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许沐川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眼睛被雨水侵染的有些刺痛,心脏也跟着缩紧,胃腹中的痉挛偏在此刻达到顶峰,呼吸短暂的凝滞住,视觉有那么一瞬间被剥夺,神智却无比清醒,他咬牙咽下一声闷哼,哆嗦着手打开药瓶,胡乱倒出两片药干咽了下去。
那是瓶止痛药,他只看了一眼就认出,吃下之后才后知后觉,自己刚刚犯了个多大的错误。
他甚至没来得及考虑那药品是否有毒,下意识的觉得只要是那个人给的,都是安全的。
心中骤然萌生一种无端的恨铁不成钢。
他承认,在入狱的这些天里,他总是有意无意的观察蒋默尧的动向,想着怎样创造一些机会,让攻略进度更进一步。
但他没想到,那人连陈然都不肯放过。
于是蒋默尧偏偏在他最不想见的时候出现了,还一副关心备至的样子。
过了半晌,待止痛药发挥了效力,眼前不再是一片片的黑雾,他才有力气撑着花架站起来。
“典狱长大人不是请假了吗?”许沐川小口喘息着,连呼吸都放轻了,瓶盖不规则的条纹在掌心压出痕迹,他哼笑一声,弯着腰借势掩盖自己的狼狈,反问道:“怎么有时间来这里,这么晚了,视察工作吗?”
“这次回局里,我查到了点东西。”
蒋默尧一身黑棕色风衣,双手插进上衣口袋,淡漠看着,通身透着肃杀的寒气。
“是吗?”许沐川抹了一把脸上残存的雨水,试着挺直腰杆,装作不在意地问道:“什么时候蒋警官还需要和我汇报工作了?”
男人全然不顾他语气中的阴阳怪气,一张脸阴沉的像是谁家死了人:
“邮件发出的源头ID找到了,是K。”
“k?”
“嗯,一个没接触过的代号,地址也还没有查到。”
“所以您现在跟我说这些的目的是?”
“我总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怎么就偏偏在你入狱之后,怎么就是你手写的情书,发到了我的邮箱里。”
许沐川抿嘴笑了下,摇摇头:“有这时间我觉得你应该去找找邮件地址,而不是来逼问我。”
“我没有。”蒋默尧捏了捏眉心,疲惫之意在他脸上不甚明显:“我只是觉得竹雅的死或许没那么简单,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许沐川瞳孔微颤,嘴巴徒劳张了张,而后又换上了一副没什么生气的笑脸:“我说人不是我杀的,你会信吗?”
“我没和你开玩笑许沐川,我只是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凶手。”
“那你不如直接去地府问竹雅!”
许沐川哑着嗓子嘶吼,不小心呛了一口冷气,肺部像是小刀刮过一样丝丝缕缕的疼,他一手按住胸口,剧烈咳喘起来。
话题又被指向竹雅,在蒋默尧看来冒犯之意已经不甚明显,他被气的不行,口袋里的手摸向那一卷银针,恨不得一下子把九根针都扎了算了!
但当许沐川被呛的泛红的眼角映入他的眼帘时,他摸向银针的手忽然停住了动作。
像是下意识的肢体反应,每次看到这人拖着略显破败的身体,他就会被一种不知名的灰色情绪笼罩,并且没有应对之法。
蒋默尧把这口气咬牙咽了,搀扶起咳喘不止的人:“走,我送你回去。”
意料之中,许沐川一把将他甩开。
“针是你扎的,如今又来这一出是做什么?”
蒋默尧空着一双手愣在原地,确实,他最开始一心只想要许沐川死,哪怕死刑日期早已定好,他也不想让他在监狱里的日子顺风顺水的过。
因为在他记忆里,许沐川的样子永远停在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凶狠血腥,残暴不堪,他不认识那样的许沐川,而之后三年未见,那晚他的形象就像是竹雅的死状,在时间的长河里一遍遍在他心里描摹,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可……
蒋默尧并没有什么M属性的癖好,也不是什么虐待狂,他只是想要竹雅生前遭受的苦痛在许沐川身上重现罢了。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如今的许沐川和记忆里的已经相差甚远,他身子单薄,看上去禁不住一丝风吹雨打,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能和他在训练场上对打数十轮的人。
蒋默尧想不清楚,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他不顾许沐川的挣扎推拒,拉过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单手撑着伞,一言不发的启动车子,驶回了364牢房。
“药是我带回来的,干净的,可以放心吃,但别吃太多,副作用很大。”
蒋默尧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试图掩盖自己内心的慌乱。
364的门口,一辆越野急刹停下。
“谢谢典狱长关心。”许沐川冷笑一声,细长的手指推开车门,却没急着下车:“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说。”
他淡淡道:“下次想撒气找我就行了,没必要针对一个孩子。”
“孩子?”
“别让我看不起你。”
许沐川没给他解释的时间,径直走回了牢房。
独留蒋默尧一人在车里满心不解的听着汹涌的雨声。
连续开了二十几个小时车的疲惫找上门来,蒋默尧一拳捶在方向盘上,回想这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许沐川跑过来之前他正站在那盆玫瑰花面前,在暴雨里,静静的看着那些枝干挣扎。
303,以他生日命名的花,竹雅曾经也养过一盆。
一盆小向日葵,和他办公桌上那只陶瓷花长得一样,是他们在一起第一年时,竹雅送给他的盆栽。
当时他还感到奇怪,女孩子不喜欢玫瑰百合,偏喜欢这种结瓜子儿的东西,可是竹雅告诉他,向日葵向阳而生,希望他也可以,别总把自己禁锢在过去的遗憾里。
竹雅被杀的那天,向日葵碎在了阳台上,任凭他怎么补救都无济于事。
如今这盆303似乎也难逃这样的命运,风吹雨打,被折腾的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自从许沐川入狱后的许多事他都解释不清,朦胧中透露着一种熟悉感,那个人像是曾经的好兄弟,可又不知道哪里不同。
头又开始无休止的痛,蒋默尧回了办公室,把自己摔进冰冷的床板,枕头松软,但肆虐的头痛却没有得到一丝一毫的缓解。
原本以为将许沐川捉拿归案就是最好的结果,但没想到,这似乎才只是开始。
深夜,这场突兀的大雨终于停下,窗边的蜥蜴一溜烟跑没了踪影。
“老大。”Aron在门外叫到:“有你的快递。”
“替我收了。”
蒋默尧蒙在被子里不想理睬。
“是K寄来的。”
睡意顿时消散,蒋默尧翻身滚下床,踉跄着拉开房门夺过快递。
Aron显然是被他这副憔悴样子吓到了,头发乱得像鸡窝,胡渣短短长出来一层,和白日那个规整庄严的典狱长完全不是一个人。
“再有K的包裹要第一时间给我送过来。”蒋默尧有些激动,钥匙在封口处划了半天才划开那条胶布。
“地址呢?”
“地址还是没有。”
“你先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
箱子不大,却沉,里边是四四方方两个日记本,看上去有了年头,
蒋默尧神经兮兮的锁好房门,站在窗边向外张望了半天,确定无人监视之后拉上窗帘,小心翼翼的翻开那本日记。
第一页,许沐川三个大字,再次令他心头一颤。
这原来是许沐川的日记本。
日记一页只有短短三两行,字体丑的出奇,看着倒是干净。
“四月一日,被某人打扰到,很烦。”
还记得高中时代的许沐川很高冷,除了学习和必要的事,多说一个字都算多,许沐川的日记就和人一样,连带着那七扭八歪的字体都透露着一种不易令人接近的气息。
“四月三日,水杯被撞倒,刚写好的卷子湿了,想刀了某人。”
“四月六日,被拉去篮球队充数,讨厌没有边界感的人。”
“四月十日,不小心撞见某人打架,看来改天要去驱驱邪了。”
……
“四月三十,某人成了我的新同桌,竟然敢往我手上画乌龟……”
蒋默尧想要继续往下翻的手忽然顿住,如果猜的没错,这里的同桌就应该是他了。
他还记得许沐川那一手的乌龟,都是他的杰作。
从这天开始,许沐川的字竟然逐渐规整了一些。
“五月二日,又画了新的乌龟。”
“五月三日,记一次上课偷吃。”
“五月四日,今天是下五子棋第一次输,记录历史。”
四月三十号之后,许沐川三五天记一次日记的习惯变成了一天一次,虽然依旧是三言两语,但除了简单的情绪发泄,更多的是记录一些有趣的小事。
蒋默尧慢慢翻看着,好像也跟着回到了高三的那年,他们刚刚成为同桌的日子,嘴角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笑意。
蒋默尧记得,那天他胃肠感冒,晚上没去食堂,许沐川说是别人托他带回来的,南瓜粥和小生煎,后来他找了很多家生煎,都不是那个味道。
……
“五月十八,晚自习逃过监控去了一趟小卖部,很刺激。”
“五月十九,某人生病了,买药,打车,送他回家。”
……
“五月二十一,碰巧赶上有人打架,伸了两脚,就算是见义勇为吧,希望没给他拖后腿。”
“五月二十三,三天假太长了,台风赶紧走吧,想快点回学校,想听某人讲小段子。”
“五月二十四,某人上课打瞌睡被我掐醒,手劲儿还行。”
“五月二十五,奶茶很暖,喜欢雨天。”
……
“五月三十一,考试,调座位……”
日记到这里突然空了几页,蒋默尧扒开本子细细看,装订处有被撕下的痕迹。
“六月一日,雨。”
雨……
可蒋默尧明明记得,座位被调开之后的那天是个晴天,那天竹雅刚刚转到班级里成了他的新同桌,下午他还拉着许沐川一起打球来着。
记忆里许沐川好像说过,他最讨厌大雨天。
他继续翻向下一页,那页纸上许沐川的字终于不再丑兮兮的,他却有些看不懂了。
“分开后的第二天,捡到一盆向日葵,就叫它303吧,新的生日愿望,想把它养活。”
再往下,许沐川的字越来越好看,蒋默尧眼前却越来越模糊。
整整两本,内容和竹雅写给他的情诗别无二致……
作者有话要说:许沐川日记里的某人一直都是蒋默尧,在成为同桌之前他是有些讨厌这个没脸没皮的淘小子的,但他恰好弥补了许沐川性格里缺失的那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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