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牲馆主馆呈环状修建而成,共分三层,除第一层是斗牲场外,其余两层都是看台,经常人满为患座无虚席。
在滔天的喝彩声中,谢臻漫不经心地用千里镜瞅了瞅下边的情况,矜贵的脸上不见喜乐。
血腥暴力的打架场面,刚开始觉得新鲜刺激,看久了就索然无味。
反观一旁的祁玦,目不转睛地盯看他,眼睛都看直了,痴呆的模样跟失了智似的。
“我的小狗什么时候出来?”谢臻努了努嘴,有点小郁闷。
小狗小狗……张嘴闭嘴就是那个奴隶!
祁玦皮笑肉不笑地回应:“臻臻第一次来有所不知,这前几轮啊都只是普通人牲的对垒,那家伙要后面一轮才出来。”
“哦?”谢臻挑眉,将千里镜放下,“有何不同呢?”
祁玦趁机将手心搭在他手背上,笑眯眯地说:“臻臻不是想看那贱奴与魁首一决胜负?那便只能买生死局了。凡生死局,都是与之前的魁首打,以命为注,不死不休。”
谢臻抽回手,表情不咸不淡地看着他:“难怪你教唆我带小狗来跟劳什子常胜将军过招,原来在这儿摆了一道。”
他不懂斗牲馆的业务,吩咐时只说让钟阙与最厉害的人牲打,哪里知道是生死局。
阿强阿能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醒,虽无言语,却与祁玦达成了某种共识。
被捧在心尖上的人戳穿恶念,祁玦甚感无措,可他又看不出此刻谢臻的情绪,只能佯装镇定地打哈哈:“什么摆一道,臻臻你想多了……”
谢臻撑着下巴哦了一声,干净的眉眼风平浪静,好像并不是很在意。
祁玦如蒙大赦,立刻从椅子上起身,蹲在谢臻身前讨好地表忠心:“我做什么都是为了臻臻好,哪敢有那些欺瞒糊弄的念头。而且我堂堂侍郎家的公子,也犯不上对一个奴隶使阴招!”
谢臻笑着挠了挠他的下巴,近乎天真地问:“可如果我的小狗死了怎么办?”
祁玦心里一咯噔,看来那奴隶在臻臻心中还是有分量的……
噗通一声,祁玦顺势跪在地上,下巴往他手心蹭了蹭:“那换我来当臻臻的小狗。”
他有什么错,他只是想让谢臻更喜欢自己罢了。
好像觉得不够诚恳,他特意汪了两声,把谢臻逗得前仰后合,笑得泪花都出来了。
“臻臻答不答应我?”他把膝盖往前挪了挪,仰头看着他。
“快起来吧。”谢臻摆了摆手,两颊微红,眼角含着湿意,揶揄道,“你是尚书家的公子,我可不敢让你当我的小狗。”
那样兄长不知该怎么教训他呢!
幸好他们在三面都有帘子的隔间,不然祁玦这个高门公子今日脸可丢大发了。
这边的两人言笑晏晏,钟阙那头已经在被送往斗牲场的路上了。为了保持神秘感,铁笼在抬送时都被盖上一层黑布,里边人牲上场时才会揭开。
钟阙烂泥一般靠在笼子里,肢体自然下垂整个人一动不动。这与睡觉的状态是不一样的 ,无端透着股阴气,像是没了气息的尸体。所以当黑布掀开的那一刻,叫衰的嘘声此起彼伏,上两层的看客赌徒门纷纷下注,果断地将银牌钱财押在了魁首的名下。
这要死不活的人牲,跟浑身肉疙瘩的魁首怎么打嘛?对方一拳头就能送他归西。
直到小厮不耐地踹了脚铁笼,钟阙才缓缓睁眼,猫腰从笼子里钻了出来。
乍亮的光线和鼎沸的人声无一不令他感到眩晕,他强忍不适,转了转因长时间被桎梏而不住酸软的手腕。
三楼的谢臻正通过千里镜观望他,不满地嘀咕道:“怎么是这个德性?”
祁玦轻蔑地勾了勾唇,想嘴欠损钟阙一波又怕谢臻不高兴,嘴吧张张合合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六十七号,谢臻公子之人牲——”立于斗牲场外的小厮敲锣大喊,这是斗牲的必备程序,赛前需要报明人牲的归属。
钟阙低垂的眼睫抖了抖,活动手脚的动作微滞,面部表情也有点不自然。
被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告谢臻对他的所有权,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感到屈辱,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什么?他竟是小世子的人牲?”看客们神色愕然,继而露出喜色,“小世子在何处?”
楼上出现了不小的骚动,众人都在东张西望,期待着能看到谢臻的下落,以便上前结识攀附。
京城谁人不知镇北侯府小世子玉叶金柯,不仅是镇北侯的眼珠子,还深受皇恩,尤其前些日子还生擒敌将,想来定是前程万里。只可惜镇北侯府护得紧,谢臻鲜少在这些闲杂人等面前露脸。
“丢人。”谢臻蹬了蹬腿,鼓着腮帮子甩动衣袖,纯然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
那奴隶横竖逃不过一死,臻臻不想看最好了,省得脏了眼睛。祁玦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面上却不动声色:“臻臻不想看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离开这儿。”
这话说的,好像只是单纯顾及谢臻的感受,没有一点自己的私心。
“我的小狗,死了也是我的。”谢臻两颊的酒窝漾着醉人笑意,语调亦是娇俏可爱,但祁玦却觉得后背发凉。
震天的锣鼓声响起,节奏紧密激昂,调子酷似军中的入阵曲,楼上的看客们伴着乐声疯狂嘶吼:“杀了他!杀了他!”
一个个目眦尽裂,仿佛恨不得亲自上场。
斗牲开始了。
钟阙终是放弃找寻谢臻的身影,翻身躲过了魁首的进攻。
魁首身长九尺有余,膀大腰粗,上半身未着寸缕,泛着油光的肌肉高高鼓起,像石头垒成的小堆。
他一边搓揉着拳头,一边居高临下盯着才到他胸口的钟阙,得意洋洋道:“你主子怎么想的,竟派你个瘦猴儿来跟我比生死,他以为钱是这么好挣的?”人牲成为新魁首,主人将获得一大笔酬金。
说罢他便挥舞着砂锅大的拳头往钟阙打去,但又扑了个空,钟阙躲得太快了。
魁首啐了口痰,狰狞的脸上浮现怒色:“你个孬货,敢不敢接爷爷一拳?”
魁首的个头很大,冲刺速度在钟阙眼中几乎是慢动作。说到底,这些人牲并非训练有素的将士,应该只是凭体格优势和蛮力取胜。只要钟阙想躲,他完全可以戏耍对方数个来回。
魁首见他不应答,又气急败坏地举着拳头冲向钟阙,但这次钟阙没有避开,反而侧身擒住他的手腕借力在空中翻了个漂亮的弧,然后从他背后踢了他一脚。
楼上唏嘘一片,但这次更多的是惊叹。
魁首踉跄几步后站稳,他体格粗壮,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但通过这次正面交手,他意识到对方不是他想象的那种无能之辈,至少有三脚猫的功夫。
可魁首之所以是魁首,他显然不是吃素的,继续主动发难,这次没再给钟阙像抓他手腕的机会,直接将人顶至擂台侧壁压制。
钟阙用双臂格挡,与他暂时形成抵抗之势。
谢臻趴在窗口急得原地蹦了起来:“推开他,推开他呀!”
祁玦在一旁护着,生怕他不慎掉下去,同时心里在疯狂念经:压扁他压扁他!把他压成肉泥!
钟阙瞅准时机,用力拽住魁首手臂,将其侧摔在地,还贴地漂移了几米。
“怎么回事啊?”楼上买魁首赢的赌徒们开始慌了,他们半个身体探出窗口大喊,“站起来杀了他!站起来!”
谢臻也跟着喊,但声音完全被湮没了。
好气。
“喝口茶吧臻臻?”祁玦心里五味杂陈,但还是贴心地想给他喂水。
魁首刚从满场的歇斯底中爬起来,钟阙又狠踹了一脚他的膝盖窝,疼得他立即半跪在地。
“嘶……”谢臻摸了摸鼻子,心情微妙起来。他还记得钟阙在西山落入陷阱后持剑浴血的场景,遍地的死尸和人头曾让他连做了好几夜噩梦。
让这样的人活着,还留在自己身边,会不会成为将来的祸患?
还没等谢臻细想,台下的形势瞬息万变,钟阙不知为何被魁首掀翻在地,口吐鲜血。
眼见魁首抬脚就要踩头,幸亏他反应迅速,一个侧滚翻站起了身。
之前小看这家伙了。钟阙抬手抹去嘴角血渍,警惕地看着对方。
“哼,学了几个花把式就妄想跟爷打?也忒不把爷放在眼里了!”魁首朝他啐了口,继而嘲讽道,“也不知道你主子做好收尸的准备没,待会儿可别哭着让我赔你性命。”
他当魁首快半个月了,经常见到这种场景。那些人倒也不是疼惜人牲的命,只是心疼花在人牲身上的钱罢了。
钟阙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就凭你,还想看我的主人哭?
腕部传来的痛感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刚刚摔在地上时,藏在袖子里的瓷片把他自己划伤了。
“还敢笑?看不起爷是不是?”魁首扭了扭脖子,骨头发出森然的咯咯声。
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腕流到手指,再从指尖滴落在地,绽成朵朵靡艳的花。
钟阙用指腹捻了捻,体内有什么在疯狂叫嚣着。
“他俩聊什么呢?”谢臻拿起千里镜,试图通过看嘴型猜对话,“能不能快点打啊?”
十有八九在求饶。祁玦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挤出笑脸:“臻臻你是不是也觉得没意思?要不我们回……”
“闭嘴。”谢臻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祁玦撇了撇嘴,很不服气但又不敢不答应。可奇怪的是,谢臻明明是让他一个人闭嘴,但整个馆场都随之安静了下来。
直到一个茶杯从二楼掉到斗牲场内,茶水混着瓷片四溅开来,发出脆响的那一刻,所有的声音才重新苏醒过来。
只见魁首捂着脖子倒地,庞大的身体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钟阙则淡定地撕下一角衣料,站在原地从容擦拭着手心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