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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絮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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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篷人忽地笑了,声音由厚重的铁面传出,显得非常浑浊。

散兵盯着他,语气不紧不慢:“不信?”

斗篷人:“呵呵,阁下来自珊瑚宫,怎又会与稻妻为敌?……不过是为了营救同伴,逢场作戏之言罢了。”

“要真是那样,我不如直接动手,何必在这跟你们废话?”

万叶:“话可不是这么说,就算阁下在武力上有足够自信战胜我们,但我刚刚可没说,蝶祈圣女就在此地。要是我们不说,阁下真的能找到她在哪吗?”

散兵表情一顿,无言片刻,暗中感知联络器的方位。

……

果真杳无音讯,有人把联络器关了?还是被他们收缴了……?

散兵冷笑一声,不得不放缓语气:“跟我结盟,对你们,百利而无一害。”

万叶:“谈话前,还请阁下先言明身份,我与家兄都不知道你是谁,又怎么信任你?”

“我在这世间有诸多身份,想必有些是你们不爱听的。那就挑个重要的说吧——”散兵静默片刻,语气毫无生息,“我的诞生,与雷之神有关。之后我与她结怨,流离人世,居于枫原家,与枫原家的先祖有过交情。”

这也是他打算结盟的理由之一。

“雷神造物?”万叶皱眉认真地想了想,点头道,“我的确听先父提起过,枫原家的祖先收留过一位不寻常的少年,后来才知,他是雷电将军曾用于存放神之心的人偶。”

说到此,散兵明显地顿住,无言。

斗篷人揣测道:“你对稻妻下手的目的,是想夺走神之心?”

“不!”散兵忽地提高音量,情绪翻起波澜,“那原本就是我的东西,怎能说是「夺走」?!”

“……”斗篷人是很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但任谁也知道雷神的神之心已落入愚人众之手,“无论怎样,那枚「神之心」已经不在她那了。”

“我早就不在乎这个了,”散兵哈哈一笑,“重要的是……失去了神之心的神,已经没有必要继续存在于那个位置上!”

万叶:“你想除掉雷之神?”

“何止如此,”散兵盯着斗篷人,“我憎恨神,也憎恨人,但我决不屈服于他们之中任何一个!我要主宰那属于我的命运,主宰这片名为稻妻的大地!”

宛如耳边一声惊雷响彻云霄。万叶倒吸了口凉气,哑然无言。

“口说无凭,”那斗篷人口气平淡,“我们已形成一方势力,足够与幕府军对抗。而阁下孤身一人,又有什么呢?简而言之…若想结盟,你总要拿出令我们认可的筹码。”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你们的确有战胜幕府的可能。但在座的各位,又有谁能解决掉雷之神呢?”

斗篷人:“我们目前……确实没想到能解决她的办法。倘若阁下有妙策,我立刻同意结盟。”

“你很有自知之明。”

万叶:“看来阁下早已有了击败雷之神的计划。”

“当然。”

“那么愿闻其详。”

黑衣少年背后是远处洞口的炽白色天光,逆着光,黑暗在他面部积压着。除了那双含笑的紫瞳,众人看不清他有什么神态。

“很简单,”散兵语气随意,仿佛在他眼里,接下来要说的只是件寻常不已、不足为道的小事,“让邪神,重新降临世间。”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无不震惊失色。

斗篷人保持着冷静:“据我所知,魔神奥罗巴斯被雷之神一刀斩于八酝岛,就算如今还有几分残念尚存……复活也绝非易事。”

“你多虑了。复活邪神,如今只剩一步之遥。”

“是吗?”斗篷人笑起来,“说得如此轻巧,很难不令人质疑真实性。”

“那说来话长,如果必要的话,我愿意将部分计划告诉你们。”

万叶欣然:“就只是部分?一个能让人信服的计划,必须听起来周密而完整。”

散兵眼底浅浅涌动着戾气,笑容却有着与之不符的温和:“得寸进尺可不好哦。”

“既然即将成为盟友,阁下又何必吝啬于此?”

“……”他斟酌了很长一段时间,许久没发声,万叶和斗篷人也在疾速思考他下一步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压抑的暗光,沉默的氛围,煎熬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压得在场的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阁下可有什么难处?还是说结盟一事,你反悔了?”语毕,斗篷人等了几秒,见他仍不语,不得不铤而走险,“来人,围起来!”

一时间,大批肃魇军从殿外涌入。

“慢着——”

散兵清楚地知道如今的处境,与眼前这一势力结盟是最好的选择。

他必须要另找盟友,才有足够力量制衡处于同一阵营的邪神,不至于形成任其摆布的被动局面。

但他要保证安全。

“别急嘛,如此私密的谈话,”他扫视一眼左右两侧的肃魇军,“无关人等,最好退下。”

斗篷人也很爽快,挥挥手:“都退下吧。”

在其余人全部退下后,散兵却仍然没有开口。

他环视了这偌大的岩殿一眼,又道:“在我与二位详说之前,请容许我确认一下此地……是否存在其他人。”

万叶和斗篷人不由一惊。而此时,隐藏在屏风后的所有人都把心悬到了嗓子眼,恐惧在沉默中无限放大。

“哈哈哈哈……怎么?”散兵朗声笑着,摊开手,手心冒出一簇紫光,尽量礼貌地道,“只是小小地探查一下而已,二位不会连这点诚意都不给吧?”

万叶紧咬下唇,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

“当然可以,您请自便,”斗篷人盯着散兵手里那簇光,语气夹带笑意地「闲聊」一句,“阁下来头不小,竟还知晓言灵术?”

“略懂一二。”散兵随口应答,随即闭上眼,运转起手心的力量。

所有人冷汗不断,心跳如鼓。

屏风后,一斗心急如焚,甚至想直接杀出去,被托马死死拉住。

另一边,绫华额前的发被汗水濡湿,脑子一片空白,照顾奈奈已令她焦头烂额,哪还能想出什么应对的办法。

神子在听到绫人那句话的时候,当即画出一道符。但下一秒,她立刻意识到自己力量不够。

好在绫华怀里那满脸泪渍的少女及时抬起了手,带动空中的咒语,将一扇坚固的隐形结界撑起在两扇屏风附近。

众人屏住呼吸。

时间一秒秒煎熬地流逝。

散兵反复探查了两三回,终是一无所获。

斗篷人:“阁下有什么发现吗?”

“……”散兵微微笑了,沙哑着声舒口气,“好了,开始吧。”

幽暗的微光,淹没着黑衣少年的上半身,四下无比安静,他慢条斯理地说起那个有关复活邪神的计划。

“早在十年前,邪神残念初步凝成人形,精魄力量非常弱。直到在某个契机下…他吞噬了一位灵力强盛的大阴阳师。”

“……”

“之后,力量迅速增长的邪神,藏身于八酝岛地底深处,依靠吸食路过的人类、鸟兽之灵气继续强大自身。当然,此世尚存海祇大御神的信徒遗孑,会在固定的日子以祭祀之名为他送去祭品,无外乎是些人类。长久以往,狭间之下,白骨堆积如山。但就算如此,奥罗巴斯仍然难以重回当年的全盛时期。”

“那么你方才说,距离复活魔神奥罗巴斯仅一步之遥,又是什么意思?”

散兵沉默片刻,继续说道:“后来,为了协助奥罗巴斯尽快重临世间,我决定寻找一件特殊「祭品」。”

“什么样的祭品?”

“一个人类女孩,”散兵短暂停顿了一下,昏暗的眸底闪过片刻失神,可就算这是个他已决定不再继续实施的计划,此刻也只能照实坦言,作为不可缺少的部分去衔接计划,“十年前,我在稻妻城偶然发现了一位六岁女孩。她天生命脉极佳,是一件能承载巨大灵力的容器,如果后天精心培养,她将会成为完美的祭品。

“我以海祇岛独有的蓝紫砗磲为原料,打造了一件吸收宿主灵气的圣物……

“为了让她名正言顺地佩戴上去,我驱使恶鬼袭击了她的心脏。她父亲为保住女儿的性命,不得不来海祇岛求救。

“我以续命的名义,成功为她佩戴上那圣物。”

“……”斗篷人用力克制住嗓音的颤意,“可否详细介绍一下这件「圣物」?”

“此物名为砗磲真珠,寄生于宿主身上,与宿主的生命连结在一起,佩戴之人时刻被吸食灵气,终生体弱多病。砗磲真珠,就好比一件器皿,它所能吸入的灵力,会随着宿主力量的增长而逐渐盛满。当溢满之时,即可将她作为祭品献祭。如此一来,复活魔神奥罗巴斯的计划,基本上就完成了。”

“如果在献祭前让此物脱离宿主,那女孩会怎样?”

“那是个有关献祭的诅咒,一旦形成,几乎无解。要是提前把已寄生在宿主身上的圣物摘下,她只有死。”

“……”

“怎么?很震撼吗,哈哈哈哈……有个好消息就是,圣物吸取的灵力将满,献祭之日很快就要到来,”散兵抬起睫毛,远远地望着斗篷人,“怎么样,现在有没有觉得与我结盟一点都不亏?”

斗篷人:……

万叶见他走神,赶紧接着问:“那女孩现在在阁下的掌控范围之内吗?”

“当然,为了计划,我从始至终都掌控着她的一切。”

“听上去近乎完美的计划,总有些令人难以置信,”斗篷人调整好情绪,“我有疑虑的地方在于,那女孩的身份,她体内蕴藏的能量真能满足献祭吗?”

“告诉你们也无妨。”

散兵脸上的表情平淡下去,目光虚无地凝视着空气。

“她出身稻妻土御门世家,自幼修习言灵术。在稻妻城,我故意与她偶遇,以神秘朋友的身份教她修习。可我后来发现,她在稻妻城有很多朋友,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来找我。况且我在言灵术领域也称不上有多精通……后来,我倒是找到了一个能让她迅速进步的修习之地——珊瑚宫。”

万叶:“海祇岛可不是稻妻城的人想去就能去的地方,计划到了这一步,还可行吗?”

“我的确很难以正当的名义带她去珊瑚宫。并且那个时候,她身边已经有人察觉到了我的存在,我与她单独接触的机会越来越少……”

斗篷人和万叶都没有接话,而是静静等待着他说下去。

四周安静得令人不安。

静默了半晌,散兵眼神动了动,终于缓然开口:“前不久,轰动稻妻的栖川氏灭门一事,二位想必有所耳闻。”

“哦?”万叶佯装诧异的样子,“莫非那女孩就是——”

“栖川家的二小姐,”散兵平淡地接话,眼底浮出空洞笑意,“我不过是使了点儿手段,谁知道她那个蠢货姐姐还真信了……呵呵,竟然亲拟书信送往海祇岛,寻找十年前已投敌的父亲。”

斗篷人:“失踪的栖川家前家主真是投靠了珊瑚军?”

“不,他早就死了。还记得之前我提到过的那位被邪神吞噬的大阴阳师吗?”

“所以他就是……”万叶愕然,“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散兵气息低沉,很确切地道,“就在我面前——我亲眼所见。不过,你们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在意?”

他抬起寒冷的眼,盯住那两人:“这好像不是重点吧?”

斗篷人呵呵一笑:“这是你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倘若不是正巧有位已故之人可以利用,你又怎能如此轻巧地,给栖川家扣上个叛变的罪名?”

万叶:“这么说,还是那栖川家的老家主导致自己家被灭门了?……你还挺厉害。”

“哈哈,二位这是在夸我还是在损我呢?不过真要清算,栖川家灭门的事,可并非我一人所能造就,”散兵很无耻地笑了笑,“要不是栖川凉子利欲熏心,朝堂上又处处受到神里绫人的打压,她会逼不得已去轻信我捏造的谎言吗?若不是神里绫人洞察到我的存在,时刻监视着她,禁止她与我会见,我犯得着用这样极端的手段毁掉栖川家?还有那个勘定奉行的柊千鹤,我还得多谢她暗中配合,通风报信给幕府军拦截栖川凉子的船。我不过是将种种条件连结在一起,推波助澜,让事态往最坏的方向发展罢了。”

“阁下这是在推卸责任?”

散兵敛起眉眼:“我承认我是始作俑者。刚刚说的那些,只是想告诉你们,假设没有合适的棋子给予机会,再高明的棋手也无法真正掌控一局棋。”

“……”

听罢,斗篷人一时如鲠在喉。

万叶不由一笑,忍不住感慨:“栖川二小姐真是可怜,年仅六岁就被选为祭品,体弱多病,朝不保夕。好端端的大族小姐,本该在深闺娇生惯养无忧无虑,却平白无故地遭受这场无妄之灾,最后一无所有——连掌握命运的权利都被你完全剥夺。”

“……”听到这般怜悯的语气,散兵原本漆黑冷硬的瞳子在一瞬间延展出许多细密的裂纹。

情绪躲在心房深处,无可抑制地悄悄颤抖着。

可最终,他还是抬起了脸,摆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很无所谓地笑了半晌。

“别和我说这些。我生来不知善恶,自然没有同情心,不会同情任何人。”

……

大家同时静默了几秒钟。

散兵:“我要说的就是以上这些,接下来的二位理应能猜到,我懒得多费口舌了。”

斗篷人思考道:“栖川家被灭门后,栖川二小姐被冠以逃犯的罪名,不得不跟随你逃往海祇岛暂避风头。于是你完美地实现了这一步计划,在海祇岛,她修习至今,灵力大有长进。与此同时,圣物也在不断汲取她生命中的能量,现在就快满了,是吗?”

“是。”

“阁下打算什么时候将她献祭?”

“圣物吸满能量的当日。”

“很好,那么从这一刻起,我们就是盟友了。”

“那么希望我们合作愉快……哈哈哈!就让二位魔神重新上演一次争夺神座的精彩好戏,你我暗中使舵援助邪神登上新神之位,将稻妻万民压制于高压统治的黑云中,将这个国度,搅成一锅沸腾的汪洋吧,哈哈哈……”

笑声回荡在空旷漆黑的岩洞里,斗篷人和万叶的面色铁青到了极点。

万叶半开玩笑地打断:“咳咳,阁下这个样子,有些吓人。”

“哦,不好意思,我已经控制不住揉碎稻妻的喜悦之情了,”散兵满意地弯起唇角,望着台阶上的两人,恢复了温文尔雅的音容,“蝶祈圣女,可以归还于我了吗?她是我精心护着的祭品,你们要是不小心伤了她,我可就要翻脸了。”

“原来她就是——”万叶做出错愕的表情。

“早该猜到了,”斗篷人侧过脸,沉声对万叶吩咐,“传令下去,渡船将那女孩小心护送回踏鞴砂附近的珊瑚军军营。”

“是,兄长。”万叶应道。

散兵皱皱眉:“现在直接把她交给我,我带她回去。”

“她不在此处,在肃魇军另一个营地被人看守着,”斗篷人冷静地道,“我们现在已结为盟友,难道你连这点信任都不肯给我们吗?况且,那女孩是复活魔神奥罗巴斯的关键祭品,我当然要将她完完整整地送回阁下手里。”

散兵默然,说了句行。

可下一秒,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面无表情地忽然问道:“我还有一个疑问。”

斗篷人:“请说。”

“曾有一次,我在这附近的破船里发现过愚人众士兵的尸体,致命伤正是枫原家的刀器所致。难道你们跟愚人众之间有过节?”

“也不能说是过节,”其实那只是他故意向身为愚人众执行官的散兵放出肃魇军是枫原家的错误信号,绫人利用短暂的语气停顿想到了合理的说辞,“清籁岛就这么点地盘,早被不少愚人众士兵霸占。那天我有几位军士,与愚人众因抢占地盘之事起了冲突,仅此而已。”

“……”散兵没再说什么,对方的解释确实合理,毕竟那些个蠢货在各地横行霸道早就是见怪不怪的事了,反正他也不在乎蝼蚁的命。

“我先走了,希望在回到珊瑚军军营的时候,能看到活蹦乱跳的栖川奈奈。”

“真是苛刻的要求,”斗篷人笑道,“我那些下属的速度可不比阁下,可能会有那么点儿延迟。”

这个世界上确实没几个人比他快,散兵很能理解,于是通情达理地说:“最好别超过一个小时。”

“这么着急?”

“当然,”散兵真心实意地笑笑,垂眸好似自言自语,“她对我非常重要,别说晚一个小时,就算是晚一分钟见到她,我都难以等待。”

“哦?你很关心她。”

“别误会,”散兵回过神,正色道,“我只是出于对祭品的关心而已。”

很快,四周恢复了寂静。石阶书案前,是寂静的,屏风后,也是寂静的。

等下属来报,确认那黑衣少年已经走远后,万叶和绫人紧绷良久的神经才敢松懈下来。

“走了?”托马抱着留音机,从屏风后走出来,“家主大人,录制完成了,您要不现在检查一……”

“你先保管。”绫人绕过他径直疾步走向另一边屏风。

“兄长!”绫华捂着嘴抽泣,眼睛一圈圈红红的。

“没事,别担心。”

绫人安慰着妹妹,自己心里却传来阵阵闷痛。

他半蹲下去,从绫华怀里接过奈奈,臂弯托着她的头,另一只手扶起她的脸颊,看着状况似乎不妙。

瘦弱的少女此刻似乎很沉,一点力气都没有,脸上,身上,手里,全是杂乱不堪的血污与泪渍,下唇甚至因为紧憋哭腔而被咬破了。

她就像一个被人粗暴揉皱的布娃娃,丧失灵魂,狼狈不堪。

“小团子,你怎么……”一斗惊慌地道,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

“奈奈小姐,要喝点水吗?”万叶把水杯递过来。

绫人抬头接过水杯,问托马:“药在哪?”

“哦哦哦,这里。”托马赶紧把留音机扔去一边,低头翻找挎包,刚把小药瓶拿出来就被绫人迅速夺了去。

“来,张嘴。”绫人把药丸倒在手里,递去奈奈嘴边,见她仍旧没什么反应,眼睛空洞地半合着。

他温声解释道:“这是安抚情绪的药物,吃一颗会暂时好受些。”

奈奈嘴唇动了动,被对方找到机会把药塞了进来。

绫人喂她喝了水后,让托马拿来湿毛巾,小心地擦拭她脸上的血和眼泪,旁人不约而同沉默着,不敢发出任何声音打扰。

“我知道这样的方式有些过于残忍,但是抱歉,我必须让你亲耳听到真相。”

“……”

奈奈想说点什么,可僵硬的嗓子几近痉挛,一时发不出声音。刚刚憋了半天哭声,似乎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喉咙充斥着腥甜的味道,与咸咸的泪水混杂在一起,全身麻木到失去一切知觉。

绫人让她侧靠在自己肩前,有分寸地抱着她,轻声:“先缓一缓。”

奈奈沙哑着声音:“不用……”

可是绫人看到她鼻孔和耳朵都流了血,气若游丝的模样。

“你的身体没事吗?”

“没事。”

奈奈低头,缓缓握起胸口前的砗磲真珠,双目无神地盯着里面即将溢满的紫色,看了好一会儿。

刚刚听到了很多很多事,天花乱坠地朝她砸下来。她需要慢慢去想,这个过程将会很长很长。就如同太大的创伤,要花很多很多的时间去愈合,又或许穷极一生也没法抚平。

可是这一刻,她没时间悲伤。

“需要我做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

“刚刚你放走了他,我知道,接下来肯定还有别的计划,”奈奈把砗磲真珠放下,面若冰霜地抬头,近距离对视着绫人的眼睛,“我配合你们。”

“奈奈……”绫华蹲下来,握住她的手,凉凉的。

“我没事,”奈奈摇摇头,闭眼苦笑了笑,“你别担心。”

绫人:“按照约定,我等会儿派船送你回珊瑚军军营,争取在一小时内抵达,否则他会回来。”

神子:“将军大人还需要两天时间,等她到了,抓捕行动可立即开始。”

绫人:“稳妥起见,至少留出三天时间。”

“三天?”奈奈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又恰好想起一件事,“他跟我约定过,三天后的夜晚要带我去踏鞴砂附近一个较高的山头,不过,具体是哪他没说。”

绫人思绪豁然开朗:“倘若另找借口单独约出来,难免令他起疑,不如就利用他事先约定过的时间地点展开围捕。”

神子:“山顶?……四周空旷的地形,太方便逃跑了。”

绫人:“踏鞴砂附近最高的山头,位于御影炉心西南端。此山,一边是斜坡,另一边是垂直的悬崖,上山的路只有一条,两侧有密林分布,易于躲藏,这是最佳设伏之地。”

众人沉思几秒,都表示没异议。

神子皱皱眉:“将军大人曾对他怀有亏欠之心,怕是不打算取其性命。据我猜测,她会抓活的,想办法通过他引出邪神,灭绝后患。”

绫人:“宫司大人是有什么建议吗?”

“活捉的话,我推荐禁锢式言灵法阵,”神子看向奈奈,“平日里,我虽偶尔以巫女的身份处理事宜,但在言灵术上,却不如这小姑娘精通。”

“……”

众人沉默住,下意识地把目光聚集在奈奈头顶上。

她低着脸,气息很弱,短暂地思考了几秒,向绫人要一件能够书写的东西。

绫人:“托马去书案那边找找。”

托马急急忙忙找了一会儿:“没有啊!家主大人,你这儿全是书。”

一斗四处看了看,抓过来一方白布:“这是木漏茶室包裹食品的,能用不?”

奈奈抬头看了一眼:“就这个。”

托马挠挠头:“可是好像没有笔。”

“没时间了。”奈奈当即咬破了手指,往白布上戳去。

“奈奈!……”绫人下意识喊了一声,然后话语噎在嗓子里,只有绫华看到了他眼里的心疼。

“没关系,这点儿小痛对我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奈奈冷着脸,继续低头设计法阵,血色如龙蛇,在白布上游走出逶迤的痕迹,“这个法阵是珊瑚宫露子小姐破例传授于我的禁咒,以血为契,方能施加无穷大的禁锢之力,就算对方堪比魔神,在片刻内也难以脱身。”

神子思考道:“片刻?”

“对,它的缺点在于,极端禁锢力只存在一刻钟。不过我想,彼时有将军大人控场,只需成功将目标禁锢片刻,就再难逃脱了。”

在法阵的最后一步,奈奈的指尖停滞在六芒星中心。

众人见状,问道:“怎么了?”

“法阵的最后一步,需要目标的真名。”

——对啊,她现在才意识到,这么久,自己竟从未得知他的真名。

是不是太可笑了?

……

神子:“他的真名,「雷电国崩」。”

奈奈怔了一下,没说什么,抓紧时间完成了法阵的最后一步。

绫人唤来下属,吩咐他们尽快渡船送奈奈回踏鞴砂。

白色的光线从遥远的地方映射进来,衬着少女漆黑的背影轮廓清晰。

绫人稍作犹豫,在后面叫住她:“奈奈,小心行事。”

“嗯,我知道。”

“我会派终末番速度最快的忍者在安全范围内保护你,一旦被他看出端倪,你可通知终末番忍者回来传递讯息,我立刻去接应你。”

“好。”

踏鞴砂附近,珊瑚军营地。

五郎在营帐里接到最新的战报,一打开,立刻惊得站起来:“肃魇军退兵了?!”

散兵掀开帐帘进去,看着他:“战事可以告一段落了,即刻启程回海祇岛吧。”

手握战报的五郎抬起头,看到满脸倦容的散兵,笑道:“黑主大人回来了?”

“嗯。”

“蝶祈小姐呢?您和肃魇军谈判成功了吗?”

“不然他们怎么会退兵?”散兵翻了个白眼,累得很,不想和这人废那么多话。

这时,营帐外面传来军士们熙熙攘攘的呼喊声:“蝶祈小姐回来了——”

散兵立刻转身走出营帐,在看到奈奈的一瞬间,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很怪异的感觉。

眼前的少女脸色苍白,神态僵硬,在散兵看来尤其陌生。好像换了个人,不是原来的她了。

“奈奈……?”散兵走近她,触碰了一下她的脸,冷得他指尖一颤,“怎么这么冷?”

奈奈低了低脸,躲开散兵的手。

而她这个潜意识的举动,更是让散兵察觉到不对劲,他立即捧起奈奈的脸:“他们欺负你了?”

“没有,”奈奈意识到散兵是个非常警觉的人,绝对不能让他起疑心,她眼圈一红,倒去散兵怀里,呜咽道,“……但是我很久都没吃东西了。”

散兵立刻搂紧她冷冰冰的身体,看向另一边,喊来几个珊瑚宫军士:“你们,过来!去让厨子做十种不同花样的菜,十种不同口味的点心,十种不同食材的饮料!”

那几个珊瑚宫军士听得目瞪口呆,直挠头:“啊这——”

“别愣着了!十五分钟没给我端上来,我要你们狗命!”散兵狠狠一瞪,吓得他们作鸟兽散,冲去找厨子救命去了。

奈奈心不在焉,嗫嚅道:“做这么多,我也吃不过来。”

散兵摸着她靠在自己怀里的脑袋,温柔地道:“没事,每样你尝一口就行。”

奈奈抬起脸,双眼笑成月牙:“你陪我一起吃嘛。”

“好啊,”散兵欣然答应,低头对视时,忽而看见她红得发肿的双眸,神色当即一顿,“……你之前哭过?”

“……”奈奈委屈道,“他们把我关在一个很黑的地方。”

“想起来了,你怕黑,”散兵稍微松了口气,捏捏她的鼻尖,饱含笑意的目光紧锁在她脸上,片刻不肯移走,“没事了,肃魇军已经撤退,我们很快就要启程回海祇岛了。”

……

奈奈没吭声,她在想,如果是以前,听到这个消息,她应该会高兴得蹦起来扑去散兵身上的吧。

“久了不回去,还挺怀念海祇岛的夕阳海滩……呵,也不是说那处风景有多么吸引我,只不过曾经留在那里的回忆,还算快乐,”散兵表达起喜爱这份情感来,还是喜欢佯装出一副「还行吧」的样子,生怕对方取笑他似的,他继续自顾自地说着,“等回去了,可要劳烦奈奈小姐好好将木屋打扫一番,庭院里还缺一棵花树,木门上的贝壳光囊,呵呵……都不知道能不能抓住水母呢……”

奈奈神色麻木地听着,心底忍不住要冷笑。

——是这样的吗?为毁灭一个国度而机关算尽、杀人如麻的恶魔,真的会对这些细微美好的事物感兴趣吗?

——谎言编织出来的话语,还真是动听啊。可惜,你要知道自己再也骗不了我,该会挺失望的吧?

散兵注意到奈奈的沉默,疑惑道:“怎么好像不高兴?难道……你不想回海祇岛吗?”

“暂时不想回。”奈奈扯了扯嘴角。

“为什么?”散兵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为什么你从肃魇军军营回来后,就变得心事重重的。”

“我只是想晚几天再回,”奈奈脸上依旧写满了不高兴,“难道你忘记我们约定过,去山头眺望稻妻烟火那件事了?”

散兵很快想起来了,笑:“哦,原来是因为那个不高兴吗?”

“对啊,要是回了海祇岛,我还怎么看稻波节的烟火嘛?”奈奈撅起嘴,“天那么远。”

“也对。”散兵点点头,当即去五郎营帐里,跟他说,让他带领珊瑚军先回海祇岛,自己和奈奈过几天再回去。

五郎:“哦豁,二位是还有什么别的重要的事情?”

散兵:“是的,很重要。”

五郎笑道:“好吧,那我就不等二位了。”

这时,一个珊瑚军军士走进营帐:“五郎大将,是珊瑚宫大人的来信。”

“哦?”五郎接过信封,紧锁眉头,“该不会有什么紧急大事吧?”

奈奈:“拆开看看。”

五郎把信封拆开,顿时一惊:“是有关木野小姐和露子小姐失踪的事,珊瑚宫大人说,目前发现新线索了,还在信中托我询问蝶祈小姐对此线索有什么新见解。”

奈奈急忙问道:“发现了什么?”

五郎看着手中的信:“说是有珊瑚军军士从村民口中了解到,曾有人在曚云神社正南方向的海滩附近,拾到了木野小姐遗落的贴身御守。”

“什……什么时候拾到的?”

五郎继续看着信说道:“大概是距离庆功宴结束的三五天。重点是,那村民拾到御守时,还在旁边海滩上发现了一两滴新鲜的血迹。”

奈奈猛然想到一件奇怪的事,算了算时间,当即人都差点昏厥过去。

她咬着牙,很自然地侧过脸,看向脸色黑到极点的散兵:“我没什么头绪。你呢,有什么见解吗?”

“线索太少,只知道失踪的大概时间,凶手也没落下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证,”散兵表情极淡,毫不动容,甚至弯起嘴角,“我也没什么头绪。”

奈奈瞬间如坠冰窟,冷到极点。

她真的难以置信,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恐怖的人。

哦不,他不是人,他是个长得像人的怪物,也没有心——那片她曾经倚靠着取暖的胸膛,里面只有一片空洞与漆黑。

永无休止地摧毁着一切或美好,或无辜的事物,而却对此感到愉悦甚至痛快。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么恐怖的东西存在呢?

这种东西就不该存在在这个世界上吧?

要是他从没存在过就好了。

这样,她的一生将无灾无厄,安宁幸福。

她不会沉疴难愈,父亲不会惨死异乡,姐妹不会反目,栖川家不会灭门,稻妻不会动荡,邪神不会复活,无辜的人也不会被牵连至死。

奈奈忍无可忍地崩溃抽噎起来,散兵和五郎顿时无措。

“奈奈,”散兵看到她流泪,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歉意,“两位巫女小姐的失踪,不是你造成的,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别这么难过,好不好?”

奈奈紧紧攥着手帕捂在双眼上,嘴角抽了抽。

片刻,她把手帕拿下来,抬眼盯着散兵无比漂亮的面容,吸吸鼻子,委屈道:“嗯,听你的,不多想了。”

与此同时,脑子里却回荡着另一个自己冰冷的声音。

「是时候,清算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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