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臻,咱去清风楼听书赏茶吧!”祁玦提议道,眼巴巴地等对方同意。
谁料谢臻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不去,老是那些俗套话本,没意思,还不如逗逗小狗来得有趣。”
“小狗?”祁玦一愣,心想侯府什么时候养狗了他怎么不知道,半晌才反应过来谢臻说的是钟阙。
“臻臻觉得那个贱奴有趣?”祁玦惊讶地瞪大眼睛,语调也一下子拔高了,“好歹当过将军,现在竟然下/贱到心甘情愿当人牲的地步?”
前几天他看钟阙冲着谢臻大吼大叫誓死不屈的模样,还以为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呢!没想到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让谢臻惦记上了……
谢臻抬眸睨他,隐隐含着愠色:“你不许骂我的小狗。”
他维护钟阙倒不是因为两人有多深厚的感情,只是出于一种强烈的领地意识和占有欲。
祁玦没想到谢臻会为了一个奴隶迁怒自己,连忙讨好地作揖赔礼:“臻臻我说错了,你瞧我这张嘴总是口无遮拦的,该打,该打!”说着还作势拍了自己两耳光。
“嘁。”谢臻别过脸不看他,小模样特傲娇。
祁玦欢喜于看到这样娇俏的他,但同时心中也有了计较。
小算盘一打,便有了主意。
“臻臻,你的小狗实力怎么样啊?”他笑嘻嘻地问,仿佛是真的在好奇,“之前是将军的话,武功和身手武功都是上乘吧?”
“那是自然。”谢臻梗着脖子说。
虽然他到目前也没试过钟阙的武力值,但他很好面子——他是最尊贵的,那他的所有物也应该是最厉害的。
祁玦满脸堆笑:“我听说斗牲馆来了位常胜将军,多日未尝败绩,不知小狗与他相比……”他故意拖长调子,等着看谢臻的反应。
“常胜将军?”谢臻果然中计,眉头一挑尽显不服气,“那我就让小狗会会他!看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好啊好啊,我也想去看看臻臻驯牲的风姿。”祁玦笑眼藏刀。
一个奴隶罢了,还敢跟他在臻臻心里争位置?不知死活。
钟阙放下尊严服了软,让跪就跪让喊主人就喊,这才换来几天安生日子,身上的伤也养好了七七八八。
本以为这就是他卧薪尝胆的全部了,谁知阿强阿能把他突然闯进柴房,将锁链套在了他的手脚上。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钟阙不敢轻易反抗,任由他们动手,问话还得尽量保持语气平和。
两人都是谢臻的得力手下,他不敢轻易得罪。前天就因为他对阿强冷着脸,谢臻召他过去时,阿强把他反锁在柴房,然后在谢臻面前倒打一耙,说他睡懒觉不愿意过来,气得谢臻罚他一天没吃饭。
其实吃不吃饭倒无所谓,那一整天他都没有再见到谢臻的机会……
“干什么?呵。”阿强冷嗤,这几天眼看世子待这奴隶越来越好,他心里早就不爽落了,现在得知要带钟阙去斗牲馆,他简直美滋滋。
斗牲馆那可是生死决胜负,不死不休的屠戮场。听说最近还来了个食人啖血的常胜将军,那这钟阙不就是注定有去无回吗?老天眷顾啊!
“带你去个好地方嘿嘿。”阿能狞笑。
随后钟阙就被五花大绑地押到了谢臻面前。
“带他去后边儿坐马车,保存体力。”谢臻一本正经地吩咐,好像真的很关心钟阙似的,“对了,再备些点心让他在路上吃!”
其实他在乎的只有关系他面子的输赢,他这样优待钟阙,说明对之后的斗牲寄予厚望——如果钟阙输了,那么此时所有的期待,都将转化为怒火。
仓惶间,钟阙只来得及看了眼谢臻和他身边的陌生男人,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他与阿强阿能同坐一辆马车,在二人的命令下,他囫囵咽了几口点心,内心极度不安。缓缓行进的马车略有颠簸,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悄悄摸了摸藏在袖子里的瓷片。
离开了管制森严的侯府,这或许是他不可多得的可能逃走的机会。
与这俩马车里暗流汹涌的气氛不同,祁玦一张嘴跟倒豆子似的,把这几日看过的笑话听过的趣闻统统讲给谢臻听,生怕谢臻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分毫。
谢臻饶有兴致地撑脸听着,偶尔捻起一粒花生米,等着祁玦伸长脖子厚着脸皮讨要。
他很满意祁玦这个朋友,比兄长宽和有趣,比太子会讨人欢心。
就是心忒黑了点,适合做深宅里擅长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小妾。
京城市街繁华,人流熙攘,马车不得疾驰,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抵达斗牲馆。
钟阙被阿能阿强粗暴地押下马车,入眼是一处豪奢的大宅院,门前人来人往似乎是做生意的,热闹得很。
但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这里有很多像他一样被镣住手脚的人,都在被押往偏门方向。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楚国人钟阙对此一无所知,像一个提线木偶任由两人钳制,远远地排起了队。
“老爷养了你这样久,瞧这一身筋骨结实的!”排在前面的小厮拍着人牲的肩膀道,“打败那劳什子常胜将军没问题吧?”
人高马大的人牲沉默不语,丧气的模样让矮小的小厮怒火中烧,毫不犹豫地垫脚甩了他一巴掌:“我告诉你,老爷给你买的是生死局,不想死就好好打!”
啪的一声极为清脆,吸引了前后不少目光,但大多饱含嘲弄与讥讽,这样的事对他们来说都是习以为常的。
“听见没,你也是生死局,好好表现。”阿强冷不丁出声,语气是藏不住的幸灾乐祸。
一想到这吃白饭还讨人嫌的奴隶即将死在擂台上,他真是高兴极了。
钟阙咬着牙没有追问,但心里已经猜到了大概。他也曾听闻过秦国这一民间风俗,当时没放在心上,殊不知此刻竟祸临己身。
生死局……谢臻是希望他去死吗?他垂眸沉思,半露的眼瞳黯淡无光。忽然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拿出袖子里的瓷片自我了断,一了百了。
但很快就排到他们了,门口的小厮拿着一支笔在书册上写写画画,头也不抬地问:“今天的第六十七号……”
阿强神色傲然地打断道:“他是镇北侯世子的人牲,买生死局。”
小厮闻言一激灵,连忙满脸堆笑地拍马屁:“原来是小世子的人牲啊,这一瞧就是斗牲的顶尖高手!”
“呵……”阿强翻了个白眼,把一袋银子丢在桌上就推搡着钟阙进去了。
小厮点头哈腰地送行,心中甚是疑惑,难道他哪里夸错了吗?不过小世子还是第一回来斗牲馆呢,能做小世子的人牲,那奴隶也是有福气。
钟阙被关进了一个铁笼,里边空间有限,他的腿脚完全伸展不开,只能难受地缩成一团,虽然并未挤压到腹脏处,但有种莫名的窒息感。
周围还有很多这样的铁笼,排练齐整,如同店铺陈列的商货。有的是空的,有的则关着像他一样的奴隶,但没有一个人有挣扎反抗的意图,甚至还有主动往里钻的。
每张面孔都是空洞麻木的,仿佛是没有思想、已然被驯化的牲畜。
钟阙静静靠坐在笼子里,面上不显,心中却愤恨难当,气得嘴里的皮肉都咬烂了,一股腥气。
谢臻还真是会变着法羞辱他……
阿强踢了踢他的笼子,肆意嘲弄:“喂,别给世子丢人,不然全尸都不给你留,直接拖去山间喂野狗!”
他几乎认定了钟阙会在斗牲场被打死。
屋内光线幽暗,钟阙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收紧的下颌线透着冷峻,亦带几分不屈的傲态。他知道阿强不是在吓唬他,是真的在那样打算。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对面笼子里人牲的体格,默默盘算着交手的胜算。
可过了须臾他又想,就算这次活下来又如何,等待他的或许是更多毫无限度的欺凌虐害。能坚持到现在,无非是心存侥幸,对谢臻有那么点期待。
他怆然地扯了扯嘴角,可他对于谢臻,和笼子里的这些人牲有什么区别呢?
取乐的玩物,还是连丝毫疼惜都不需要付出的那一类。
他苟且偷生到现在,求生的意志也应该消磨殆尽了。他似乎想不出再坚持下去的意义……
阿强前脚刚走,他就从袖子里摸出了那块瓷片,利落地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瓷尖与皮肉相接的地方渗出豆大的血珠,他微仰着头,眼角也沁出了血色。
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掠过这些日子的遭遇,从被俘到受刑再到成为谢臻的奴隶,身上新伤添旧伤,精神上备受羞辱,单是回想都令他惊惧难安……
可不得不承认,他也从中尝出了几分甘甜,即使那个人才是他一切痛苦的根源。
过了良久,被瓷片划破的手颓然落下,他万念俱灰地合上了双眼。
或许,畏死是人的本性。
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这尘世之间,还有什么令他留恋和牵挂的。
又或者说,人可以被驯化,他早已不是那个初来谢府时一心求死的钟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