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太医院被惊动,却任谁也无法从姚卓的手中抢过他死死抱着不愿意松开的古幼夕。
即便是将其打晕,那手指却好似刀剑利刃,死死的扒在古幼夕的身上。
最后,还是姚相公开口,让他们就那般的抱着诊查。
可最后的结果,却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没有中毒,没有疾病,没有任何致死的因素,可古幼夕,就是那般的于此长眠了。
而自古幼夕死后,姚落柔变成了一个没人管的孩子。
刚开始,还有姚相公照顾,而后来......
“我理解他失去的心情,但是我无法做到不埋怨。”
三岁的孩子,在失去阿娘的那一天,同时失去了自己的阿耶,十几年,全是自己摸爬滚打着长大的。
姚落柔的长睫微颤,眼眸泛起了红色血丝。
“夫君,我做错了么?”
如此对待自己的生父,这事传出去,是要受尽唾骂的。
“你没有做错。”
李希尧的脚步不停,脸颊紧紧的贴在那攀附住自己脖颈,严丝合缝的抱着他的,姚落柔的头上。
“生而不养,才是真正残忍。”
他可以理解姚卓的做法,毕竟若是这件事发生在他身上,他会做出更疯狂的事。
但是十几年的不闻不问,却无法让人不心寒。
尤其——
是他的小夫人。
李希尧完全是看菜下碟,抱着姚落柔走的飞快,听着她贴在自己肩膀上的闷声嘶吼,心痛难耐。
“夫人,要听听我的故事么?”
看着近在咫尺的集雅涧,李希尧闷头走了进去。
而待姚落柔闻到熟悉的气味,环视四周,她已然到了集雅涧的屋内,乖巧的坐在李希尧的怀里。
“要。”
姚落柔的脸颊微红,一双手却牢牢的扒在李希尧的脖子上,眼睑微阖。
她希望可以更了解小美人,在小美人愿意的情况下。
“我是在京城出生的......”
——
李希尧是谧王府唯一的子嗣,虽然谧王府人口不多,但从小却受尽了众人的万千宠爱。
三岁那年,因为西北告急,父亲和阿耶便准备离开长安。
他作为稚儿,自是应该留在谧王府。
不论是为了安全着想,还是为了安皇帝的心。
可惜他的阿耶偏偏不走寻常路,在出发的前一天,找了一个年岁差不多的家生子,扮作他的替身。
而他则是在深夜被紧急送出了京都。
随着行军的路线,他的马车便远远的跟着。
每一晚,父亲他们都会赶来见他一面。
李希尧接过姚落柔递来的茶杯,轻抿,看着姚落柔那原来如此的眼神轻笑出声。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原来你找替身这件事,还是遗传。”
姚落柔下意识回答,等到反应过来,已经将这句话说了出口。
她讪讪一笑。
“我在成亲之前,曾来过谧王府,也见过你的替身。”
“我知道。”
李希尧将茶杯随手放到了一旁的案几之上,抚了抚姚落柔再次埋到他胸前的后脑勺。
闻言,姚落柔眉眼弯弯。
“那夫君到了边关之后呢?”
——
李希尧到了边关之后,西北塞外便起了战事,他才三岁,自是上不得战场,是矣,每天就在府邸里读书写字,走马练枪。
这种生活一直持续到了他八岁,而他也从府内到了城墙之上观摩。
京都传旨,为嘉许谧王夫妇,特送谧王世子前往边关团聚。
“其实以当时的情况来说,更有可能是因为皇帝察觉出了不对劲的地方,知道那孩子是假冒的,所以变来了个送水人情。”
李希尧的眼睑微微垂下,眸底划过一丝讥讽。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的身体便开始不对劲了起来。”
霎时间,姚落柔的眸子微微瞪大。
“是胎毒。”
李希尧自是知道姚落柔和先皇的感情,直接道明了身体出错的原因,虽然这三个字,才是真正的针对。
“胎毒?”
看着姚落柔惊骇的眼神,李希尧继续开口——
八岁那年,他上了战场。
因为身体的不对劲,他便提前开始了上阵杀敌的日子,而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终于在十岁那年,出了问题。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在同往常一样出去的时候,他的身子突然痉挛。
全身滚烫,皮肤赤红,伴随着的,还有一条一条的奇异鼓起。
当时的骇人,让他连洗澡水都不敢碰。
每一天,都会被如此折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是半个冬天,神医万手佛便来到了这里。
然后,他便陷入了长久的昏迷之中。
等再次醒来,冬天还没过去,而他的体内,则是多了上百年的内力。
那是两条人命。
两个他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出现过的人。
李希尧的眉眼微微敛下,抿唇:这是那个人的懊悔,也是对他的愧疚,可是那人从未想过,这种人命换来的生命,他究竟愿不愿意接受。
“若不是觉得还欠着他们的命,也许......”
他就等不到姚姚了。
李希尧的心口微微酸涩,抱紧了怀中的娇躯。
姚落柔心疼的揉了揉李希尧的背脊,听着他继续叙说,她几次想打断,却都被李希尧拦了下来。
他想要告诉她,关于他的全部——
李希尧的身体好了,虽然因为强大的内力导致行事不便,但是至少,生命保住了。
整个西北军官家仆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他们不知道,其实噩梦,才刚刚开始。
王妃病重。
和李希尧一样,他也中了蛊毒。
但和李希尧不一样是,他的蛊虫在进入他体内的时候便已经死了,所以无法像李希尧一般,内力压制。
红颜蛊——
中此蛊毒之人会在沉睡中愈发艳丽,肤白体皙,直至提前耗尽身体所有的机能,走向老死的结局。
而解此蛊毒的办法只有一个,找到另一只蛊虫。
让它匍匐在中毒之人的胸口,吸出毒液。
时间还有三个月。
随着万手佛的话语,所有人都开始了寻找的旅程,就连李希尧也不例外。
这其中,最苦的便是当时的谧王,他需要镇守边关,需要在地方骚扰的时候出现,给予雷霆一击。
可他又放不下王妃,亲自去寻找蛊毒。
如此这般,他疲于奔走,还没等到王妃出事,他便白了一半的发丝。
精壮的二十多岁小郎君,状似枯骨。
那乱糟糟的打扮和苍老的皮囊,和当年享誉京都的逍遥小郎君相差甚远,没有人可以将其联系起来。
幸而,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二个月的月底,那蛊毒便被寻到了。
沉睡了良久,也已然消瘦的王妃终于醒来。
本该风华绝代的两个人,却变成了两个瘦老头。
李希尧不自觉的弯起了嘴角,而姚落柔的眼睛却下意识瞪大,其实在之前她就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劲的地方,她本以为是说错了,但现在——
“我不是谧王亲子。”
既然说了,李希尧自是明白姚落柔的惊讶点。
可再多的话语,他却说不出口了。
还好,姚落柔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安抚的拍了拍李希尧的脊背,轻声诱哄。
“不管你是不是父亲他们的孩子,你都是他们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若不是宝贝,怎会费尽心机带着离开。
若不是宝贝,小美人怎会说起他们之时,眼带笑意。
若不是宝贝,怎会给小美人留下这般沉痛的回忆。
爱从来都是相互的,正因为自己感受到了,所以才会加倍的付出,所以才会在过了很久很久之后想起,却还是眼带微笑,记忆犹新。
“是,我知道。”
李希尧和姚落柔的拥抱彻底转变,姚落柔安抚的拍了拍埋在她肩膀上的人,用力的挺起胸膛,想让自己的肩膀变得更高一点,更伟岸一点。
因为她很清楚,老谧王他们,就是在小美人十岁的时候,死去的。
也就是说,在这个蛊毒解决之后,便出了事。
“蛊毒被解了,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可惜就在第二天......”
——
就在第二天的时候,谧王便病倒了。
虽说谧王的身体一向强健,但是所有人都觉得,在王妃昏迷的两个月,他一直在奔波的途中,如此精神紧绷之下,病倒也是很正常的。
更何况,是在王妃醒了之后。
紧绷强撑的心神一松,病倒那是常有的事。
这一点,万手佛也深以为然。
本以为一场病,养养也就过去了,可谁知道,从夏日到了冬日,这谧王的身体却丝毫不见好转。
更甚者,他的身体比之前更差。
行若枯骨,虽然年幼的李希尧不曾害怕,可父亲他们还是怕吓到他。
隔着屏风亲近。
而他和父亲最后一次见面,依旧隔着屏风。
谧王想在李希尧的心底留下自己伟岸的样子,想用这个来一直守护着自己最心爱的儿子。
因为他很清楚,若是他死了,王妃会和他一起离去。
这是他们幼年时的约定,一直不曾便过。
他自知阻拦不住,也不想阻拦。
他很清楚,他们之间不论是谁离去,留在这世上的那个人,都会无比痛苦。
与其磋磨数十年,让他无比痛苦的活下去,还不如一起离开,即便是到了地府,他也依然有他护着。
他们会一起到奈何桥边,一起走过黑暗的最深处。
这一点,李希尧也无比的清楚。
虽然和姚卓的做法无比类似,但是当年的他,已经十岁了,已经在战场上观摩了七年,在血腥中拼杀了两年。
哪里是三岁稚童可以想比的。
更何况,他一点都不怀疑——
若是阿耶还活着,他决不对抛下他不管不顾。
就像当初父亲死了,阿耶服毒的当晚,他还在拉着他的手说:阿耶也想多陪陪你,可是阿耶怕。
阿耶怕过了今日,便放不下你,到时候,就离开不得了。
你已经长大了,可在阿耶的心里,还是当初那个,一只手就能抱过来的小娃娃。
阿耶想看你娶妻生子,想陪你长大。
想给你带上及冠,想参与你的每一个未来。
可是啊,你的父亲在等着我呢~
他自己一个人在黑暗里,多孤独啊,我不能让他等我百年,我也不能放他独自面对黑暗。
尧尧,人终有一天,会遇到自己的另一半,到那时,你的人生才算圆满。
阿耶如此不负责任的离开,是阿耶的错,如果有来世,阿耶还是想陪着你长大,和你的父亲,一起陪着你。
“我不怪阿耶。”
眼泪已然干涸,哭声却从未发出。
“夫君,你想听一听么?”
她看着李希尧的神情,便知道他并不知道其中缘由。
想起他在灵医谷和她说的那些话,心口微微一松,然后又酸又麻,这人,真的是在十多年前便竭力的克制自己,在她不知道情况下,尊重她的一切。
“如果你想的话。”
李希尧吻过姚落柔一侧的发丝,怜惜——
其实,就算姚落柔不说,他也打算要好好调查一下。
姚府接二连三发生的意外,让他心惊。
他看了护了这么多年的女孩,却好似在姚府过的并不快乐,他所以为的宠爱有加的姚相公变得奇怪,而身为夫人亲父的姚刺史,也好像和他所想的那个人,并不一样。
当年在墙头上看到的一切,尽皆被推翻。
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姚落柔感受到一侧的温软,面颊微微发红,脖颈用力的抬起,在李希尧的耳边擦蹭。
“这件事,要从我的阿娘去世说起......”
——
姚落柔三岁那年,姚家发生了巨变。
姚家主母古幼夕死了。
突如其来,没有一丝丝征兆,就那么的死在了鲜花盛开的日子。
这事情过于的蹊跷,姚卓崩溃几欲发疯,姚安吐血病情加重,就连那李仙秋都当场昏厥。
唯有姚相公,再虎目猩红之际,勒令调查。
整个太医院被惊动,却任谁也无法从姚卓的手中抢过他死死抱着不愿意松开的古幼夕。
即便是将其打晕,那手指却好似刀剑利刃,死死的扒在古幼夕的身上。
最后,还是姚相公开口,让他们就那般的抱着诊查。
可最后的结果,却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没有中毒,没有疾病,没有任何致死的因素,可古幼夕,就是那般的于此长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