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陵应付完年夜饭就从家里跑出来找他，硬是和他张罗了一顿火锅，用的是他提前屯好的、有那么点不新鲜的菜。

吃完饭，雪停了，他们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散步。也没有目标，就胡乱地走，晃荡到了凌晨。

走到一个小区外面，娄陵停下脚步，对着二楼一扇窗驻足看了很久。

他也不多问，就和他一起看过去。那个窗口还亮着，散出橙黄色的光，白色的墙反射着电视机的彩屏，忽明忽暗，墙上的三个影子挨在一起。

突然，脸上感受到一点凉意。

又下雪了。

“回去吧。”

娄陵收回目光，轻轻呼出一口气，落进冰冷空气里立马变作袅袅白雾。晦暗的环境中，高楼那侧投下的灯光融化进他清润的眼睛，低垂的睫羽在眼下映出扇状的阴影。

他还在绞尽脑汁思考安慰的话，却见他下一刻就舒展开眉眼，语调扬起。

“你想放烟花吗？”

他们在没歇业的街边小店里买了两根“仙女棒”，最简陋的那种，钢丝上抹一层燃料涂层，借了店家的打火机，就站在店门前的空地上点着了。

曜白的火星如银花般盛开，两个人恰好一同抬头，都看见了对方被闪烁火花照亮的脸。

这些都是那个人不知道的、独属于他的娄陵。

不难想象，如果那个人知道了这些，绝不会有放手的可能。

实际上，即使没能触摸到真相，他也还是紧追不舍。

贺存真有时候也佩服苏谌，以那人的视角来看，娄陵的所作所为堪称残忍，凭心而论，换作他来也觉得诛心，但即使面对了那么多次的冷遇，他就是不死心。

说得难听点，简直就是犯贱。

话说回来，他好像也没资格说这种话。他和姓苏的半斤八两……不对，他比那人贱多了。

那人至少得到过。跨越大半个城市的甜品、雪夜窗口的眺望、字字缜密的笔记，还有，娄陵每次提到他就温柔下来的眼神。

但凡被这样对待过，怎么会甘心失去。

换成他，第一天遇见的时候就知道娄陵心有所属，还不是一头栽在里面，自己把自己越埋越深，别人要是来拉他还得骂人。

说什么蠢话！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谁让我就是遇见了啊，那有什么办法。

贺存真用余光扫过娄陵浑身装扮，从头到脚一水儿的名牌新款。他又想起自己看到的监控，视频里，那个人揽住娄陵的腰，满脸焦急和心疼。

在今天来这里之前，他连着几日守在娄陵在的医院外，纵然还不是见面的好时机，也想先离他近一点。

同时，他也在观察苏谌。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迟来一步，即使他从未放弃过寻找。难道这就是常人所说的天意？

他查到了苏谌至今的履历——大学读的是计算机，连年专业第一，担任系内学生科协主席，带的团队拿遍了全国大大小小的奖项，大三开始创业，大四创立了燧明，目前已经身价上亿了。

这是一张能光明正大放在阳光下看的履历，每个字都干净，在浏览器里输入关键词就能跳出相关介绍和那人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身影。

和他是两个极端。他那么多年都只是一只阴沟里的老鼠，在黑暗潮湿中踽踽独行。

可即便如此，他这样的人不也闯出来了吗？

真要比较起来，他不觉得自己输给苏谌多少。

他们之间真正无法跨越的差距，唯有一个人而已。

“到了，外面的路就好认了。”

他们又走出了一条狭窄的甬道，娄陵停下了脚步，示意他往前。

“我还有一个问题。”

贺存真将身子朝向他，眸色微暗，不打算放过任何接下来任何一个表情。

突如其来的郑重令娄陵隐隐有了预感，眼睫瞬间颤了颤，然而贺存真不打算给他准备的机会。

“为什么不接受他？”

不必多说，那个名字他们也心知肚明。

话音刚落，他第一反应是转移视线，不过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明显，又止住了动作。他仰起头，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

“一个人挺好的。”

原来还喜欢啊。

贺存真用舌尖抵住牙根，还是消不去发麻发酸的感觉。

不过也不意外，反正他早就习惯了。

“干嘛非得找个拖累。”

犹嫌不够，他又加了一句。虽然是在这样的语气下，但他真正所说的拖累是谁，不言自明。

他这种脾气贺存真也了解得不行，从前太年轻，还忍着酸味儿劝了娄陵几回，让他去和苏谌说开了。

现在嘛——

去他的大度！

那两人越变扭越好，反正他就守在边上，拿着小铲子慢慢撬，再撬个几年不信撬不开。

想到这层以后，心情一刹那就敞亮起来。

“那我今天先走了。”

他看娄陵点了头，转头刚走两步就有些舍不得，于是又顶着他莫名的目光走了回去。

“你现在的联系方式能给我留一个吗？”

娄陵蹙着眉瞅他，见他递出手机，满脸笑意，如果有尾巴，估摸着已经摇起来了。他叹了口气，还是接过来输了号码。

“那我走了。”

男子转过身，在他以为会这么结束的时候，一道轻轻的声音落进了耳朵里。

如同一片秋叶被从枝头吹落。

“我的号码还是那一个。”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然后轻飘飘躺在路面积水的浅坑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第二天，娄陵回去上班了。

便利店的老板挺好说话的，知道他请假是因为生病，还让他务必养好了再回去。

酒吧大概是去不了了，贺存真既然那么说了，十有八九确有其事，他只想多赚点钱，可不想把自己搭进去，反正母亲的身体也稳定下来了，之后的检查费用还是能负担得起的。

日子就这么重新回归了平静。

在一分钟前他还是这么以为的。

略沉的玻璃门被推开，门顶挂着的贝壳风铃碰撞出悦耳的脆响。

“欢迎光临。”

这天恰好又是杨思思和娄陵一起上班。听见铃音，她立马抬头露出营业性质的微笑，看清人影的瞬间，眼睛不受控制瞪大了一点。

走进来的人个子高挑，模样介于男人和男孩之间，脸挺帅的，鼻子挺，嘴唇薄，一对乌漆漆的眼睛倒吊，有那么点野性难驯的味道。不过比起长相，大部分人第一眼都会被他的打扮吸引。

要让杨思思来评价，那就一个字，潮！

这人上身套一件无袖黑背心，胸前一片玫瑰涂鸦，露出的肩颈和臂膀连成流畅的线条，手臂上有肌肉，但不夸张。下着一条破洞的黑色阔腿裤，腰间皮带长出的部分就那样搭下来，脚踏一双侧边一堆链子的马丁靴。除此外饰品也不少，脖颈上是一条带铆钉的choker，耳骨上也全是钉子，看得人身上发疼。这一通数下来，挑染的头发也不算什么了。

“喂。”

他说话了，把杨思思吓了一跳。

完蛋，盯着看太久了。

“请问你……需要什么啊？”

她挂上僵硬的笑容回应，结果对方压根没看她，只牢牢注视着她身边的人。

“喂，叫你呢。”

娄陵终于抬起脸，淡淡望着他。

“你……还记得我吧？”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回想了一会儿，才从一周前那个晚上的记忆中扒出了他的脸。

“不记得。”

怎么也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樊若星一时间傻眼了。

“怎么可能！一个星期前，在酒吧你……”

对上他冰冷下去的目光，他下意识哑了声。不过也只熄火了几秒，又忍不住吞吞吐吐开口了。

“我……我让你喝酒来着。”

“你要买什么？”

男子抬起一点音量，盖过了他细碎的话，明明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就是能从中感受到些许不耐。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现在怎么样了……毕竟那时候……”

他回忆起眼前这人趴在他肩上的画面，耳垂又开始发热了。

那天他只是不爽被樊似阳下了面子，非要和人作对，才一时冲动，看他不舒服的时候其实已经后悔了，可这人也犟，说喝就喝，他想去拦都碰不着酒瓶。

后边又来了一个男的，直接把人从他怀里抢走了，还抱着不撒手，看得他牙疼。等听见人喊“叫救护车”，他才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了。

回去后一连几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白天也总想着这事儿。说起来确实有他的不是，该去看看，赔点医药费。

想通了这点，他就开始找人，问了酒吧，那边只会打太极，说不泄露员工隐私。

真搞笑，做这生意的，谁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最后只能去求了樊似阳，这女人估摸着在那花了不少钱，肯定有办法。

已经是下午了，人还没起床，厚重的窗帘留了一线空隙，由外透入的光照亮了她有些困倦的脸。听见他的来意，她懒懒撑起身子，掀起眼皮。

“我也不知道。”

“我不信。”

她打量着樊若星的表情，眼里露出兴味。

“呵，你找他干嘛呀？”

“……就，看看咋样了。”

每次碰上樊似阳这种态度，他就觉得瘆得慌，多半没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她得到这样的回答，嘴角的笑意扩散开来，低下头一边摸手上的美甲，一边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还记得吗，你从小就容易和我看上一样的东西。”

“你什么意思？”

樊若星脑子一下懵了，她是说他看上了那个人？

不不不，怎么可能！他小学和初中的暗恋对象都是女孩子，高中还和人谈过恋爱呢，虽然不到一个星期就被甩了……

见他一副五雷轰顶的样子，樊似阳耸了下肩，也不打算多说了。

“你要的我一会儿发你。”

“谢了。”

樊若星晃了下脑袋，努力让自己忘了她刚刚那句奇奇怪怪的话。目的已经达成，他正打算退出房间，手刚放上门把手，听见身后女人又说话了。

“看在你是我弟的份上，劝你一句，别一头扎进去，给自己留条退路。”

“神经病。”

他闷闷骂了一声，也没回头就推门出去了。

“哈哈……”

他自然不知道，在他走后，樊似阳靠在床头，嘴角噙着笑，摸出手机就开始打字。

“樊二傻要完蛋了。”

对面回得很快，几乎是瞬间就有了应答。

“怎么了？”

“我看他要栽。”

“情关？”

“情关。”

“我三年前就在等这一天了，他真是缺人治，缺心眼的玩意儿。”

“噗，你不会还耿耿于怀吧。”

樊似阳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仰头喝了几口，又打下一句话。

“之前提分手他没哄你。”

这次对面隔了半分钟才回复。

“哪能呢。跟个不开窍的木头置什么气。”

“别记挂了，你想啊，要不是这情况，我们也不会遇上。”

“得嘞，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你们姐弟俩都一个德性。不管有没有心眼子，最爱的还是自己。”

最后这条消息落入眼中，她唇边的笑意收敛了几分。

“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吧，怎么说也是前女友。”

“行行行，不多说了。等你家二傻什么时候失恋买醉了别忘了给我拍个视频，现场就不去了，姐的时间宝贵。”

手机屏幕熄了，樊似阳眯着眼，仰起头。

她和樊若星从小喜好就很相似。小时候是一块巧克力、一台车模，长大了是一样的人。

樊若星那个谈了一个星期就被气跑的女朋友，后来成为了她的。

在那个地方，第一眼看见娄陵，她就动心了。只不过她是个敏锐又自私的人，得到他的代价太大，她怕是付不起，也不想付。

只是短暂地用钱买点时间也挺好的。

正因如此，她断言，樊若星一定逃不开。

樊若星和她不一样，可不懂风险规避这一套，看中了就不依不饶，等反应过来，怕是早就抽不开身了。

“姐姐已经提醒了，你要是不听，那也没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目前大概是三天一更，作者是那种写完一章不从头到尾修个三五遍就发不出来的人qwq后续有什么调整都会及时说

欢迎大家去我wb看看，搜笔名或书名都行，以后也会陆续发同人或者碎碎念设定

目前应该很明显，小苏小贺打包卖，两种口味任选，樊小弟做个添头（最多喝口汤hh）

关于感情：

娄陵扮演的角色在感情上多多少少有点缺陷，要不就是对自己不够自信，觉得自己不配被爱；要不就是从小被当兵器养，完全不通感情；又或者得到太多爱，区别不开……不过这些情况还是可以改变的，只是需要很多耐心和义无反顾的爱。然而他本性实际上是没办法和任何一个人走入一段稳定关系的，就算对方一味付出不求回报也不行，他会厌倦。

他天性如此，过去没受过伤害，也没人能让他受伤害。感谢在2023-11-20 11:58:36~2023-11-23 10:45: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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