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奈奈说要一起流浪的一瞬,散兵其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
他不禁用力抱紧了怀里的小姑娘,那一刻自己竟希望世间忽然发生一场浩劫,他和奈奈就在相拥的那一瞬死去了。
浩劫散去世人只能在海滩上发现两具相拥的白骨,直到死去的那一刻自己和她都是在一起的,再也不会恐惧失去,因为时间真正地永远停留在了拥有她的那一瞬间。
世人只会将此当成一个动人的故事传颂下去,没有人会知晓这个故事的开端是那般不堪。
这未尝不是一种美好,一种永恒,对吗?
散兵活得太久了,像日月存在的时间那么久,像星星照耀世间的岁月那么久,久到他记不清自己的年龄,记不清走过的风景,记不清身侧云云过客的相貌。
他只是记得,因为活得太久太久,自己经历了无数次得到与失去,相遇与离别。
当想要得到她的意图在心底萌发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预料到终有一天会失去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像刚把期待已久的可爱玻璃瓶捧入手中,下一瞬就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不慎将手心之物摔了个粉碎。
“散兵大人?”
“……散兵大人?”
一旁的愚人众士官喊了两声,都没得到回应,这鬼地方实在不是人呆的地儿,太黑太冷了,他们搓搓胳膊,忍不住了,又弱弱地喊了声:“散兵大人?”
“吵什么吵!”散兵回过神,从倚靠的石壁边上直起身,“什么事?”
愚人众士官后退一步,弱弱道:“……前、前面的路探过了,没有魔物出没,要继续向前吗?”
愚人众营地前,竖起的火炬跳动着明艳艳的光,映在散兵淡漠的脸上,忽明忽暗。在深渊厮杀了十来天,他不仅没有感到倦意,反而淋漓尽致,暂时忘掉了某些不愉快的事情。
营地前的篝火边坐着一位来自至冬国的金发少女,散兵是接了执行官「公鸡」的任务,一路护送该少女至须弥与「博士」接头,途径深渊顺便下来探探情况,就这样持续跟魔物厮杀了十来天。
须弥路途遥远,要是散兵一个人去很快就到了,但现在带了个妹子,还跟着几个屁用没有的士官下属,算起来至少要一两个月。博士具体要干嘛散兵也懒得问,反正他从不关心这些。
杀了十来天,再大的兴趣也变得索然无味。散兵从士官手里接过手帕,擦了擦手上的血:“先回地面上吧。”
“散兵大人……”金发少女急忙起身,踉跄两步追上去,害怕地拉住散兵,怯怯道,“等等我,这里好黑。”
“后面不是有其他人吗?”散兵冷着脸把手抽出来,低头无意瞥见手上的戒指闪了一下,“……”
赶紧抬起另一只手,手指一扫而过,把紫光扑灭,切断联系。
金发少女看着他脸上掠过一丝慌乱的神色,指了指他的戒指,笑:“这个是?”
“与自己没关系的少问。”散兵心不在焉,继续往前走。
“看你这么紧张,我猜,是一个类似联络器的东西?”
“……”
“哈哈,”少女跟上去,胡乱猜道,“这联络器的那头,该不会……是你女友吧?”
散兵表情一顿,嘴角不由抽出笑意:“是,所以你最好离我远点,否则让她误会,我可没好日子过了。”
他加快脚步,与身后的几人拉开很长一段距离。
少女目瞪口呆,愣了好一会儿,只好识趣地闪开去一旁。
稻妻,珊瑚宫。
一大清早,奈奈收到了巫女小姐呈上来的匿名信,信中人约她傍晚至离珊瑚宫最近的海滩,也就是曚云神社前面。
奈奈问是谁托她递交的信件,巫女小姐都说不清楚是谁,一早就看到信件放在珊瑚宫门口的守卫处了。
信封上面只有五个字:蝶祈小姐(收)
信的内容是:明日午后四点可否于曚云神社前海滩见一面?
由于是匿名信,奈奈盲猜又是某个胡乱爱慕她的珊瑚宫军士或是望泷村小伙,因为这种类似的信件此前她收过太多了,不是约她出去吃饭就是约她去附近散步……
所以她就选择置之不理,最近根本没心情和任何人交谈,所以收到信件后她直接扔去了垃圾篓。
然而,第二天巫女小姐又拿着同样的信件找到了她:“蝶祈小姐,你的信。”
奈奈拆开一看,又是和昨天一样的,她甚至以为是自己昨日扔去垃圾桶那封被巫女小姐捡回去了,可是翻了翻垃圾桶,昨日那封信还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
奈奈摇摇头,把手里的信扔去垃圾桶。
本以为那个人会知难而退,没想到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都收到了一模一样的匿名信,内容一字不差。
“到底是谁在搞恶作剧?”奈奈隐隐觉得不安,心一横决定今天晚上蹲守在珊瑚宫门口,看看到底是谁大半夜的投递匿名信过来。
好不容易撑到后半夜,心里有预感那个人要来了,奈奈咬牙坚持着,可是突然睡意一浓,竟然莫名其妙地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是被巫女小姐喊醒的,果不其然,对方一脸忧愁地再次递上了匿名信:“在……在门口台阶上发现的。”
奈奈迷迷糊糊站起来,但大脑还是清晰的——把信拿过来随手撕了,嘱咐道:“以后再收到这种来路不明的信,直接扔了,不用告诉我。”
“是……”巫女小姐点点头,迟疑不决,拿出一盒东西,“可是今天,在匿名信旁边还发现了这个。”
“嗯?”奈奈眼前一亮,今天有和以往不同的地方?
她接过巫女小姐手里的东西,精美别致的盒子,雕有红绿蓝的三色花纹,很有异国他乡的味道。咔嚓,把盒子打开,奈奈和一旁的巫女都被盒子里飘出来的香甜味勾得流口水。
那是一盒新鲜漂亮的白巧克力,且不说味道怎么样,但上边精雕细琢的纹饰看着就感觉很贵很贵。
奈奈盯着看了几秒,突然想起来绫华曾经出使至冬国,也给她带过这样一盒巧克力回来。
至冬,那不是愚人众的地盘吗……难道是斯卡拉姆齐那个混蛋?
奈奈瞬间感到头昏眼花,手一颤,险些把巧克力脱手滑去地上。
“蝶祈小姐,您怎么了?”巫女扶住她。
“这是至冬国的巧克力,”她敲敲发昏的脑袋,清醒了不少,把巧克力塞去巫女怀里,急匆匆出门,“海滩,曚云神社前面的……”
“小姐,现在才上午八点呢。”巫女提醒道。
“噢噢,”奈奈想起信纸里的内容,“他约的是下午四点。”
但是她实在等不及了,竟然直接跑去曚云神社前面那片辽阔的海滩边,找了块礁石,绷着脸一坐坐到下午四点。
四点了,人呢?
奈奈站起来环顾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橙黄色的太阳光倾洒在海滩上,满眼金灿灿。风景是不错,海浪清澈湛蓝,海鸟一群一群起起落落,可是就是静悄悄的,没有人声。
奈奈焦急地沿着海滩一路找去。
很快,不远处金色的阳光下,果真有一个身影。奈奈抬起头,双腿僵在原地。
那人背对着她,深紫色的服饰随风飘飞,姿态落拓不拘。
大大一顶暗红色斗笠,薄纱垂落,交错分布的金色纹饰在斜阳下熠熠生辉。
真的是他。
奈奈呼吸滞住,可就算她没发出丝毫声音,还是被他察觉到了。
“你来了?”散兵声音平静而冷淡。
奈奈傻愣愣的,大脑宕机,唯一发出指令就是跑过去抱住他!
可是当她冲到散兵面前,展开双臂想抱上去的时候,对方却冷着脸后退了一步。
“离我远点。”
奈奈急刹车停在他面前,愣了几秒,眼眶红了。
不抱就不抱,那么冷漠干嘛?那么凶干嘛?还面无表情的,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真是讨厌极了!
“你知道回来了?”她垂下眼睑,想把发红的眼睛掩饰住,“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
“我今天是来和你告别的。”
淡漠无情的话语,打断了奈奈,也堵住了她准备一泻千里的哭诉。
“告别?”她抬起隐隐噙泪的两只眼睛,茫然道,“告什么别?”
散兵轻嗯了声,表情风平浪静,比起正眼看她,他似乎更乐意欣赏远处海浪上的白色飞鸟。
“我接了愚人众上头的任务,护送一位女性到须弥去,接着还有一些后续工作。以后恐怕没时间回稻妻。”
“女性?”奈奈吸吸鼻子,把眼泪忍回去,含糊不清地追问,“多大年纪?好看吗?是谁啊?”
一连串的发问,散兵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依据事实,用很平常的语气逐一回答道:“与你年纪相仿。还行,没仔细看。至于身份,跟其他执行官有关,我没多问。”
还行?还行?!……那就是夸她漂亮!
奈奈精准地从他的一连串回答中揪出了最重要的这两个字眼,气得头昏脑涨,一时语噎。
“等等,”她神色一闪,回想起散兵刚刚的话,“你刚刚说,护送?”
“嗯。”
“不行,不可以,”她咬着唇,摇摇头,眼神凌乱了,“你要去保护别人?可你一直都是只保护我一个人的。”
“……”
“在逃离稻妻城的浪船上,你说过,在黑暗里,我们可以做彼此的晚星。那么,我们对于彼此而言,都是唯一的,不是吗?”
“你听见了?”散兵抬了抬眉梢。她当时不是睡着了吗?好啊,敢装睡。
“我不仅听见了,我还在心里答应了,”奈奈鼻子抽抽,盯着他风平浪静的脸,“所以你不许去保护别人,你只能保护我。”
“那是愚人众的任务,”散兵觉得好笑,看向她将哭未哭的小脸,“我就是去了,又怎么样?”
“我会不高兴,我真的会很不高兴,”奈奈举起拳头往散兵肩膀上抡了一下,强忍着抽噎,拼命让自己发出的声音听起来正常点,“我,我就是不许你去!”
对于她轻得像羽毛的一拳,散兵根本毫不在意,抬眼:“我说过不管你了,所以,你也别管我。”
奈奈急了,一咬牙,脱口而出:“我让你管,让你管还不行吗?”
“不是男友,管不了。”
“这简单,”奈奈抬起脸,咬牙切齿,“那——那你当我男朋友不就行了?”
“……”散兵望着远方,顿了两秒,面色沉下去,“不是神里绫人,当不了。”
“……”奈奈险些气绝身亡。
“那盒巧克力,还满意吗?”散兵语气放轻松,笑了两声,故意把话题转移到另一件事情上,对她眼底清浅的泪水视若无睹,“本来想亲手给你的,谁知道约了这么多回,都不肯出来。你很爱吃甜食吧?巧克力这种糖,至冬的才最好吃。前几日去了趟至冬,就顺手买了一盒。”
“我不喜欢,”奈奈低着脸,努力地眨眼,把眼泪吸收回去,再次重复了一遍,“我不喜欢!”
“不喜欢就扔了吧。”不喜欢的东西扔掉也不可惜,顺便,连他也一起扔了好了。
“喂,”奈奈心烦意乱地摸摸脑袋,闭眼深吸一口气,“我再和你解释一遍,那个蝴蝶结,只根本不是定情信物……但你不喜欢,我就把它埋了,埋在了海滩的某处,海浪过后,就什么痕迹也看不见了。”
散兵安静地听着,点点头,但没有发表什么看法。
“还有,你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件事……如果我的记忆是一片沙滩,那么神里绫人就是一只途径此处的飞鸟,飞走了,留下的痕迹也早被海浪冲干净了。明白吗?”
“嗯。”散兵依然是很安静地点点头,似乎不管奈奈说什么,他都没兴趣知道了。
“还有,”奈奈咬着下唇,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我现在,确实有喜欢的人……”
“我不想听这个,”散兵闭上眼,缓缓从嘴角扯出一丝不屑的笑意,“这是你自己的事,我没兴趣知道。不用跟我说。”
奈奈感觉被塞了一胸口的冰棱,又冷又痛。海风吹乱了她额头上的碎发,她低着头,轻声笑了笑:“难道你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没关系?”
“……”散兵盯了她一会儿,神色不明,“我不喜欢谈论一些无法辨认真假的话题。”
两人同时沉默住,耳边掠过海风的呼呼声,飞鸟的鸣叫声,世界幽静而旷远。
“上次在海滩,和你说的,一起流浪的那件事。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奈奈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下来了,很想骂他一顿,“你不是很聪明吗?怎么在我面前就像个笨蛋?没错,我现在是处在困境中,但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因为处于困境所以才如此依赖你?”
“不无可能。”
“如果散兵大人是这样想的话,那可真是个笨蛋了!”奈奈气不顺,抽抽噎噎道,“斯卡拉姆齐,你听清楚,不管是当下,还是将来,我都要跟在你屁股后面,你不许瞎跑,不许让我跟丢了!所以,什么须弥,什么护送少女,什么愚人众任务,不许去,我不许你去……”
“哟,”散兵眼角弯下浅浅的弧度,“栖川奈奈,你大小姐脾气犯了?不许我去,我就不去?”
“对,”奈奈气急了,破罐子破摔,“我就是要你老老实实呆在我身边!喊我起床!等我下课!陪我吃饭!督促我修习!带我去海边散步!玩水!看落日……咳咳!!”
嗓子灌满泪水,呛得她直咳嗽。
散兵看她凶巴巴地骂人,骂着骂着,反倒先把自己给弄哭了。
……真是蠢到家了。
若不是此刻她抽噎得厉害,散兵铁定要狠狠嘲笑一番。
可她这番脆弱无助的模样,宛如一碰就碎的美丽珊瑚枝。他看了好一会儿,在不知不觉中松懈了心底的防线。
“那个,”他迟疑着,稍微作出让步,“我尽快回来。”
“你还是要去?”她在乎的不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问题,而是去不去的问题啊!
奈奈移走视线,似曾相识的场景,令她想起了一件不太愉快的事,微笑着点点头:“也对……那是你的工作。你是得去。”
男人都是这样,都是这样。
“总算有所觉悟,”散兵呵呵两声,“别太依赖我。我这个人,喜欢独来独往,你要是太黏人的话,我会烦的。而且以你现在的实力,足以保护自己了。”
这是什么狗屁理由?
她努力修习变强了,散兵老师就能理所应当地去保护别的小姑娘了?
奈奈怎么想都想不通,既伤心又生气,想回去了,可转身刚走几步,一股痛意穿过胸口,热热的黏黏的液体从鼻腔往外流了出来。
她抬手擦了擦,不出所料,殷红色的。
散兵目光一扫,察觉到了她抬手擦脸的动作,睫毛动了动:“你去哪?”
“我先回去了。”
“……”
奇怪,他明明没有接受,明明从未得到,怎么会产生一种即将失去的感觉?
这种感觉充盈在胸口的每一处缝隙,闷得难受。
——算了,看在她认错态度诚恳良好的份上,气差不多消了,见好就收吧,再逗下去,小猫生气了,可就不好玩了。
“奈奈,等一下,”散兵从嘴角漏出一丝得逞的微笑,声音云淡风轻,“我没让你走。”
奈奈站住在原地,不停地擦拭鼻子里流出的鲜血,慌乱无措,害怕散兵走过来看见自己这么惨这么可怜的样子。
“过来。”他压着嗓音,在后面喊了一声。
“干……干嘛?”
奈奈硬着头皮转身,只看见散兵稍稍抬起了双臂,面上没有太多表情,声音懒懒地拖长:“过来——抱一下。”
奈奈抬起被血色污染得花不拉几的一张脸,定定看着散兵,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也许是见她愣着不动,对方又散漫地重复一遍:“抱一下,行吗?”
几步就跑过去的距离,奈奈却觉得好漫长,等了好久好久啦。以前都是她撒娇打滚要抱抱,然而这次的拥抱,对方完全出于自愿地抱紧了她。
“呜……斯卡拉姆齐!”
“干嘛?”
“斯卡拉姆齐!”
“干什么?”
少女抽抽噎噎:“……坏蛋。”
“好,知道了。”
散兵低头,看着蜷缩在自己怀中哭成一团的小花猫,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上回躺在海滩浅水里抱着她的那一幕。
“好了,好了,别吵了。”吵得让人头疼。
他烦不胜烦,闭上眼睛,嘴角却不自觉地向上弯起。
虽然耳边的哭声有点吵,但其实这一刻散兵是开心的。以前只见过她为别人哭,这次终于不一样了。
在漫漫时间长河里,从未有人为他流过一滴眼泪。现在终于有了,而且还不止一滴,是很多很多滴。
散兵睁开眼,眸色欣然。他捏起奈奈嘟嘟的团子脸,细心地观察一番。
这个蠢货,鼻子都哭红了,眼眶也微微浮肿,双颊全是泪痕,鼻子两边还有被她抹得凌乱不堪的血迹。
“啧,爱哭鬼,”他垂着含笑的眼睛,一种看屑的眼神,“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奈奈眼眶里的水花泛起涟漪,移开视线,委屈到了极点:“不会长大的,在长大之前就死了。”
“呵呵,这么急着死,是想早点从我身边逃走?”散兵微笑道,捏住她脸的那只手收紧了一下,把她脸捏得更鼓了,他偏着头,盯着这双通红的眼睛,“看起来,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没少哭啊。”
奈奈脸蛋一甩,挣脱开他的手:“我难过,你还很高兴?”真是个损人不利己的家伙。
“嗯,是挺高兴。”
“……”奈奈刚想很要面子地顶嘴,突然肚子传来一声“咕噜”。
从早上八点多就到这里来等了,一天都没吃东西……着实饿了。
散兵:“望泷村东边有条小镇,那里有家汤圆,还不错。”
他什么意思?是要带她去吃饭吗……
奈奈嘴唇抿紧:“你不急着走?”
散兵叉着手,垂视她:“走去哪?”
奈奈支支吾吾:“保护……保护别的小姑娘去啊。”
“哦,”散兵悠悠一笑,“不去了。”
“啊?”奈奈吃惊地想问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问。
散兵偷偷瞥一眼她想问不敢问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又刻意控制住表情,语气平淡:“你不高兴,我不去了。”
奈奈自言自语似的嘀咕道:“可那不是你的工作吗……?”
“把工作推掉留下陪你很难吗?我就是乐意看你高兴,这理由够充分了吧。”
奈奈脸颊微微一热,撇嘴道:“刚刚明明还说喜欢看我难过。”
散兵顿了顿,笑了一下,不作解释了。准确地说,不管这个蠢货是高兴还是难过,但凡是因他而起的情绪,他都喜闻乐见。
时间还早,正好是夕阳沉入海底,夜星隐隐浮出的时候。
这是座年代久远的古朴小镇,位于望泷村东侧。
暮晚颜色逐渐深沉时,小镇多处亮起昏黄色的灯光。石板被踩得光滑,缝隙里冒出青苔和小草。
街边搭满了当地居民自己开的摊铺,有咕噜噜冒热气的蔬菜卤煮,有滋滋响的新鲜烤鳗鱼扇贝,有样式不太好看但天然香醇的甜点。人们吆喝着,忙碌着,孩童嬉闹着,风车旋转着,整条街镇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气息,非常温馨淳朴。
见有客人来了,汤圆铺的大婶笑呵呵地从屋子里出来,用毛巾边擦拭双手,边招呼他们在铺子前的木桌坐下,看了散兵一眼:“哟,又来了?”
“嗯,”散兵微微一笑,点点头,坐下来,“老样子,茶味的。”
“好嘞,”汤圆大婶看到散兵身边还跟了一位容貌不俗的少女,眉开眼笑道,“哟,头一回见你带人来呐。小姑娘要什么口味的?”
奈奈拿起菜单:“我要……”
散兵看向那大婶:“不用管她,她吃跟我一样的就行。”
“啊喂……”奈奈刚想说什么,一抬头就撞见散兵强硬的表情。
“好嘞好嘞,”汤圆大婶笑眯眯的,甩了甩手里的帕子搭在肩上,“哎呦,现在的小两口就是甜蜜,吃汤圆都要吃一样口味的。”
奈奈愣了两三秒才想起来小声反驳:“才,才不是小两口!”
大婶去后厨下汤圆,散兵看向同桌拘谨的少女,耳根染上了绯色,他不由啧了一声:“人家逗你玩的,你当什么真?”
奈奈心一慌,赶紧嘴硬顶回去:“才没有当真!”
“那你脸红什么?”
“我,我热,不行嘛!”奈奈说着就挥动双手给自己扇风,心里郁闷得要死:现在可是深秋啊,冷,冷死了。
没扇一会儿她就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行,不热了吧?别扇了,”散兵懒得揭穿这个笨蛋,手里拿出一方干净的手帕,湿了点水,给她擦拭鼻子两旁的血迹,“来,擦干净,别待会儿叫人家瞧见了,以为是被我一拳打的,诬陷我家暴你。”
“家暴?”奈奈定定让他擦,眼睛睁大了一点,“什么家暴?”
“刚刚人家那大婶都说小两口了,不是家暴是什么?”
“……”奈奈表情一顿,把他手里的帕子抢过来,捂在鼻子上,“我自己擦。”
不一会儿,大婶乐呵呵地端了两碗汤圆上来,热气腾腾的汤水里,一粒粒白白胖胖的汤圆浮在上面,相互拥挤着,小幅度地弹来弹去。
“慢慢吃,不着急,”大婶眯起眼笑,撩起围裙擦擦手,“好久没见你来啦,今晚跟姑娘多坐会儿。”
奈奈疑惑地问了散兵一句:“你们是熟人哇?”
散兵还没说话,大婶笑嘻嘻接话道:“那可不,他可喜欢咱家的茶味汤圆啦,经常来。这不是也带你来了吗?你是他女朋友吧,他可是第一次带人来,还是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哇!”
奈奈脸又红了:“才不是他女朋友!”
散兵想起一个小时前在沙滩上,她提出要自己当她男朋友的那个要求,顿觉好笑,勾勾嘴角:“变卦变得真快。”
奈奈瞪圆了眼睛:“你,你在说什么?”
散兵把勺子递给她:“废话少说,趁热吃。”
奈奈从他手里接过勺子,从碗里盛出一颗软绵绵的汤圆,米白色的糯米皮下,轻微透出一丝丝绿意。
“抹茶味的馅儿吗?”
“你吃一口不就知道了?”
奈奈哦了声,举起勺子就往嘴里塞,咬了一口,瞬间被烫出猪叫声:“呜哇啊啊啊啊——”
什么味道都没尝到,光是舌头被烫麻了。
散兵看她一眼:“笨,吃个汤圆还能被烫到舌头。”
“呜呜是你叫我趁热吃的!”
散兵无话可说,握住她的手,舀起一个汤圆,凑过去,帮她吹了吹,送去她嘴边:“这不就行了?”
奈奈张嘴咕噜吃掉那个汤圆,热热暖暖的,果真不烫了。
淡淡的苦味中,隐藏着饱满的茶香与芳甜。苦是清淡的,甜也是清淡的,在两种清淡之中,唯有清新的茶香绵长持久。像极了「生活」。
“好吃。”
小汤圆摊热气腾腾,少女的脸红红的,不知道是被热雾熏的,还是因为散兵握着她的手喂她吃东西而脸红了。
散兵眼梢一弯,藏不住的怡然:“觉得好吃?”
她乖巧地点点头,舀起一个吹了吹,边吃边偷偷看散兵,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自言自语:“终于找到一种介于苦与甜之间,咱俩都爱吃的食物了……那么,以后在一起生活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没想到还是被散兵听见了,他吃着碗里的汤圆,看似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却在瞬息之间有了许多微妙的变化。
“什么叫……生活在一起?”
“呃,就像,”奈奈抬起眼睛,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正好这时石板路上迎面走来一对年轻夫妻,牵着一个孩子,有说有笑,她往那边扬了扬下巴,“喏,就像他们一样。”
散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哦,这个啊。
平凡的人类,平凡的笑容,平凡的生活。人们口中所谓的,细微的幸福与温暖。
可在他看来,毫无意义。
他记得自己很久以前是有过的,但这些东西易于失去,总会令他回想起当时的无力感,所以就不再想要了。
但如果是……散兵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原来奈奈喜欢这些?”
“啧,没出息,”奈奈知道他想嘲笑自己什么,干脆学着他平日的腔调,摇摇头,帮他说了,“奈奈真没出息。”
散兵语气依稀含笑:“我可没那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