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落柔微微颦起眉头。
“你想让我救于,灵医?”
从刚刚穆岑岑的话语,她就开始怀疑,这一任的灵医可能出了问题,现在,更是确认无比。
“是,小女子想求宫主大人,看在儿时的情分上,救救于润生吧!”
穆岑岑双眼含泪,那原本白皙的额头如今鲜艳欲滴。
虽说灵医谷有各种灵药,根本不惧怕什么受伤留疤。
但是——
还是不得不叫人动容。
“你怎么知道我和于润生的关系?”
姚落柔的神色不变,垂眸,看着眼前女子的神情眸子发冷:虽然灵医谷有不少人知道于润生是从蜉蝣宫出来的,但是,不是从蜉蝣宫出来的人就能和宫主有关系。
更何况,这女子清楚的说出了儿时情分。
若非于润生告诉,那便只有一个可能——
“我,偷听来的。”
穆岑岑的视线不自觉瞥过那黑着脸站在一侧的大长老,脸上再次浮现一丝纠结,但终究,不过一瞬。
“我乃上一任灵医木芙蓉之女,木岑岑。”
她的视线收回,手指斜斜的指了过去。
“如今的大长老,正是我的母亲。”
霎时间,那本来都有些怀疑的灵医谷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光是因为上一任灵医居然有女儿这件事,更因为那句大长老便是木芙蓉。
居然真的有人在服用了那神丹后,活过了四十岁。
那岂不是意味着,他们今后,也能吞吃了?
众人心思各异,毕竟,能站在这的,可没有一个傻子。
姚落柔挑了挑眉眼,看着说完了这一通话之后,再次跪伏在地的穆岑岑,唇角微勾。
“大义灭亲?”
“我没这个女儿。”
还不待姚落柔再说上一句,那大长老木芙蓉突然出声。
她的手死死的捏紧了棕红色的拐杖,声音却异常平淡。
“我在生下她后,就将她遗弃了,若非恰好被一猎户捡到,只怕现在已是尸骨无存。”
说着,木芙蓉抬眼。
手掌抬起,狠狠的拍向了姚落柔的身前。
“砰”的一声乍起,沙土翻飞。
而木岑岑早在木芙蓉那掌力发出之时,被桃欢一把提溜在了手里,没有收到一丝的伤害。
应该说——
外表没有收到一丝的伤害。
木岑岑表情呆滞。
“若非看她有几分资历,我是决计不会让她加入灵医谷的。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公然背叛我,我又为何要菩萨心肠。”
木芙蓉也没有再度出手,反而看着姚落柔笑了笑。
而木岑岑却是猛然颤抖,显然心里颇为的震动。
姚落柔扫过一旁下意识出手的桃欢,鼓励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做的不错!
紧接着,她又再次扭头,看着木芙蓉那苍老的面颊缓缓开口——
“既然你不认这个女儿,那她对于我来说,也就没什么用了,毕竟,有用的才叫筹码。”
姚落柔笑眯起眼,挥手抬下巴。
身后一步的桃欢立时明白,虽然不解,但是还是照做。
脚步轻挪,站在了深坑的旁边。
姚落柔看着再一次收缩了瞳孔的木芙蓉,没有丝毫让桃欢停下的意思,甚至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桃欢的动作。
桃欢看了眼手上提着的,丝毫没有动弹的木岑岑。
还真是可怜——
如此想着,桃欢手上的动作也顺势进行,一点不慢。
她颤巍巍的往深坑中看了一眼,猛然发出了“哇哦”的表情,最后看了一眼木岑岑。
“走好。”
清细的声音响起,木芙蓉的表情都猛然变了。
这是......
还不待木芙蓉反应做来,桃欢的手便猛然松开,而木岑岑也在众人的眼前跌落了下去。
霎时间,寂静无声。
一道白影划过,姚落柔颇为满意。
等的就是你。
“好了,现在我们可以来好好的聊一聊了。”
随着姚落柔开口,木芙蓉欲要一跃而下的身子停顿在半空,然后便被一股巨力推搡到地上。
她有些惊骇的咬牙,而姚落柔还是一脸的笑模样。
“拉上来吧。”
木芙蓉愣了一下,表情莫名。
而那站在坑洞旁边的桃欢则跟着笑了一声,脚步后退,手指也微微用力,然后那深邃的坑洞内便响起了一身窸窸窣窣的声音。
众人扒着眼睛看去,只见那自然砂石形成的坑洞旁,一根极细的银丝在缓缓挪动。
这是——
天命主的夺命蚕丝?
木芙蓉的视线扫过,那看起来波光粼粼的丝线从桃欢的手里探出,看起来格外的耀眼。
这是那蜉蝣宫宫主身边另一个男子。
或者说,女子。
虽然因为灵医谷特有的内功心法让她立时听出一年前这三人是女扮男装,可是在视觉上,还是觉得她们毫无违和。
看着真真假假的天命主,众人不敢动弹一步。
如此,也正好方便了桃欢行事。
长长的丝线被拽回,连带着,还有被吓到的木岑岑。
在木岑岑刚刚的那种深度下,阳光的效果已经微乎其微,那深坑漆黑一片,但还是能隐隐约约的看到,那渗人的血红色圆点。
木岑岑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圣物的眼睛。
她惊魂未定,但木芙蓉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宫主大人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何必拿小辈做筹码,您问的,老妇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霎时间,姚落柔的表情再次诧异起来。
不过这一次的诧异,不是因为木芙蓉,而是因为传音。
姚落柔视线从木芙蓉的身上扫过,不可抑制的看向了一侧的桃喜——
有人解决掉了埋伏?
姚落柔的眉眼微动,凝神静气,可过了半晌,还是没有听到在那桃喜所言之地,有任何的异常。
但是,桃喜不会听错的。
她的视线再次看向木芙蓉。
“于润生在哪?”
木芙蓉说完刚刚那句话,就破有些认命的架势,手里的底牌未出,却一点因也不似刚刚那般心急。
随着姚落柔的话语,她说的不紧不慢。
“自然在他的屋子里。”
姚落柔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掌相握,指尖点点:看来,这木芙蓉也不知道她的那些部署出事了。
“如此。”
她缓缓点头,再次开口。
“那这深坑,又是怎么回事?”
这才是她的问题。
于润生身为灵医谷的灵医,亦是上一任灵医的弟子,所以即便被囚禁,也不会出什么性命之危的大事。
再者,看着木芙蓉对木岑岑的态度,就知道她是个对身边之人颇为心软的。
就算对其他人杀伐一些,但这种人,对待自己所肯定的人却是格外的宽容。
姚落柔的视线再次移开,扫过身前那二三十人。
他们每一个,都或多或少的带着一个承装物品的东西,整齐划一,脚下更不乏躺着那刚刚被木芙蓉首先请出来的少女和儿童。
虽然不知道他们抓这些人是干什么。
但是从刚刚木芙蓉的动作中不难看出——
这深坑,噬人。
木芙蓉的表情微微一顿,眼睑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待再次抬起,眸子的深处满是晦涩。
“这里面,是我们的圣物。”
姚落柔下意识挑眉,没有说话。
可木芙蓉却没有继续往下说。
“我们抓这些人来,是为了饲养那些圣物,是为了供奉那些圣物,因为只有圣物活跃,才能滋养我们灵医谷的药草。”
木芙蓉不开口,可木岑岑却说的清晰。
她强忍着从刚刚开始便抑制不住的颤抖,一字一顿。
“其实我们灵医谷的灵药,早已经消耗殆尽了。”
霎时间,那本来还安静的如同鹌鹑的众人纷纷抬头,看着木芙蓉和木岑岑惊疑不定。
因为他们没有资格采摘灵药,所以他们并不知道灵药的情况。
可是他们很清楚——
灵医谷之所以受人推崇,便是因为灵药的存在。
虽没有生死人肉白骨这种神奇的功效,但是这灵药的存在却可以让人无惧痛苦,让他们行医之时更加方便,让伤口后续无惧感染。
是矣,若有朝一日灵医谷没了那灵药,那他们的医术也必将没了保障。
万一再失败了几例,灵医谷必定会沦为江湖郎中之流。
再无今日的风光。
这一点,也正正是姚落柔所想的,而且......
“因为灵医不赞同拿生命来圈养这些所谓的圣物,也无法容忍搞着治病救人的旗号却做伤天害理的事,所以在大长老将圣物带回来之后,第一个反应便是烧死他们。”
木岑岑细细回忆,神色逐渐哀伤了起来。
“可惜......”
可惜木芙蓉哪里肯。
虽然表面同意,可就在于润生转身的那一刻,便出手将其砸晕了去,自此被囚禁在方寸之间,而灵医谷也跟着大变了模样。
明明,明明是于润生找到的办法救她阿娘的。
可她阿娘,却如此的恩将仇报。
木岑岑心中的良知无法容忍这件事。
一旁的姚落柔对这句话见怪不怪,毕竟那于润生,在蜉蝣宫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慈悲为怀的活菩萨。
让他杀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小时候的他就算是不小心踩到了蚂蚁,都要伤心个半天。
唯一让她记忆犹新的,便是在每一天的餐食中——
她永远可以多获得一个大鸡腿。
因为不杀生,所以于润生便只吃素,而蜉蝣准备的荤菜,便都给了爱吃肉的她。
大概,是因为她太可爱。
姚落柔的视线凝聚在深坑,脚下虽然没动,可眼睛却里里外外扫了个遍。
噬人?催熟?
这东西听起来,怎么这么的耳熟。
‘娘子,这是嗜血药奴,苗瑶一族的蛊毒。’
桃喜缓缓开口,眼中本来还在怀疑的神色突然凝固,紧绷,看着不远处的深坑做出了防备的姿势。
她终于知道,这场祭祀般的仪式,为何会在正午时分。
‘除了那种特殊培育的蛊毒,其余的蛊毒尽皆惧热,所以他们才会躲藏于深坑之中,待申时才会出来。’
如今已到未时四刻了。
姚落柔的神色微微一变,瞳孔的伸出发出了骇人的光芒。
“你从何处带回来的?”
她看着木芙蓉的表情终于变了,从一开始的随意到如今的审视,已是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蛊毒,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东西。
木芙蓉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都不用姚落柔示意,那稍稍靠前的桃欢便猛然挥手。
璀璨的银丝若有意识般的划出,掠过那巨大的坑洞传来了阵阵的破空之声,长丝束缚,随着手腕抖动,那木芙蓉便被拽到了跟前。
又是“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木岑岑见此,跪在地上的膝盖情不自禁的挪了两下。
然后,又猛然顿住。
刚刚木芙蓉说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了然于心,也许,她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过去扶她了。
毕竟,她是个被遗弃的孩子。
木岑岑第一次听到自己的身世真相,满心酸涩。
她知道自己出生在一户农家。
但是因为猎户夫妇的教诲,她深以为阿娘是被迫才将她送到了猎户那里,从未想过,原来当年,她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是一个——
差点死了的人。
木岑岑再次沉浸在不可抑制的悲痛之中,心口酸痛。
而木芙蓉则是咳嗽着爬起。
“我是从,西南带回来的,我本意是想去找寻救治自己的可能,可谁知,却找到了救活灵医谷的办法。”
她不到三十岁就卸去了灵医这个头衔,开始培养上一任灵医的孩子——
于润生。
因为做灵医要服下那致命的药物,所以她是万万不会将其传给岑岑的。
她离开灵医谷的原因有二。
一是想再濒死之前,找到救治自己的办法;二是想在最后的时光里,找寻解救灵医谷的办法。
又或者用个更卑劣的说法,逃离。
她知道灵药的短缺,也知道这是因为灵医谷众人挥霍无度的结果。
可是,她没有那个能力去约束他们。
也没有那个勇气去告诉他们,灵药已经所剩无几,只能在他们的索取中一次次妥协。
让灵药愈来愈少。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但是她并不想承担。
当年,是她的师父诓骗她,将她送上了灵医的位置,让她陷于灵医谷众人的压迫之中,让她不敢和自己的女儿相认,终生都活不过四十。
那么如今,就该是她师父偿还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