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军于踏鞴砂与幕府军会和,就地驻扎,与来自清籁方向的肃魇军对峙不下。
战役,持续了数月之久。
其间,无论是海上作战,还是陆地林野,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奈奈总是能带领着珊瑚军逢凶化吉。
不知为何,奈奈轻而易举就摸清了肃魇军首领的秉性,逐步对他的谋略风格了如指掌。
尽管她在兵法上不如五郎,洞察力不如散兵,但她完全能在心理战上与对方展开博弈。因为,她总能预料到敌方下一步会怎么做。
就像对方是她认识多年的老朋友,彼此之间非常熟悉,思想相通。
在做决策时,偶尔奈奈也会跟五郎、散兵意见相左,甚至起争执,但最终结果证明,她的预料是最准确的。
在许多要做出重大决策的时刻,奈奈总是莫名记起稻妻春樱树下,白玉石桌上,落满樱花的棋盘,那黑白棋子竞相角逐的对弈。
她那时棋艺不精,屡战屡败,总招逗弄。而那人笑她归笑她,每回也总会给她指出疏漏之处,成败之因。
“下棋就如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要记住,一旦暴露出弱点,便要及时退避,以免被对方乘胜追击,造成信念上的崩溃。”
那次雨夜突围,珊瑚军有一支小队兵力不足,在肃魇军面前漏出破绽,在那支小队被追击前,奈奈就已抢先下令让他们分散藏身于山林等待救援。
果不其然,很快附近就冒出了大量精锐的肃魇军,正是要来追击那支早已败退的珊瑚军小队的。
“要小心对方平白无故地做出补足自身的行为,或许,那是意图进攻的先兆。”
奈奈选个天气恶劣的时候,故意让几支珊瑚军突然出现,在敌方眼线能看见的地方将粮草装车,果然第二天就接到讯息:肃魇军紧急开启防御戒备。
那几天狂风暴雨,电闪雷鸣,神经紧张的肃魇军还要日夜守在前线,生怕什么时候就被进犯。结果硬挺了七八天过去,也没见对方有什么动静,他们的人却是被消耗得精疲力竭。
奈奈见时机已到,立即通知五郎领兵进击。
于是几支精锐的珊瑚军疾速潜行,将敌人锤了个措手不及,等他们反应过来,也疲于战斗,差点被一波打回清籁岛。
没过多久,奈奈又使出这招,让珊瑚军去前线装载军备。可能是上回吃了大亏,肃魇军以为又是个陷阱,置之不理,下一秒就被早已整装待发的珊瑚军打得落花流水。
肃魇军就这样被奈奈遛了两次狗。
至此,蝶祈圣女的名望在珊瑚军中达到了巅峰,与心海稳扎稳打的风格不同,奈奈喜欢用奇招险招。
散兵看到了她的进步,但认为一支军队的谋划者,名声太盛不好,容易惹火烧身。为此,他命令那些珊瑚军别再把奈奈传那么神了。
可风声还是传了出去,肃魇军的首领很快察觉到,这数月以来与他正面交锋的,又是珊瑚军中那位「蝶祈圣女」。
尽管肃魇军有几回失算被奈奈戏耍,但那首领手段之老辣并非奈奈所能完全把握。双方棋逢对手反复拉扯,才导致各路大小战役持续了数月之久。
出人意料的是,无论是哪边的军士,伤亡都非常低。
“真是奇怪,肃魇军的意图似乎并非战胜我们,反而像在跟我们玩一场「游戏」。”奈奈清点了一下受伤的珊瑚军士,心底诧异。
那么对方究竟要拖到什么时候呢?
“真想早些结束这些麻烦事。”散兵把她手里的名册拿过来,让她早点休息别太操劳。
“是觉得行军的生活太无聊了吗?”奈奈随口问道。
“的确,对我来说是没意思了点儿,”散兵点头,一会儿又看向她,眼底萌生些许笑意,“想带你回海祇岛了。”
他总是有意无意拿起奈奈胸前的砗磲真珠,凝视着里面逐渐盈满的紫光,看了又看。
“怎么了?”奈奈指了指,“怎么你总喜欢看它呀?”
“没什么,”散兵把砗磲真珠放下,停顿了一会儿,自言自语似的说,“在海祇岛修习的这段日子,你的进步很大,灵力…就快满了。”
“说起来,我也挺怀念那会儿在海祇岛闲暇的时光,”奈奈揉揉困意袭来的眼,笑着打了个哈欠,转身边整理床,边随口闲聊,“好想再回去啊,无所事事地在海边散步,吹着海风,看海鸟,水母,潮起潮落…诶?对了,你说我们建的那座海边木屋,该不会被海浪刮跑了吧?”
“哈哈哈哈,那倒不会,”散兵上去帮忙,侧脸看着她,“只是可能积了厚厚一层灰,等我们回去打扫又有得忙了。”
“哎呀呀,劳烦散兵大人驱使风元素吹吹灰不就好啦?”
“那就真会被刮跑了。”
“哈哈哈哈哈……”奈奈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说到那处木屋,散兵想到了出征前自己精心侍弄的花田。算了算花期,此时恰是海角樱草开得最为繁盛的时候。
“奈奈,”散兵在后面叫了她一声,音量不大,饱满音色中细细流淌的情绪,无比清晰,“还有十天…记得去年那会儿是什么日子吗?”
“我记得,”奈奈转身笑盈盈地在床边坐下,仰起脸看着他,“是稻波节要到了!时间过得真快,去年的稻波节……”
她神色一顿,笑颜缓慢变浅了。
去年稻波节,她还在稻妻城和小伙伴们一起戴着面具游街,抽签许愿,看烟火。
那时,她还在为青涩懵懂的爱恋日夜苦恼,还在和好兄弟一斗勾肩搭背玩鬼兜虫,还在缠着绫华撒娇要一块去占卜姻缘。最伤心的事是被喜欢的人拒绝,最开心的事是收到了人生中第一份稻妻节巧克力。
这么快啊,就一年了。
散兵站去她身前,垂手触摸着她的脸,似笑非笑:“你就只记得稻波节?”
“嗯?”奈奈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抬脸茫然望着他深紫色的眼瞳。
“去年的那天,我第一回带你去看花海,”对于她的健忘,散兵很是介怀,脸上堆叠起不满,“你只记得其他人,不记得我。呵。”
“哪有啊!”奈奈尴尬一笑,揽住他的腰,把脸埋去他小腹上,嗅着他身上独有的、类似树叶的清香,“记得记得的,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把那天当做「纪念日」般的存在。”
“嗯,是的。因为时间对我来说永无止境,我需要记住某些有意义的日子,作为时间的节点,”散兵摸着她的头发,帮她把发绳解下来,“十天后,一起过纪念日吗?”
“好啊好啊,”奈奈惊喜地笑着,仰起脸,“到时我放下手边全部工作,一整天都陪你。”
“呵呵,算你有点良心。”
散兵低眼瞧着她不扎头发的模样,淡蓝紫色的柔软长发,额角垂下几缕碎发,挂在弯弯翘翘的睫毛上,眼眸像两块浅蓝色的玻璃,明亮却又易碎。
要不是他意志力坚定,恐怕又要动邪念。
奈奈感觉散兵不对劲,急中生智转移话题:“那时有一整天时间耶,该去哪呢?”
原来散兵早有准备:“去高处走走,我知道一个地方,那里能远远望见稻妻城的万家灯火…你不是喜欢稻波节的烟花吗?在那里就能看到。”
“……”奈奈在一瞬间特别感动。
就像去年,散兵很照顾她情绪地给她弄来了稻波节巧克力,现在他依旧还是很照顾她的情绪,总在想办法弄到她想要的东西。
之后很快,两军僵持的局势出现了逆转。
也许是意识到珊瑚军中有一位很厉害的军师,肃魇军首领直接将目标转向了奈奈。
敌方出兵迅猛,几回激烈的海面交锋,奈奈不慎失误,领着的几支船队掉进了对方事先布置好的陷阱。
散兵和五郎的船队还有一些距离,奈奈等人被围困在大海中心,一时孤立无援。
肃魇军迅速登船,抓住奈奈,随后立刻放走了其他被困的船队。
奈奈盯着眼前那些带着黑铁面具的肃魇军,莫名有种熟悉感。还没等她开口,忽然天旋地转,失去了意识。
……
再次睁开双眼时,已不知过去了多久。奈奈抬起头,正好一滴岩洞顶的水珠滴落在她鼻尖上,好凉好凉,她冷不防打了个喷嚏。
四周光线昏暗,是个不见天日的岩洞,只有潮湿冰冷的岩壁上挂着的烛光,闪烁着一圈圈暗黄色的光。
奈奈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音,观察了一下四周,偷偷使了言灵术感应。
有人,也有妖怪。很多很多,聚集在这座山洞里。
难道这处岩洞就是肃魇军的主要根据地吗?
门外传来响动,奈奈下意识想闭眼装睡,可来人太快,一瞬间贴到她脸上。
“哇啊————”
“劳烦小姐稍稍移步,我们大人想见你。”语气出人意料的温和。
奈奈从指缝里露出一只眼睛,面前的几个人脸上戴着的仍是黑铁面具,声音粗重,掺杂了金属声,显然这面具是用作掩饰音色的。
奈奈跟随几个肃魇军来到一座不大的殿堂,殿堂中心有高高的石阶,石阶两侧有明亮的灯火。
一路上去,才看见最上边的平台处有张很大的书案,书案后方地面铺着厚实的地毯,看起来干净又暖和。书籍堆积如山,一眼就能知道它们属于此地的主人。
奈奈抬起脸,与她视线齐平的,是立起来的旗帜,漆黑的,深红的,上面印有巨大的枫叶状纹饰。
“请小姐静候片刻,”身侧的肃魇军态度温和有礼,“我们大人很快便来。”
奈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点点头,嗯了一声。
等了约莫有两分钟,奈奈左右看了看,忽然发现两旁的肃魇军已全退下了。
愣了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身后来了个人。
奈奈被那修长高大的身影吓了一跳,猛一转身,又是被他脸上那冷光闪烁的狰狞铁面给吓得僵住了。
“你你你……你就是?”肃魇军的首领?
后半句凝固在喉咙,奈奈闭上眼睛,大脑宕机,发不出声儿了。
完了,完了。她不停地回想自己这几个月是怎么戏耍他的,又脑补接下来他要怎么狠狠报复回来,越想越害怕,怕到气息全都堵在了嗓子眼上。
然而奈奈紧闭双眼等了好久,眼前的人都没做出任何回应。
她硬着头皮睁开眼,才瞧清眼前的人披着暗红色的斗笠,脸上戴着与其他肃魇军一样的铁面,全身上下没露出一丝肌肤。
此刻无比寂静,静到能听清对方由缓至急的呼吸声。
奈奈不免有些诧异,偷偷在心中用意念感知对方的身份。
呼,还好,是人。
正当她松了口气的时候,斗篷人突然轻笑:“是在用言灵术感知我吗?”
奈奈一僵,头皮发麻,努力从喉咙挤出几个音:“才……没有!”
“呵呵,”斗篷人略显黯然地低笑了笑,深吸一口气,“一年不见,奈奈真是进步了不少。想当初,你使这招,还需凭借符咒。”
她瞳孔猝然一紧:“你——”
他抬手,缓然将斗篷与铁面取下,露出蓝白色的发。
那原本宁静的浅蓝色眸子,于夜色下泛出盈盈水光,将少女的脸庞映入其中。
一瞬间,如有万朵椿花开落。
“奈奈,好久不见。”
“……”
奈奈愣了好几秒,眼泪一声不响地掉了下来。
——怎、怎么可能?
奈奈移开目光,仓皇擦掉脸上的泪,不愿再看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是羞怯吗,还是尴尬?
又或是,这场阔别一载的重逢太过突然,她没有做足准备,生怕再多看几眼,自己就会哭得更厉害,更丢人。
她忍着鼻子里的酸意,哽咽着:“……是你。”
怪不得,这数月以来的角逐,他们总能猜透对方的心思。
怪不得,过去许多次的花下对弈,他教过的招数,总能在危急时刻给她灵感,教她破敌之法。
因为,她的对手就是他啊。
奈奈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沾满泪花的睫毛:“你背叛了稻妻?”
还未等神里绫人答话,他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朗笑声。
“家主大人可没有背叛稻妻哦,”那人走过来,眯起眼睛对奈奈笑,“这一次,他是为肃清稻妻梦魇而战,当然也是为了奈奈小姐而战!”
“托马?!”奈奈瞪大了双眼。
——为肃清稻妻梦魇而战,为奈奈小姐而战。
托马的话,奈奈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眼前,突然又来了几个人。
“小团子!”
“奈奈!”
“奈奈小姐!”
奈奈茫然地望着他们。
眼含热泪的绫华,兴奋的荒泷一斗。还有另外两人,一位是她曾经见过几回的枫原万叶,另一位粉头发的是八重神子大人。
“你们……你们怎么都来啦?”一瞬间,奈奈心底堆满的酸楚,如潮水漫过鼻腔,随之而来的是悲喜交加的窒息感。
那一切过去了就只是不到一年的时间,可她此刻,却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奈奈,没事了,没事了,”绫华抱着她,笑着安慰她,可自己却止不住地流泪,“一切就要过去,我们来接你回家了。”
“……”
奈奈哑然失语,半张脸紧紧靠在绫华的肩上,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去。
她害怕把绫华的衣衫打湿,可又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心中翻涌起来的酸楚如同巨浪,不停地撞击着她的鼻腔。
在短暂的那一会儿,奈奈除了自己响亮的哭声,什么都听不见了。
“小团子不应该开心嘛?”一斗哎呀呀地在一旁安慰,大手摸在她头顶上,“大哥亲自来接你回去,还不赶紧给我笑一个?”
绫人稍稍别开脸,什么也没有说,但绫华知道,他眼眶一定红了。
绫华扶住奈奈两只小臂,把她的衣袖卷起来,仔细看了又看:“我记得,那日,奈奈……”
“没事的,”奈奈声音里带着未消退的哭腔,把衣袖拉下来,“我的伤早就全好了,什么伤疤也没留下。”
“是吗?”绫华再次抱住了奈奈,又惊喜又想哭,“我还担心,你一个女孩子,身上要是留下什么疤……”
奈奈笑着直摇头:“什么疤都没啦!有个对我很好的人,是他把我治好了。”
绫人撇下睫毛,眼底划过旁人无法察觉的痛色。
“家主大人,这个,”托马拿出一个样式精巧的物件,递上去,“我们托人去枫丹特制的留音机,已经拿到了。”
“哦?”八重神子掩嘴一笑,对绫人道,“不远万里去枫丹特制留音机,你这小子办事还挺周全。”
托马:“这是要交给将军大人的重要物证,家主大人当然不会掉以轻心。”
绫人接过留音机,检查完毕后,递回去给托马:“交给你了。”
托马点头:“家主大人放心,我早就研究过它的使用方法了,准没问题。”
奈奈听着他们的对话,不明所以,看过去的时候,不小心和绫人对视了一眼,又匆匆避开目光。
脑袋像被灌满了铅一样沉重,她闭眼揉揉发疼的额角,很怕自己现在正在做梦。
与大家欢聚一堂的场景,她已梦到过无数次。
“绫华,”奈奈偏过脸,低声问了句,“你刚刚说……你们来接我回稻妻城,是真的吗?”
“是真的。”绫华一字一顿地笑着说,捧住她的脸,给她擦干眼眶里的潮湿。
“可是我——”奈奈皱皱眉头,下意识地看了八重神子一眼,没再往下说,“……”
“原来奈奈小姐是担心这个,”托马哈哈一笑,“你大可放心跟我们回去,因为咱们家主大人,很快就要为栖川家平反了,并且他有百分百把握的哦。”
奈奈愣住:“什么?”
绫华搂着她,拍拍她的肩:“放心吧,兄长早已布置好了一切。”
说到此,她顿了顿,笑容稍有黯然:“他于这不见天光处,隐忍蛰伏一年之久,就是为了这一天。”
“呵呵,”神子也笑着道,“神里家的确从未背叛稻妻,假意领兵攻打,只是这小子为引出幕后真凶而设的一场局。此事,将军大人完全知情,还曾暗中配合调度。”
奈奈忽然想起:“原来那时天守阁下令让幕府军撤退回避,请求珊瑚军出兵…是为了避免自相厮杀?”
万叶:“是的。但就算是面对珊瑚军,神里大人也尽力将伤亡降到了最低。因为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并非攻占稻妻,恰恰相反,神里大人……是为了守护稻妻。”
神子忍不住吐槽:“这小子为了搞一场「起兵谋反」,居然装病退出朝堂,把家族和社奉行的事务全扔给他妹妹,引得朝堂之上众说纷纭。为此,将军大人可没少为他堵那些人的嘴。”
“……”
托马看向奈奈,摊手一笑:“藏在暗处的稻妻之敌,就是迫害栖川家的真凶。所以刚刚,我才那么和你说啊——哈哈,奈奈小姐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吧?”
奈奈惊讶地啊了声:“那这个人……”
“好了,”绫人望向众人,“你们先别拉着她说话了,她刚从昏迷中苏醒,身体状况欠佳。托马,让你从稻妻城帮忙带过来的食品呢?是不是都凉了?”
“在这在这,”托马赶忙转身,把搁置在桌上的保温盒拎出来,打开闻闻热腾腾的香味,拖长夸张的音调,“嗯——没凉没凉,香死了!”
“哇塞,”一斗一听有吃的,第一个冲上来扒拉,“嘿嘿嘿,绫人兄,有我的份吗?”
“哎哎,”托马打开他的手,靠去绫人那边,“这可是家主大人专门为奈奈小姐准备的,千叮万嘱让我从木漏茶室带过来,全是人家爱吃的!你可别瞎凑热闹了。”
“嗯,”绫人把食盒递给绫华她们,对一斗说,“后边正好还有些久置的堇瓜,你拿去烤了吃吧。”
“什么嘛!”一斗讪讪一笑,收回手,挠头揶揄道,“啊你这人,要老婆不要兄弟。”
绫人表情一顿,仓促瞥一眼奈奈,见她也是默然不语。
奈奈低头把食盒打开,看着熟悉的木漏茶室的点心,迟缓地道:“谢谢神里大人。”
“什么神里大人?”一斗觉得奇怪,“一年不见,小团子你失忆了?”
看来一斗并不知情,奈奈也没生气,拿出一块糕点塞去一斗嘴里,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地说:“你呀,以后别再开这些玩笑了。”
“奈奈,”绫华忽然想说什么,又迟疑片刻,但咬咬唇还是说了,“那场订婚典礼,兄长他并非真心。”
“嗯。”奈奈继续吃着味道熟悉的甜食。
绫华红着眼眶:“我知道,那天奈奈受了非常大的委屈。兄长为了保全神里家,不得不袖手旁观,可是,他比谁都要……”
“绫华!”绫人喝止了她。
“为了家族,我能理解。就像,我也非常重视我的家族一样,”奈奈将食盒合上,擦了擦嘴,笑着看向一旁的绫华,“我不记仇的,过去的事就过去了,我不在意已经过去的事。以后大家还和以前一样,都是最好的伙伴。”
那一刻,世界是安静的。
——不记仇。
——不在意。
绫人宁愿听到她说不原谅啊。
那一刻,他好似来到了一片空无一人的茫茫雪原,就是当初他公务繁忙冷落奈奈时把她丢进去的那片。可现在,她已经走了,丢下他一个人在这里。
太冷太冷了。没想到会这么冷。可一想到这些奈奈曾经都承受过,他心中就产生了很多可笑又无用的歉疚。
绫华和一斗都没说话,他们明白奈奈是什么意思了,没敢再胡乱和稀泥。
奈奈抬脸,见这岩洞大殿后面插满印有枫叶纹饰的旗帜,看向万叶:“我记得…这好像是枫原家的族徽?”
万叶回头看了一眼,微微笑道:“嗯,是的。奈奈小姐心中还有很多疑惑?”
“是呀,我记得你不是……”奈奈瞧了八重神子一眼,小声在万叶耳边道,“前不久不是还被天领奉行追嘛?”
“哦,这个啊,”万叶伸出一根手指挠挠额角,“枫原家曾经是神里家的家臣,所以神里大人没少照拂过我,现在他需要我帮忙,我当然义不容辞。至于天守阁那边,我也只是暂时合作,说好了这回不准抓我。”
“这样啊,”奈奈想了想,“那你这回帮的肯定是个大忙喽?”
“的确,”万叶笑笑,“奈奈小姐好聪明。”
“但是——这里为什么要插满枫原家的旗帜呢?”奈奈不懂了。
“呵呵,别着急。”绫人想让绫华先带奈奈去休息。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肃魇军,要向绫人禀报什么事,一进来看见大人把面具和斗篷都摘下了,还有那么多其他人,顿时愣住。
绫人示意他也不用戴铁面了。
那人把铁面摘下,奈奈诧异地认出那是一位终末番成员,名叫阿俊,她曾经见过的。
她现在才明白过来,原来肃魇军就是终末番成员,是神里家私养的兵。其中除了忍者,还有妖怪。
可终末番是神里家最大的底牌,神里绫人是绝不会轻易亮出在雷电将军等人面前的,实际上,参与这场战役的肃魇军估计只有终末番人数的十分之二。
忍者阿俊似乎在外面获取了什么情报,近身告知绫人。
绫人脸上的神色变了,自言自语道:“这么快。”
“怎么了?”神子皱眉认真问道,“是目标出现了吗?”
绫人点头,又问:“将军大人还要多久?”
神子说:“没这么快。我来之前,她在天守阁还有要事处理,没个两三天来不了。”
绫人迟疑片刻,欣然笑道:“那么,我就先一步收网了。”
万叶:“不按原计划了吗?”
绫人:“执行第二计划,先用留音机。”
托马:“明白。”
奈奈看着忙碌起来的大家:“怎么有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哈哈,就算是个大敌,也早在家主大人的掌握之中啦。”托马拉出两扇屏风,立在殿堂后面,安置好留音机。
说真的,奈奈早就迫不及待想要看到陷害栖川家的凶手的样子了。
但她还是觉得很奇怪:“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很快你会知道的,”绫人对她微笑了笑,又看向绫华,“记得好好照顾她。”
“是,兄长,”绫华拉住奈奈的袖口,指了指屏风,“等会儿,托马在左边屏风后操控留音机,一斗大哥跟他一起,我们两个呢,就和宫司大人一块儿藏在右边屏风后。无论听到什么,奈奈都切记不要发出声音,以免被外面的人察觉。”
奈奈有点懵,点点头,又问:“那万叶呢?”
“他跟我哥哥一起露面。”
外面的几个肃魇军匆匆进来汇报后,绫人戴上斗篷和面具,万叶则没有任何掩饰,站在绫人身侧。
光线昏暗的岩殿,明亮的白色光线从石座书案正对着的方向照耀进来。逆着白光,一位戴着宽大市女笠的黑衣少年徐步而来。
斗笠的垂帘在他脸上铺开一袭阴影,几乎遮挡住全部面貌。他们只能看到少年下巴清瘦的弧度,还有那向上弯起的嘴角,若隐若现。
万叶微低下眼,似有似无地说了句:“这底下的人怎么回事,有客人来,也不提早通报一声?”
“因为他们都死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什么?!”万叶震惊。
“骗你的,我飞上来的他们都没看到,”散兵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哼笑,长舒一口气,懒得绕弯子,“珊瑚军的蝶祈圣女,是我的人。”
“她在我们这,”万叶也坦直地说,“她没事,只是被我们用药物迷昏了,目前尚未苏醒。”
散兵没再说什么,抬眼注视到后方伫立着的高大旗帜上,赫然印有枫原家家徽纹饰。
“枫原家…?”
——愚人众士兵尸体上的刀伤,果真是枫原家锻造的刀器所致。
万叶扬起眉梢:“怎么,莫非阁下早就有所察觉?”
散兵望向与肃魇军戴着一样铁面的斗篷人,笑笑:“这位是?”
“是家兄,也是肃魇军的首领,”万叶语气平淡地介绍着,转而声调提高了几度,略带笑意,“阁下今日突然来访,洞察我军这么多秘密,就不担心我们是否愿意放你离开?”
“哈哈哈哈…你们会愿意的,”散兵挑开右半边帽纱,抬起暗紫色的眼,漠然凝视石阶上的那两人,话语掷地有声,“因为,我和你们,将会成为共谋稻妻的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