风刃，朝牢笼中面容惨白的少女身上剐去。宫殿每扇门扉尽数敞开，她痛到无法抑制的哭喊声，穿过门，传去殿外，远远地就能听见。
“其实刚刚她的话，我只有一句是认同的…有些人，的确愚蠢而不自知。”
散兵阴森地笑了笑，转身扬长而去，就好似，身后那片永不休止的风刃，风刃中遍体鳞伤满脸泪痕的少女，和他一丝关系都没有。
刚出主殿，两个神色慌张的愚人众士官就迎面撞了上来。
“散兵大人！”
散兵烦躁地向下一瞥：“…怎么了？”
“城…城门不知何时被打开，封锁四周的风暴…有一半已被未知力量解除了…！巡逻的人没发觉异常，然而负责守卫城门的暗卫，也不知被谁全部撤走了！”
“……”散兵沉吟几秒，“东阁检查过了吗？”
两个士官面露惧色，本想回避的问题现在是躲无可躲了，谁不知道秘密主大人最在意东阁那位女孩子。
“奈奈小姐…不见了。”
散兵深吸一口气将怒火压下去，问：“奥罗巴斯呢？”
“…没，没看见邪神大人。”
“传令下去，派出全部人，彻底搜查城内外的每一个角落！”
士官心有余悸地瞟散兵一眼，又急忙低下头：“有一部分人已经被派去找三号犯人了…是先找奈奈小姐，还是先找…”
“别管他了！！”
“是…大人！”
散兵展开手心，上面出现一个小盒子，他将盒子打开，一股尘味漫出来。
盒子里有一枚空心的蓝紫色砗磲吊坠，一枚颜色与样式相仿的雕花戒指。两件物品，一看就知道是一对儿的。
散兵把戒指重新戴回手上，吊坠也一并取了出来，握在手里，顿生怅然若失之感。
十几分钟前，奈奈从主殿狼狈逃离，神志昏沉，漫无目的地跑到寂照城城门口。
今夜城门无人值守，正常情况下就知道有蹊跷。
可当时奈奈正伤心，没去细想，等意识到异常的时候，已经跑到城外一条百鬼夜游的街市上了。
“咦？这是哪里？”奈奈揉揉赤红的双眼，定睛一看，这片喧嚣闹市，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来往的人们满面春风，笑意晏晏。
可怎么看怎么奇怪。奈奈满脸疑惑，边走边打量路过的人。
“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啊？”她自言自语了一句，顿觉毛骨悚然。
街边有尖嘴猴腮的叫卖小贩，热情洋溢的小吃摊大婶，热腾腾的食物，精妙绝伦的木雕小人，一切都与稻妻城的夜市大差不差。
他们都是笑着的，可眼睛都是空洞洞的，宛如戴着笑脸面具的假人。千万张眼神空洞的诡异笑脸堆叠在一起，奈奈觉得无比恐怖。
她疯狂搓双臂试图压下心中的寒意，可刚走几步，那些叫卖的人就缓缓围了上来：“小姑娘，欢迎远道而来，不买点什么吗？”
“不，不用了，谢谢。”奈奈急匆匆往前走，闪躲间手不慎碰到那些人的皮肤，冰凉凉的，这这这…绝不是活人的温度！
奈奈心里发怵，硬着头皮一路狂奔，然而这闹市仿佛没有尽头，耳边回响着孩童的欢声笑语，时而旷远，时而又极近。
忽然前方不远处的人群中，她的目光捕捉到一个淡蓝色影子。
“绫人？！”奈奈猛然一惊，试探性喊了声，“绫人！是你吗？”
可附近环境太过吵闹，绫人显然没听到她的声音，行色匆匆，径直扎入前方的人潮。
“绫人！等等我！”奈奈大气不敢喘，拔腿就追，“绫人——”
她一个劲儿往人潮中挤，一路不知说了多少声“不好意思借过”，直到追到闹市尽头，人流稀散的一片纸花店前，绫人终于听见了她的呼喊声。
“奈奈？！”他转身，脸上写满了诧异，“你怎么会在这里？”
奈奈无意瞥见街市两旁的纸花店，脸色瞬间绿了，店里吆喝着叫卖的，陪着笑脸的，都是纸人。
“绫人…真的是你啊！我不知道怎么就跑到这儿了，你呢？”奈奈打了个寒颤，赶忙跑去他身边，“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绫人指了指前面，边走边压低声：“从水牢逃出来后，「散兵」派了很多护卫暗中搜寻，我躲避着那些人，同时寻找逃离寂照城的路…今夜防守松懈，我就出来了。”
奈奈直点头：“对啊，今夜寂照城怪了，城门竟然没有守卫！不会是陷阱吧…？”
“应该不会，”绫人轻拉起她的衣袖，示意她往左边走，“这里距离寂照城有一段距离了，如果是陷阱，不至于到现在还不动手。”
奈奈跟着绫人走，环顾四周，背脊凉飕飕的，不自觉地往他那边靠靠：“你知道这里是哪吗？”
绫人思索道：“寂照城地处深渊…稻妻古籍中有过相关记载：深渊有「鬼市」，热闹堪比人间，是深渊亡灵的聚集地。但不用害怕，它们只是做买卖，和我们人的市集并无差别。”
“这样吗？…”奈奈悬着的心安定下来，回头四处望了望街市上的店主与顾客，除了有种僵硬空洞的感觉，其余的和活人无甚差别，无意闯入亡灵的世界，也算开了一回眼界。
“诶？绫人，那我们现在该往哪里走啊？”
绫人停了下来，稍抬起脸望向前方。
奈奈只听无数杂乱的风声掠过耳畔，随着他的目光望去。
前方人烟稀少，低矮的山峦林野密布，夜色幽深。
蜿蜒起伏的大片树梢与黑蓝色天幕的交界处，有一大片浓白色的强烈风暴，将此地与外界封锁隔绝开。
“看到了吗？”绫人指了指那片风暴，“昨天我被一队暗卫逼到城墙附近，不得不爬上墙头，正巧发现了城外以北有道风暴屏障，可能是「散兵」用于隔绝外界的。理论上只要突破风暴，就能找到回去的路。”
奈奈愁上眉梢：“他太强了，不是你我可以抗衡的。他亲手设下的风暴，我们估计很难突破。”
“不管怎样，先去看看。”绫人话音刚落，突然眉头一紧，奈奈很快也意识到了后面有人追过来了。
“快走，这边。”绫人迅速拉起她，反向往右边的小巷拐进去。
奈奈屏住呼吸，跟着绫人一路疾走，不敢喘出声。小巷漆黑冷清，正街外面各位喧闹，躲藏在竹篓杂物下面的奈奈清晰地听到愚人众士兵气势汹汹逼问逃犯下落。
“不知道…我们真的不知道。”
“小姑娘吗？…记不清了…”
紧接着传来几声砸铺子的巨响，愚人众士兵的怒骂声与亡灵的痛苦惨叫声夹杂在一起。
情况紧急，往这边搜寻的愚人众士兵越来越多，已经开始逼近小巷。奈奈念起咒术，将自己与绫人在附近留下的痕迹与气息凝聚起来，凌空投去另外一个方向。
听闻那边有异响，他们立即调转搜寻的方向。奈奈和绫人相视一眼，抓准时机逃出小巷，往风暴结界的方向赶去。
风暴由猛烈的飓风连接而成，坐落于灯火阑珊的鬼市街尾，宛如象牙白神柱直冲云霄，奈奈展开守护屏障，两人才得以靠近。
根据地面印记，奈奈诧异地发现有一道飓风已被强力破解，剩下两道完好无损，被咒术封锁，无法通过强力摧毁。
可是，第一道飓风是被谁破解的？
奈奈心中顿生疑窦：“…难道这寂照城里除了我们，还有另一方暗中和散兵对抗吗？”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绫人凝眉往后望去，低声道，“他们来了！先摧毁剩下两道飓风。”
“这是什么…？”奈奈发现地面遗落着破碎的紫色鳞状物，“啊，好像是蛇魔遗留下的鳞片！”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奈奈不及细想，立刻转身布下隔绝结界，虽然只能维持片刻，但足够藏匿两人的踪迹了。
绫人近前，观察两道正猛烈呼啸的飓风：“这里有咒文，奈奈，你来看看。”
奈奈凝神以看：“哎？是高阶阴阳术，咒文乱序了，虽然复杂，但我能凭记忆把它们按顺序排列。不过我的力量被散兵封住了，等会儿我把咒文排好后，你有把握在瞬间把它击碎吗？”
绫人：“嗯，当然。”
奈奈深呼吸一下，开始上手捣腾错乱的咒文。
这些东西既不属于稻妻传统阴阳术，也和海祇岛的咒术不沾边，有点超纲，但好在她运气不错，在古籍孤本中阅读过相关原理。
「叮——」咒文正确排列后发出金灿灿的光，与此同时，一道强劲的力量从她身侧袭来，第二道飓风应声而碎。
绫人提醒道：“动静太大，恐怕会打草惊蛇，快破解最后一道飓风。”
奈奈点头：“好。”
最后一道飓风咒文解到一半时，奈奈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看向绫人：“我们就这样逃走了吗？稻妻城那些失踪的人怎么办？还有…绫华也还在寂照城里啊！”
绫人眉梢微不可查地动了动，面色冷若冰霜：“我查到失踪人员的位置了，但你认为单凭你我二人，能战胜成千上万的魇化士兵，救出所有人吗？”
“那绫人的意思是——？”
“先回稻妻城，请求天守阁支援。”
奈奈觉得绫人说得有道理，便继续移动咒文，一枚又一枚符号归位，发出金色的光。
“对了，潜入寂照城的那两位终末番成员呢？怎么没看他们和你在一块？”
“我让他们留下暗中保护绫华。”
“对哦，还是绫人办事妥当！”奈奈笑着点点头，移动最后一枚咒文，“但我想不明白蛇魔为什么会摧毁第一道飓风结界，该不会是邪神布下的陷阱吧？绫人你先别…”
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奈奈仓促地捂住耳朵。
遍地升起浓白色的滚滚雾风，如同爆炸后翻涌的云朵，三道风暴结界被彻底摧毁。
当白雾散尽，漆黑中亮起了无数盏紫色的小灯，不，不是灯，是蛇魔的眼睛，数不清的蛇魔，早已等在风暴结界后面！
真的是陷阱——
“绫人，快跑…！”奈奈心头大震，蓦地转身抓起绫人的手腕就跑。
她转身太急，猛然撞上了某样尖锐物，腹部剧痛袭来，她疼得险些晕过去。
“绫人……？”奈奈手里握着的手腕太凉太凉，不是一个正常人类该有的温度。
她恍惚把视线下移，只见他冰冷的手握着的匕首，缓缓从自己的腹部拔出，温热的血流顿时汩汩而出。
奈奈紧捂住小腹，难以置信地望向绫人毫无血色的脸。这张脸的轮廓开始变化，嘴角也出现了上扬的弧度。
“奈奈小姐，第二次了哟。”
邪神露出了真面目，瞳孔闪出与蛇魔同样瘆人的紫色光芒。
“是你…！”奈奈紧咬牙关，捂住血流如注的腹部，缓缓退后。
邪神阴恻恻地笑，步步紧逼上去：“呵呵…意外之喜哦，风暴的背面并非人世，而是狭间祭坛。「散兵」布下风暴，就是为了压制我…没想到，奈奈小姐帮了大忙，不仅摧毁了风暴，还隐匿了我的气息。哈哈哈，他那些愚蠢的部下啊，是万万找不到这里了。”
可恶…又被他易容骗了一次！奈奈心中懊恼不已。
刚刚满大街找她的愚人众士兵，是来救她的！她好蠢，竟然三番五次躲过去，还抹掉了自己的踪迹。
刚刚「绫人」身上并没有神之眼，她无意中看到，但情况紧急就没多问。
仔细想来，绫人也根本不可能丢下妹妹，自己先逃回稻妻搬救兵。
都怪她笨，不对，都怪散兵，否则她也不会受刺激导致今晚失了智！如果她今晚能活着逃掉，一定要找他算这笔账！
奈奈忍痛使了隐身术，强行逃出蛇魔的包围圈。
“哈哈，”邪神缓缓转身，摊开手心，上面出现一枚暗紫色的印记，“你以为逃出我的手掌心，这样简单么？”
奈奈捂着腹部的手被鲜血浸润，衣裙也红红的湿了大片。隐身术维持不了多久，她大口喘气跑回鬼市，希望重新撞见愚人众士兵，或者街市上游荡的亡灵能救救她。
可是一个人也没有。愚人众士兵大抵是搜不到她的踪迹，已经全部转移方向了。而那些亡灵被砸了店，也全都关门闭户，真就一个都见不到了。
片刻前热闹的街市，眨眼间冷冷清清。
恐惧如混杂了电流的潮水灌满全身，从头麻到脚。
腹部的痛感愈来愈强烈，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接连不断，她是再也跑不动了。
蛇魔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将奈奈围了个严严实实。
一道邪力从天而降，散成无数条疾游的蛇，又如巨兽伸出的触角，把奈奈的脖颈与双手缠了个紧实。
奈奈往下看去，地面蓦然亮起一枚巨大的黑紫色六芒星。这是海祇岛古老祭祀大典所用的法阵，她正被禁锢在法阵中心。
这是…献祭仪式？！
邪神笑吟吟地从一众蛇魔之间走出，深渊般漆黑的双眼，投来可怖的凝视：“我特地在狭间准备了祭坛，但小姐似乎不肯前往，那么在此…也不错。”
六位蛇魔落入护法位，六芒星飞速运转，献祭仪式启动。
奈奈想喊，可喉咙僵硬发不出任何声音。撕裂般的痛感遍布全身，血流从鼻腔口腔一并流出，在耳膜的嗡嗡巨响中，传来邪神清晰的妄笑。
“哈哈哈…奈奈小姐可记得清籁岛？被我骗入岩窟，昏迷后…发生了何事？”
“……”奈奈无言以对，她现在根本没心情思考这个问题啊，她只想逃跑，只想苟下去。
不过她的确很想知道那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散兵当时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
她曾思考过无数次，以散兵当时的实力，无论如何都不至于被邪神伤成那个样子。
奈奈被铺天盖地的紫晕压制着，说不出话，只勉力点了点头。
邪神操纵法阵继续往少女身上施压，不耽误仪式的同时，与她闲聊几句也无妨。
“那时你在我手里，他不敢用全力与我对战…呵呵，我不过说了句，假如把你吵醒了，让你知晓他背地里与邪神奥罗巴斯那些见不得光的勾当…你会怎么看待他呢？”
“……”
“为了带你离开，他竟心甘情愿分我一半神力…你可知，那神力是他历经无数次生死，从至高无上之神明手里所换，私自赠予他人将受天谴，尸骨无存。”
“……”
“…可笑吧，天域神明的首席利刃，竟连一次小小的围捕都逃不出去，只是因为区区一个人类。如何？是不是就像听了个笑话？”
奈奈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眼泪不知不觉流了满面。她从不知散兵曾为自己付出过这么多。
那瞬间，抵抗的意志力尽数瓦解，不再反抗的双手，被锋利的线勒出道道血痕，鲜血顺着从指尖滴在地上。
“很好，”邪神步入祭坛中，隔空挑起她丧失意志的脸，“这点小伤先别介意，很快你就连全尸都没有了…要怪就怪他为何选了你当祭品吧。”
突然，一声划破黑夜的刺耳猫叫声传来，奈奈一阵心悸，如梦初醒。
“喵——”猫叫格外凶戾，一个飞跃跳到蛇魔的后颈，狠狠咬下一块肉。
“……呃啊！”那蛇魔痛得后仰摔在地上，六个护法位断了一个，祭祀被迫中断，奈奈当即恢复了几分神智。
邪神勃然大怒：“哪来的畜生？！”
奈奈迎着极浓的杀气，扯着嗓子大喊：“小黑快跑！”
小猫站在原地，浑身的毛全竖了起来，冲邪神发出“嘶嘶”声的低吼，一个后仰猛地跳起来飞扑上去。
“不要！”奈奈喊得声音嘶哑，然而不出所料，那魔爪轻而易举就抓住了小猫，狠狠扔出去摔到了石墙上。
“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