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娄陵没再提酒吧的事,从沙发上直起身的时候甚至有意偏开眼睛,以逃脱他邃密的目光。他或许没想到,过去百试百灵的手段还有碰壁的一天,谁让遇见了一个真无赖,某个假无赖不得不花点时间来重整旗鼓。
他背对贺存真站在小方窗前,透过外边的铁栅栏看远处灰沉下来的天空。
“……我妈一会儿要回来了,你走吧。”
贺存真跨开腿,仰躺在沙发背上,余光落在他脸侧被微风拂动的碎发上,听他这么说,故意叹了一口悠长的气。
“主人不送送客吗?”
娄陵转过身,定定看了他一会儿。清冽的视线在脸上游走,贺某表面笑容依旧,只是底下一颗心聒噪得厉害,手也不自觉往身后移去,遮掩自己的紧张。
在笑容维持不住的前一刻,娄陵大发慈悲放过了他。
“走吧。”
“你们这的弯弯绕绕也太多了,我一个人是真要迷路。”
走出小破楼,贺存真忙不迭开始解释,只是怎么都有股欲盖弥彰的味道。
“那真是难为你找到我的门了。”
娄陵不冷不热地呛了回去。
“哈哈,”他抓了下后颈,“可能我们有心灵感应。”
其实他还挺喜欢娄陵这么对他说话的,比一个劲儿拉远距离好多了,甚至让他恍惚有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娄陵在别人面前总是一副淡漠矜傲的模样,和一般人天然有一种距离感。刚认识的时候,他也以为这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只怕自己在凡俗闹市的小破地儿留不住他。
他就该配窗明几净的大房子,占地千百亩的庄园也不算夸张。这样夏天晚上就可以在大露台的吊篮椅上看星空,冬天也有一间专门的屋子,铺着毛绒绒的羊毛地毯,地暖把整间屋子烘得暖乎乎的,他看书入迷,从椅子上起来忘了穿鞋的时候也不会凉到脚。
可是想得再多,他有的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杂物间,还不算它真正的主人,仅是一个租客。拿到钥匙打开房门的那一刻,久积的灰尘扑面而来,他没去看娄陵的表情。娄陵有很多选择,他若是转身就走,他也不意外,可他没有。
大部分东西弄好以后,他问娄陵要不要添一个柜子,娄陵说,好。可是他们的房间实在太小了,总挑不到合适的。
这件事搁置了几天,他也差不多忘了,毕竟那里也不是非要有一个柜子。一个周末他买完东西回去,一推开门竟没见到人。
“娄陵?”
“我在。”
随着话音响起,一个身影从角落里站了起来。他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遮住了眼睛,于是他下意识用手将落在额前的发往后撩去,手放下以后,一道白色的痕迹就那样出现在脸侧,他还毫无所觉。
“你在做什么?”
贺存真朝他走去,先是近距离观察了一下他有点乱糟糟的模样,自然也看出了脸上是抹白色的颜料,配合着娄陵一无所知的清澈眼睛,他拼命忍才没让自己的嘴角翘得太明显。然后他才注意到身旁立在两墙夹角间的木柜子。
和外面一般卖的不一样,像是按所处空间特意设计的,大小和间隔错落的柜格都有讲究,每个角也被打磨得圆润,整体涂成了温馨的米白,只剩最后一层没完工,显露出朴实的木纹。
“这是……你做的?”
他讶异地张大了嘴巴。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做这种活的。
娄陵点了点头,拿起扔在一边的图纸给他看。
“看了一些视频,自己画了图纸,去回收站拣了点废板材回来。”
听这意思,他是现学的?
贺存真急忙去拉他的手,果不其然,细腻白皙的手指上多了不少划痕。
这件事以他急吼吼去药店买了外伤药告终。
他们最后还是收获了一个完美的新柜子。
越相处越发现娄陵这人挺较真的,是褒义。他去菜市场,挑的蔬菜每根都得水灵灵的,水果的表皮也都完整漂亮。但他偏偏不会讲价,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为此贺存真总得跟过去。娄陵挑中了他就上去讲价,脸上笑吟吟的,好话说着,挑刺压价也得跟上,最后多半能拿下。
能买到便宜的肉,往往是他们最开心的时刻。
房间的书桌角上放着一个蓝色小本本,娄陵总在上面写着什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悄悄翻开了。映入眼帘的字是他见过最漂亮的,架构错落有致,笔画勾连潇洒,矫若游龙。这样的字仔仔细细记着每天开销,从一日三餐、一周一次的水果到一本教辅书、一盒感冒药。
贺存真也有在打算,只是没这么详细,不过算个大概。比起花多少,他更在乎赚得够不够多。天气太燥,娄陵嘴唇有点干,需要买好的唇膏;娄陵总是看书,有时候会揉眼睛,得买眼药水,听说某款进口的不错;等入冬以后,一件羽绒服怎么也得上千……
他每天都在盘算这些,想着想着大半夜差点忍不住爬起来再肝十个号,想到娄陵睡着了才赶紧闭上眼睛,怕自己呼吸大了把他吵醒。
他还怕自己想得不够完备,总想找一个人一起合计,只是他朋友虽多,能商量这方面的还真一时找不出来。宋哥是个大老粗,而且还和娄陵认识,一不小心就可能说漏嘴。他想来想去找了老鱼,老鱼年纪比他大上几岁,在网上混得早,聊起天来荤素不忌,倒也见多识广,性子圆滑。
一开始好好的,都有回应,他也就越说越多。直到有一天,他刚说到要不要给娄陵整一薄绒床上四件套的时候,对方突然发来这么一句。
“存真,你老实跟哥说,是拐了哪家的大小姐。”
他打字的手顿住了,一时没明白过来。
“挺有胆!你小心点躲好了,别被人爹妈找上门来套麻袋。”
解释了几句,对面还是不相信。
“你说真是男的?蒙我吧。”
“你摸摸自己良心,要真是朋友,我和你也算吧,你对我有这一半吗?!”
你和他能一样嘛……
贺存真吐槽了一句,默默把这句话删了。
“长得帅就是好啊,什么都没有人家也愿意和你过。”
……
“玩笑归玩笑,哥还是劝你一句,没能力前别搞这出,人家青春多宝贵,自家什么都有,凭啥跟你过苦日子。”
“你要是下定决心,就别辜负人家,不然不算个男人。”
尽管真实情况不太一样,这句话还是戳中了他的软肋。
“我知道。”
海外舶来的珍宝,用数层楼高的气派商船装着,原本会被送到金碧辉煌的宫殿里,躺在天鹅绒垫底的托盘上。结果意外遭遇风暴落进大海里,又被浪推到荒无人烟的孤岛上,在浪潮退去的沙滩上被他捡了去。他用绢布细细擦拭,装在自认为最漂亮的小盒子里。
天天看着,越看越喜欢,然后就开始不安。
只因为这本不该是属于他的东西,若不是一场意外,他甚至没有触碰的资格。
他怕那个人会将他讨回去,他一开始就是为了别人才会来到他身边的。
可是他也拥有那人没有的。
他看过娄陵生闷气的样子,刚挂了恼人的电话,撇下一点眉毛,抿着唇角不吭声;看过娄陵喝醉酒的样子,耳朵红红的,眼睛一片雾蒙蒙,听人说话只会点头……
发现了娄陵身上一些可爱的小毛病。他有起床气,每天早上醒来都要赖上五分钟,坐起来以后还要眯一小会,过程中伴随一两声轻哼,还以为没人听见。
那个人看见的只是一部分,一个似乎永远意气风发、无所不能的娄陵。
他不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娄陵到底还做了多少。
而这些,他都知道。
那本在那人看来可能是好运气的笔记本,上面字迹曾由他一字一字誊抄。他后来才反应过来,娄陵也许在更早的时候就有了放弃继续读书的念头,那本笔记完全是为了苏谌做的。他看过娄陵自己做题,草稿纸上的步骤简洁得很,哪会写得这样密密麻麻,生怕少了一点注解。
除夕那天,他留在网吧里把所有的桌子都擦了一遍,完了以后坐在前台发呆。
宋哥回家过年了,把钥匙留给了他,临走前嘱咐了好几句。
“放心,我一定把店看好了。”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他摇了摇头,“你要不跟我回去。”
“害,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他笑嘻嘻指着店里的摆设。
“我趁这时候把店里给全扫一遍。”
现在地面已经亮得能反光了,桌子也拾掇得像新的,还剩什么呢……
他托着腮朝窗子望去。
哦对,窗户。
我该擦擦窗户……下雪了啊。
那就先看会儿雪吧。
浅灰色的厚重云层下,雪粒被寒风席卷,四处飞扬,纷纷洒洒,掉落在路面上。
这种时候,即便是他,也有那么点寂寞了。
他刚打算结束这场观雪,继续清理网吧,眼睛移开的前一秒,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个人在零散的飞雪中穿过马路,乌发被寒风吹得扬起,露出光洁的额头,走路的姿态还是那样挺拔好看。
脑子“嗡”的一声,他拎起外套就推门冲了出去。
他跑到娄陵身边,看着他被冻得发红的脸颊和鼻尖,焦急地发问:“你怎么不打伞啊?”
“半路上才下的。”
娄陵打了个小小的喷嚏,他慌里慌张把外套盖在他头上,拉上他的手就跑。
跑了没几步,他突然听见身后传来的笑声,不怎么大,混在雪声和风声里,清冽冽的,钻进他耳朵里。
回过头,少年顶着他那件黑外套,用另一只手拽住袖子以防被风吹跑,模样有那么些局促,絮状的雪落在眼皮上,他眨了下眼,笑得更欢快了。
“我突然觉得我们两个有点滑稽,你出来也不拿伞,就和我一起淋雪……”
抱歉,我没想起来。
他想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脑子木愣愣的,眼睛没法从他的笑颜上移开一秒。
灰沉沉的天色不知不觉亮了点,雪也小了些。壁纸似的灰蓝天空、裹在枯枝上的银霜糖,这一刻全退作无声的背景,在他心上,这人一根头发丝动了也能盖过呼啸的风声。
作者有话要说:我写文毛病还挺多的hh经常在意一些大部分人一眼略过的东西,修来改去,还在会在断章上纠结。这章在我心里断得其实不太合适,但是字数差不多了,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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