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方才陷入异世时撞见的那位绿衣少女。
“是那小神女?”
“嗯,”散兵也坐下,往后靠去,语气似有似无地带着笑,嘀咕,“还说不是吃醋。”
奈奈背对着他,咬紧下唇,面色愈发难看:“…以前你都没跟我提过这个女孩子。”
“说过啊,神王与神女的故事,不是与你说过么?”
“你没说你跟她之间的故事…”
“我和她哪有什么故事?”散兵顿时产生一种被女朋友质问的错觉,就感到莫名其妙,笑,“你别这样,否则让我误会多不好。”
奈奈不听他的打趣,心下只觉得气恼,满脑子都是「你们到底什么关系」这一个问题。
说起来,她没理由吃醋,明明都恨不得杀了他了。可是她一想到在珊瑚宫,自己主动献身的那晚,就觉得无比委屈。
是因为最后发现他是坏人,还是因为现在看见他把别的女孩子送的手绢放在胸口上,无论哪个理由,她都既后悔又委屈。
散兵盯着奈奈的后背,她瘦弱的肩难以察觉地颤动了一下。
散兵神情一闪:呃,这个笨蛋不会哭了吧?难道她还…还在乎吗?
呵,不可能吧。
散兵自嘲般地笑笑,闭上眼准备睡觉,懒得管她。
可心里头不安,根本没法睡觉。
“喂,我说,”散兵睁开眼,侧脸斜睨,“这手绢只是用来治伤的…你是不是忘记被你们围捕那天我受的伤了?”
奈奈用力闭了闭眼,把委屈憋回去:“她给你治的伤?”
“嗯,”散兵下意识把手置于胸前,“她擅长治疗,所以我的伤才没什么大碍。”
这句话在奈奈听来就是夸奖,心里不是很舒服,气得手心微微出汗。
“这手绢我喜欢,不想还你了。”
“……”散兵一顿,面色亮了几分,“那送你好了。”
“我撕了,扔掉。”
“行——”散兵懒洋洋地拖长语调,纵容她道,“反正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随你处置吧。”
奈奈很不争气地被哄好了,甚至在他把莲花酥递上来的时候,她也张口品尝了一下。
纯天然的清冽莲香环绕在口腔里,使人封闭已久的味蕾倏然苏醒过来。
奈奈忍不住又吃了一个,散兵很爱看她吃东西时的样子,他单手支着脸,静静等她吃完,就又递给她一个。
“好吃吗?”
“嗯嗯。”奈奈的确是饿了,这么好吃的莲花酥,她第一次吃到,自然停不下来。
吃了三四个,奈奈才想起来:“这该不会是…你的那位小神女制作的吧?”
散兵疑惑:“是她做的,但…什么叫「我的」?”
奈奈一听,把手里剩下一半的莲花酥塞去散兵嘴里,拍拍手上的碎屑,背过身去不吃了。
“你……”散兵无话可说,边咀嚼她吃剩一半的莲花酥,边心想吃过还给我嫌弃死了。
篝火上的衣服烤得差不多了,散兵把自己的衣服取下来,盖在奈奈身上。
“你的还没干,将就一下吧。”
“……”奈奈闭上眼睛装睡,并不领情。
可是只要一闭上眼,她眼前就会出现几百年前那座巨大的熔炉,充斥在耳边聒噪的机器声,无辜惨死的工匠,枫丹商人可怕的笑脸。
奈奈有点头疼,睁开眼,掖了掖他盖在自己肩上衣服,迟疑道:“那个…你睡了吗?”
散兵闭着眼:“没有,怎么了?”
“「博士」…是你的同僚?”
“……”散兵有些意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
“没事,就是想问问,你们关系怎么样?”
“哈哈…愚人众执行官之间哪有什么真正的情谊,无非是相互合作或是利用的关系罢了。至于「博士」,我在须弥和他的确有一些合作关系。你问这个干嘛?”
奈奈垂眉:看来他现在还不知道「博士」当初那场阴谋。
“没干嘛,我只是觉得此人并非善类,你以后最好离他远点。”
“哦?莫非在你心里我算「善类」吗?”
“总…总比「博士」好一点。”
散兵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直接抓错重点,头歪过去笑笑:“担心我被欺负啊?”
“有那么一点吧,”奈奈揪着衣服的手捂在胸口,另一只手推开他靠过来的脑袋,面无表情地补充道,“…就觉得在某件事上挺同情某人。”
“什么啊?”散兵一头雾水,盯着她发丝凌乱的耳后,“你该不是在说我吧?”
“没有,”奈奈忽然想到散兵应该不喜欢被人同情,索性开启下一个话题,“在得知你的身世后,才知道你与稻妻有那么多的关联…既然在稻妻度过了几百年的岁月,你应该也遇到过一些真心相待的朋友?”
“可笑,怎么会有?”散兵微微别开脸,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不过,我的确曾以为自己有过,但后来…我才明白,人与人之间只有利用。”
奈奈一怔:这就是自己在异世亲眼所见的那件事,就是他口中略有提及却从未细说的那场「背叛」。
还没等她答话,散兵又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栖川奈奈,我刚刚说的不对吗?你也是这样对我的。”
“……”
“你不说话,就算默认了?”
「不对,他们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这一切其实都是——」
不行,现在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就算说了,没有亲眼所见他又会信吗?
悲伤,心疼,怜悯,同情,内疚,怨恨。
奈奈只觉心中五味杂陈,一时理智低微,默然隐忍了片刻。
“斯卡拉姆齐,我没有背叛你。至少,在感情上,直到此刻都没有。我知道…你做了很多坏事,但是如果,你做的那些事与我、与栖川家无关的话,我都一定会愿意和你厮守。”
我会履行曾经许下的诺言,做你身旁的微风,和你四处流浪……陪你一起清偿罪业。
但可悲的是,我现在…完全没有立场和你站在一起。除非…我再也不姓栖川。
“……”
散兵将沉重的后脑靠去冷硬石壁上,他宁可让眼前的混沌漆黑,吞噬了胸腔里色彩斑斓的情感,也不要在听了她诚挚的那番话之后,心里像被针一遍一遍地扎得生疼。
他宁可奈奈能完完全全地憎恨自己,也不要她像现在这样惩罚他,让他悔恨到无地自容——可怕的从来不是深渊里再也没有光,而是身陷绝境却再次望见了无力触及的美好。
他真的对这种无力感厌恶至极。
散兵向另一边别开脸,将所有情绪都隐藏起来。在奈奈看不见的那片黑暗里,有潮湿的东西泛出眼角,但很快又被忍了回去。
“奈奈,”散兵朝她那边转过脸,“过来。”
奈奈错愕,正想问「干嘛?」,忽然就被散兵捧起脸,下一瞬双唇完全覆盖住。
奈奈睁大眼睛,想推开他,却又怕双手放开衣服会从胸前掉下来,一时不知所措,只能任由那温暖湿润入侵口中。
贴在一起的距离,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特殊的气味,淡淡的,是林野树梢上,风的味道。他没穿任何衣物,奈奈也只有胸前遮盖着他的衣服,她不知道对方要什么时候才肯放开自己,只知道自己没有再做出任何反抗,到底…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看到了他的过去,对他的恨意因此消减了吗?还是因为…知道走出狭间地宫后从此就是敌人,所以在此刻就这样放任自己一次?还是…
早已生根发芽的花,就算有一天知道它有剧毒,可那根须早已在她的生命里盘根错节,再也无法将之彻底拔除。
过了许久。
奈奈捂着嘴,往后靠去,一脸将哭未哭的表情:“干嘛总是强吻女孩子,都不需要对方同意的吗?”
散兵:“什么总是?不就你一个?”
奈奈懒得理他,揉揉眼睛平复一下心情,靠去一旁准备睡觉。
“在十年前的稻妻城那个世界里离开后,你紧接着去了哪?应该不是天域吧。”
“你怎么知道不是?”
“因为我从那离开后,先是到了另一个世界,然后才进入天域遇到你。所以我想,在这两个世界之间,你中间一定还去了某地。”
“嗯,我去了几百年前的踏鞴砂。”奈奈没打算对他说谎。
“……?”散兵怔了怔,睫毛抖动了一下,“你看到什么了?”
“嗯,我看到…”奈奈也没打算把真相告诉他,“我看到了某人一生中最悲惨的时刻。”
“哈哈,”散兵忍俊不禁,停滞了一会儿,继续佯装不在意的样子和她开玩笑,“怎么样,心里还挺解气的?”
奈奈:“不够解气,你怎么没被烧死在大铁炉里呢,你怎么还活着出来了呢?”
说完,只见散兵不语,奈奈顿时反思自己说的是不是太过分了,赶紧话锋一转:“那你呢,从十年前的稻妻城离开后,去了哪里?”
“地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遇到了某个人。你猜我遇到了谁?”
“谁…谁知道啊!”
“神里绫人。”
“啊???”奈奈震惊,“是其他时空里的,还是?”
“应该就是他本人,「生门」那一边也会出现误入异世的状况,我们意外产生了交点。”
“然后呢然后呢?”奈奈促起膝盖,双手托脸,一脸认真地盯着散兵,期待他说下去。
“一说到神里绫人,就这么感兴趣?”散兵扯住她一边马尾,把她拽过来,解下发绳。
“没有啊,就很好奇你们两个在异世界相遇,会发生什么事情。”
散兵像以前那样,边细心地帮她绑头发,边随意说道:“我们打了一架。”
“啊?”奈奈更加好奇了,“那……那最后谁打赢了?”
“我觉得是我。”
“觉得?”奈奈挠挠被发丝弄得痒痒的脸颊,心想好奇怪的词,充满了主观的意味。
“你觉得以我现在的状况,能打得过他么?”
“嗯?”
分了一半神力给邪神那件事,散兵不想告诉她,加上上回重伤未愈,他现在的力量还暂时处于很弱的状态。
“所以你被他打败了呗。”
“算是吧,不过…呵呵,后来他气急败坏,我就占了上风。”
“啊?”奈奈想笑,“你是怎么让神里绫人气急败坏的?”
“因为他说起了你,”散兵平静地笑,让她稍微转个角度,开始给她绑另一侧的头发,“他说起你,还有些得意,可能在他看来,他将我这个幕后黑手揪出、为栖川家洗清污名后,与你复合,履行婚契,两家联姻,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可是后来啊,我和他说…”
“你说了什么?”奈奈好奇极了,把脸贴近,“你能不能一句话说完呀,别喘气。”
散兵给她绑好了头发,凑近捏了捏她的鼻尖,笑:“我和他说,还是我赢了,因为,时间永远不会逆流,你们也没法回到过去。栖川奈奈的现在与未来,心里都只有我了。”
“你…”奈奈猝不及防愣住,羞恼地揪住他手腕。
“干嘛,难道说得不对?”散兵抬了抬眼睛,“然后他气急攻心,被我抓住破绽,就输了呗。”
奈奈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整条胳膊抬起来,四下打量,终于在手肘后面发现了一道狭长的剑伤,一看就是神里绫人的武士刀所致。
虽然血液凝固了,但刚刚泡了水,伤口轻轻一碰就要绽开。亏得他很能忍痛,才那么久不被她发现。
奈奈四处看了看,把自己的挎包拉开,里面还有几根绷带。
“别动,我帮你绑好。”
在奈奈给他包扎的时候,散兵盯了她一会儿,小丫头满脸认真的表情。
“你看,我说的没错啊…”散兵说完,静默着,然后又提醒道,“奈奈,不要忘了,眼前的人可是…”
奈奈故意一个使劲,绷带勒得他剧痛,他立马说不出话来了。
她冷着脸,边包扎边说:“在走出地宫之前我们是同伴,互相帮助是应该的。别的东西,等出去之后我会和你算,不用你在这多嘴。”
“哈哈…”散兵疼得满头汗,脸上却笑着,“知道了知道了,我不说了。”
休息了几个小时后,两人继续往地宫深处前进。
不知不觉走到了地宫最深处,眼前一处巨大的树根展露在眼前。
“这就是连接着各处时空的巨大树根?”
奇怪的是,那树根只有一条主干直直往下延伸,旁边其余树根长得极小,几乎不存在。
那根主要的树根上,挂着一颗一颗饱满的水球。奈奈吃惊地靠近观察,散兵把她扯回来:“小心点,别靠太近。这个…恐怕就是操控着时空的神秘力量。”
她站定,俯身睁大眼睛凝视那一串串水球,只见每一颗水球里,都有一个天空,一个太阳,一处大地,一片各不相同的房子,再仔细看,里面还有很多很多小小的人们。
他们平凡幸福地在充满烟火味的人间生活着。
奈奈呆呆地站在树根前,脸上全是眼泪。
“原来就只有这一条树根,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平行世界。时空…从来都是沿着一根线前进的。”
散兵:“……”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们其实根本没有去别的世界里,只是意外回到了过去,”奈奈胸口的起伏愈渐强烈,“所以父亲还是死了,他没有在别的时空里幸福地生活下去…我也没有…”
“奈奈…”散兵伸出手,却被她狠狠甩开。
“滚啊!”
“对不起…”
“说对不起有什么用!…我父亲能活过来吗?栖川家的人能回来吗?我的人生能重新开始吗!”
“我带你出去。”
紧接而来的是山崩地裂的轰隆巨响,她甚至都没有听到散兵刚刚说的话。
一道耀眼的雷光劈过,树根之底剧烈震动着向下塌陷,与此同时,上空许多岩石从峭壁滚落,散兵把奈奈抱过来紧紧护在怀里。
很快,天空明亮的光宛如一把利剑直射而入,十分耀眼,奈奈下意识捂了捂眼睛,顿生重见天日之感。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在树根底下那个塌陷的漆黑深洞里,无数饥饿的暗紫色蛇魔,汹涌着,窜动着,嘶鸣着,声音几乎要划破耳膜。
她失声惊叫着往后一退:“下面是——?”
“是死门外的终点。”
“什么?…”
“邪神,就在下面。”
邪神会盘踞在地宫的最深处。在看到巨大树根的时候,散兵发现下面是空的,就已经预料到那是地宫最底层。
“其实在「双生门」设计中,还有最后一条规则…无论进入「生门」还是「死门」,所有人中必须有一人留下,与终点处的设计者进行决斗,其他人才能离开。”
奈奈颤巍巍地站在碎岩的边缘,不可置信地望着深不见底的渊洞,数不清的蛇魔,仿佛都在发出死亡的邀约。
“可是…我们四个人当中,恐怕没人有单独挑战邪神的实力啊!”
“奈奈,别害怕…”散兵回头看到她刚哭过的脸,忍不住伸出手触碰她泛红的眼眶,“我当然不会让你去,神里绫华也不可能,那么就只剩下我和神里绫人,你觉得他…会愿意做这个牺牲吗?就算是…为了你,你觉得他会吗?”
“不,当然不会,”奈奈摇摇头,尽管她也不懂散兵为什么会这样问,但还是答了,“对神里绫人来说,最重要的是他的家族,他当然不可能轻易牺牲什么,因为他还有需要肩负起来的责任。”
“你明白…就好了,”散兵捧起她的脸,低头盯住她的眼睛,“你以后,不许再喜欢这种人了。”
“可他的选择也无可厚非,这个世上,又有谁愿意为另一个人牺牲自己呢?我不相信。毕竟…每个人在这世界上都有很多其他的牵挂啊。”
散兵握住奈奈双肩的手不自觉地用力,一声不响地沉默了两秒,才低下头,喃喃道:“奈奈…我没什么牵挂。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选择我。”
“……斯卡拉姆齐!”奈奈惶恐低头,发现自己身体四周多出了许多旋风,她想拉住散兵却发现双手已被风束缚住,无法行动自如,“你,你别做什么傻事啊…!”
“我会保护你,像曾经无数次那样。”
“你现在…你现在连神里绫人都打不过,你还怎么敢独自去找邪神决斗啊?”奈奈不知所措,眼泪啪嗒往下掉,乞求道,“你别一个人下去,你会死的!曾经保护祭品,不是为了覆灭国度的计划吗?自己都死了,保护祭品还有什么意义?!”
“奈奈,听话,不要乱动。”
散兵一把握起她胸口前的砗磲真珠,其实在海祇岛的时候,他就开始在暗中逐步为她解除诅咒,当下时机已到,只剩下最后一步了。
他从手心运转出一团熠熠的金光,毫不犹豫地按入砗磲真珠里,将里面原本要献祭给邪神的灵力抽取出来,赋予至奈奈身体中。
“唔…!”一瞬间,奈奈只觉得自己发生了变化,身体变得轻盈,内里蓄含的灵力却变得踏实有力。修习得来的力量,这一刻真正属于她了。
散兵将砗磲真珠从她脖子上拽下来,握在手里,里面的紫光没有了,只剩下一枚空壳。
“奈奈,从今以后,你不再是祭品了,不用再害怕邪神…自由地去追逐属于你的人生吧,即使它已经被我破坏得一片涂炭…真的很抱歉,最后能为你做的,仅仅只是还你自由而已。”
“斯卡拉姆齐…!”
散兵静静地闭了一会儿眼睛,陡然一笑,睁开眼时再次捧住她布满泪痕的脸。
“不相信真会有人将你视若生命吗?那么我…就要做那个令你相信的人。”
“……不要!!”
奈奈的叫喊声划破四周的空气,形成无数回响,可眼前的人却向后退开,站去了破碎岩石的边际上。
“奈奈,其实在地宫里听到你和我那么说,我真的很高兴。至少让我知道你和那些人不一样,你没有欺骗我,没有背叛我…从始至终都没有过。”
“……”
散兵抬起脸,血红的眼眶里布满失落笑意:“但是奈奈,曾经我保护你,对你好,并不是因为你是我选的祭品,而是因为…我…”
“我知道,”奈奈咬着唇,忍无可忍地颤抖,“在海祇岛的时候,你是真心的…我信!可是,斯卡拉姆齐,这个世上怎么会没人选择你,我选你了,我选你了啊!”
散兵微微发怔。
终于遇到了吗?
一个…不管他是人还是异类,不管他是善是恶,不管他做过何等不堪之事,都不会背叛他,都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他的人。
可很快,散兵清醒过来,坦然笑了:“可你也一定希望我不曾存在过吧。我要是从未来过这个世上…对你而言不失为一件好事。所以就算消失了,也没人在乎,甚至会有人高兴——终于少个麻烦。”
她摇摇头:“我从来都没想过要你消失!”
散兵笑了笑,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嘱咐道:“别害怕,奈奈以后,都要自己往前走。现在试一试吧…前面的空中,有我留下的风阶,你沿着一直往上,就能抵达地表…回去吧,奈奈。”
她挣不开散兵设下的风束,吃力地伸出手,也无法抓住散兵被飓风吹起的衣摆,最后只能看着他从岩崖边往后坠了下去。
“斯卡拉姆齐!我听你的,现在就回去。作为交换…也请你活着回来!”
散兵大概是没有答应她的请求,只是告诉她不要为此内疚:“奈奈你记住,我并非为了你,而是因为…我活得太久太孤独了,除了海祇岛那段难忘的光阴,我真觉得这个世界挺无聊的。”
“呜呜…”
可是奈奈知道,他在说谎,他又在骗人!
风中,往下坠落的时候,散兵右手依旧拽着空空如也的砗磲真珠,目光往上长长地延长出去,笼罩着少女伤心的面容。
“我毁了你的人生,你应该彻底恨我…欠你的我现在已经还清,我们彻底结束了…倘若再见,我将不再顾及你,全力与稻妻开战。所以,你一定不会希望我能活下去。”
山岩崩裂,地宫塌陷。
奈奈好不容易终于挣开身上的风束,正要跳进树根底下,可散兵早料到她想跟着一起去,提前在树根破口处施加了坚固的结界,奈奈根本没法下去,在剧烈的震动中,她听见了绫华和绫人的声音。
“奈奈?”
两人话不多说,直接把奈奈带离了那剧烈塌陷处。
三人循着散兵留下的风阶,向上爬了很久很久。天空的光越来越耀眼,直到把底下的黑暗完全淹没。
光芒下的生灵,又有谁会关心生长在深渊中的黑呢?从来不被人们关注,从未被人们选择,才会对自己存在的意义心生怀疑吧…
回到地表之后,随着岩块的塌陷,很快就把地宫入口完全堵死,方圆十里形成一大片向下凹陷的废墟。
“……?!”
奈奈跌跌撞撞地冲到废墟上,用手一块块地搬动碎岩,不停地搬,搬起来扔到一旁,再继续搬,双手被锋利的岩石划得血迹斑斑,才挖出一个浅浅的小坑。
“奈奈!你在做什么?”绫华大惊失色,连忙抱住她,“没用的,下面那么深,四周崩塌的岩石已经把入口完全堵上了。”
奈奈眼里泛起一片赤色,她吸了吸鼻子,定坐了一会儿,把手上的血迹往衣服上擦干净,取出符纸准备布置法阵勘探。
而神里绫人只是在一旁冷眼注视着她,许久没说话,他走去奈奈身后,从后面弄晕了她。
“兄长…”
“劝说她是不会听的。回稻妻城吧。”
“是。”
两日后,神里屋敷。
金灿灿的晨曦穿过结满樱花的树梢,斑驳洒落在沉睡少女的窗前。熟悉的花香,熟悉的潮湿空气,熟悉的清晨鸟叫。
奈奈缓缓睁开眼睛,抬起手,上面扎着绷带,隐约可见细微的血色。她习惯性地在睡醒时把手放到胸前,想握一握砗磲真珠,却发现胸口上什么东西也没有。
“……!”
她完全清醒,坐起来,望向阳光明媚的窗外。
樱花开得正好,天边拥挤着一朵朵浅粉色的朝霞。这处屋子是彼时她被姐姐赶出家门,暂住在神里家的居所,熟悉的物品摆置,就仿佛她就一直住在这里,之后发生的一切,仅仅只是她做了一场光怪陆离的冒险大梦而已。
睡醒了,黑衣少年还会悄悄来到窗前,放一盒巧克力在那里,顺手给她绑头发,逗她说今天神里绫人又要倒霉了。等她紧张兮兮地问怎么办的时候,他说带她出去清理敌人,每次的结果不是被抓去修习言灵术,就是被拉去山坡花田上安闲躺到太阳落山。
那么,今天黑衣少年还会来吗?
奈奈从床边起身,推开窗户,阳光铺洒在她头顶上,暖洋洋的,她低头,看到洁白的窗台上,还有一道淡淡的褐色痕迹。
她伸出手指擦擦,放到鼻子前嗅了嗅,是甜甜的巧克力味。是那盒被她忽略掉的,被太阳晒融化了的,他特殊定制的稻波节巧克力。
奈奈低脸看了看空荡荡的胸前,砗磲真珠不在了,诅咒已经解除,和散兵的最后一丝关联也没有了。
所以,今天他不会来了对吧…以后也不会来了。
奈奈拿出栖川家的家徽,仔细端详上面许多的划痕。在外漂泊一载有余,终于重新回到了稻妻城,可是她却一点也不高兴。一点也不。
零零碎碎的话在耳际形成回音。
「没人选择我。」
「还你自由。」
「追逐你的人生吧。」
「应彻底憎恨我。」
「我们结束了。」
她静静凝视着手心里的家徽,空洞的眼睛里,掉下两滴眼泪,吧嗒一声砸在家徽上。
“既然无法原谅他…那么他死了,我应该感到高兴。”
笃笃笃——
有人敲门。奈奈过去把房门打开,见到是神里绫人,他今日看上去心情很好,神采斐然。
“正好你来了,”奈奈抬起手擦掉眼角的潮湿,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有很重要的事求见将军大人,你能帮我向天守阁通报一声吗?”
“很重要的事?”神里绫人微微一笑,低眸注视她,“是什么事呢?”
奈奈:“秘密。”
“嗯,好,稍后我会派人去请示的,”神里绫人扶住她双肩,很自然地把她带到自己身前,“我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虽然应该让你适应一阵子,但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奈奈抬起苍白的面孔,无神地看着绫人:“什么事?”
神里绫人将一本薄薄的红色折子递到她面前,上面印有两个鎏金大字。
“我知道奈奈现在还没有原谅我的打算,但是我愿意等。”
“等什么?”
“等你忘记某个人,等你能够原谅我。”
“哈哈哈……”奈奈忍不住哈哈大笑,把婚契接过手中,翻开看了看,“你就不怕等到自己孤独终老吗?…神里家家主始终未婚,难免会招来非议,你就不怕你最珍视的家族遭人指摘?”
“……”面对奈奈如今的冰冷与锐利,神里绫人显然难以适应,见惯了各种大场面的他,现在竟一时不知作何答语。
毕竟在他眼里,这个小姑娘向来柔柔弱弱,他有信心拿捏住的。
而下一瞬间发生的事,更是让神里绫人始料未及,奈奈笑吟吟地翻阅完婚契,眼光冷下去,撕拉一声将婚契撕成两半,在绫人错愕的目光下,她又将两半婚契交叠在一起,继续撕,然后扔回他的怀里。
他没接住,被撕烂的婚契就那样零落去了地上。
“你……”
“我还以为社奉行大人知礼义廉耻,很有自知之明,不会干这等自取其辱的事,”奈奈抬起凌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满脸愕然的神里绫人,“有人为了我能活下去,甘愿葬身在永无天日的深渊之底。有人为了家族清白,宁可看着我屈辱地死在他面前……我都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有何脸面拿着婚契来找我?”
“……”神里绫人当即哑然。
是,她曾经是说过:「绫人肩负家族重任,没有选她可以理解。」
可以前的宽容大度,是因为她以为这个世上,没人会愿意为她轻易做出牺牲。
现在她全然改变了看法。
面对奈奈冷若冰霜的目光,绫人第一次觉得她是如此难以揣测。
他只觉得,她仿佛在说着和散兵一样的话——时间不会逆流,现在与未来她都不再属于你。神里绫人,你输了。
她沉默着没再说话,侧身避开绫人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
“栖川家平反一事,你的确功不可没。我想我应该感激你,但是实际上,我心里对你一丁点感激都没有。因为你只是把亏欠我的还给我而已。神里绫人,这是你该做的。我们两清了。”
“奈奈,先别走…不是要去天守阁吗?我正好也…”
“我想了想,这事我自己能办到,就不麻烦你了。”
奈奈往外走去,她只注视前方,没看脚下,不慎从被撕烂的婚契上踩了过去。不过没关系,这是她如今最嗤之以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