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两个真真假假的天命主,众人不敢动弹一步。
如此,也正好方便了桃欢行事。
长长的丝线被拽回,连带着,还有被吓到的木岑岑。
在木岑岑刚刚的那种深度下,阳光的效果已经微乎其微,那深坑漆黑一片,但还是能隐隐约约的看到,那渗人的血红色圆点。
木岑岑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圣物的眼睛。
她惊魂未定,但木芙蓉却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宫主大人有什么要求,就直说吧,何必拿小辈做筹码,您问的,老妇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霎时间,姚落柔的表情再次诧异起来。
不过这一次的诧异,不是因为木芙蓉,而是因为传音。
姚落柔的眉眼微动,凝神静气,可过了半晌,还是没有听到在那桃喜所言之地,有任何的异常。
但是,桃喜不会听错的。
她的视线再次看向木芙蓉。
“于润生在哪?”
木芙蓉说完刚刚那句话,就破有些认命的架势,手里的底牌未出,却一点因也不似刚刚那般心急。
随着姚落柔的话语,她说的不紧不慢。
“自然在他的屋子里。”
姚落柔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掌相握,指尖点点:看来,这木芙蓉也不知道她的那些部署出事了。
“如此。”
她缓缓点头,再次开口。
“那这深坑,又是怎么回事?”
于润生身为灵医谷的灵医,亦是上一任灵医的弟子,所以即便被囚禁,也不会出什么性命之危的大事。
姚落柔的视线再次移开,扫过身前那二三十人。
他们每一个,都或多或少的带着一个承装物品的东西,整齐划一,脚下更不乏躺着那刚刚被木芙蓉首先请出来的少女和儿童。
这深坑,噬人。
木芙蓉的表情微微一顿,眼睑微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待再次抬起,眸子的深处满是晦涩。
“这里面,是我们的圣物,我们抓这些人来,是为了饲养那些圣物,是为了供奉那些圣物,因为只有圣物活跃,才能滋养我们灵医谷的药草。”
木芙蓉不开口,可木岑岑却说的清晰。
她强忍着从刚刚开始便抑制不住的颤抖,一字一顿。
“其实我们灵医谷的灵药,早已经消耗殆尽了。”
霎时间,那本来还安静的如同鹌鹑的众人纷纷抬头,看着木芙蓉和木岑岑惊疑不定。
因为他们没有资格采摘灵药,所以他们并不知道灵药的情况。
可是他们很清楚——
灵医谷之所以受人推崇,便是因为灵药的存在。
虽没有生死人肉白骨这种神奇的功效,但是这灵药的存在却可以让人无惧痛苦,让他们行医之时更加方便,让伤口后续无惧感染。
是矣,若有朝一日灵医谷没了那灵药,那他们的医术也必将没了保障。
万一再失败了几例,灵医谷必定会沦为江湖郎中之流。
再无今日的风光,木芙蓉哪里会肯,所以,她囚禁了于润生。
明明,明明是于润生找到的办法救她的阿娘啊!可她阿娘,居然如此的恩将仇报。
木岑岑心中的良知无法容忍这件事。
或者说,爱意。
一旁的姚落柔对这句话见怪不怪,毕竟那于润生,在蜉蝣宫的时候就是这么一个慈悲为怀的活菩萨。
让他杀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姚落柔的视线凝聚在深坑,脚下虽然没动,可眼睛却里里外外扫了个遍。
这东西听起来,怎么这么的耳熟。
‘娘子,这是嗜血药奴,苗瑶一族的蛊毒。’
桃喜缓缓开口,眼中本来还在怀疑的神色突然凝固,紧绷,看着不远处的深坑做出了防备的姿势。
她终于知道,这场祭祀般的仪式,为何会在正午时分。
‘除了那种特殊培育的蛊毒,其余的蛊毒尽皆惧热,所以他们才会躲藏于深坑之中,待申时才会出来。’
如今已到未时四刻了。
姚落柔的神色微微一变,瞳孔的伸出发出了骇人的光芒。
“你从何处带回来的?”
她看着木芙蓉的表情终于变了,从一开始的随意到如今的审视,已是产生了极大的不满。
蛊毒,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东西。
木芙蓉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都不用姚落柔示意,那稍稍靠前的桃欢便猛然挥手。
璀璨的银丝若有意识般的划出,掠过那巨大的坑洞传来了阵阵的破空之声,长丝束缚,随着手腕抖动,那木芙蓉便被拽到了跟前,摔在了地上。
木岑岑见此,跪在地上的膝盖情不自禁的挪了两下。
然后,又猛然顿住。
刚刚木芙蓉说的话她记得清清楚楚,了然于心,也许,她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过去扶她了。
毕竟,她是个被遗弃的孩子。
木岑岑第一次听到自己的身世真相,满心酸涩。
她知道自己出生在一户农家。
但是因为猎户夫妇的教诲,她深以为阿娘是被迫才将她送到了猎户那里,从未想过,原来当年,她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是一个——
差点死了的人。
木岑岑再次沉浸在不可抑制的悲痛之中,心口酸痛。
而木芙蓉则是咳嗽着爬起。
“我是从,西南带回来的,我本意是想去找寻救治自己的可能,可谁知,却找到了救活灵医谷的办法。”
她不到三十岁就卸去了灵医这个头衔,开始培养上一任灵医的孩子——
于润生。
因为做灵医要服下那致命的药物,所以她是万万不会将其传给岑岑的。
她离开灵医谷的原因有二。
一是想再濒死之前,找到救治自己的办法;二是想在最后的时光里,找寻解救灵医谷的办法。
又或者用个更卑劣的说法,逃离。
她知道灵药的短缺,也知道这是因为灵医谷众人挥霍无度的结果。
可是,她没有那个能力去约束他们。
也没有那个勇气去告诉他们,灵药已经所剩无几,只能在他们的索取中一次次妥协。
让灵药愈来愈少。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但是她并不想承担。
当年,是她的师父诓骗她,将她送上了灵医的位置,让她陷于灵医谷众人的压迫之中,让她不敢和自己的女儿相认,终生都活不过四十。
那么如今,就该是她师父偿还的时候了。
木芙蓉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师父教她的。
曾经的她太过良善,身为灵医却让灵医谷的众人一个又一个的欺压到她的头上。
名为众人之主,实为众人之仆。
木芙蓉眼睑半阖,垂眸。
“你可还记得,是谁将它给的你?”
姚落柔继续开口,她的一双眼紧紧的盯在木芙蓉的身上,久久不曾离开:苗瑶一族。
那是从上个朝代便分崩离析的部落。
他们擅蛊制毒,为了制作出各种功能的蛊虫,最爱拿人做实验。
当然,是拿别的部族的人。
刚开始,是那种人数稀少的部族,后来,便无所畏惧,苗瑶部族的人就像是一个个疯子,每一个人都可以是他们的培养体。
因为这件事太过惨绝人寰,所以先皇曾出兵将这些善蛊制毒的苗瑶之人杀了个干净。
可是现在——
姚落柔看着那深不见底的坑洞。
好像也不是那么干净。
“是我自己找的,没有人给我。”
姚落柔看着木芙蓉面不改色的回答,手指轻点,便也不再和她绕圈子,审讯这种问题,自然要教给会的。
“欢喜。”
“宫主。”
“将这里的污秽,消灭干净。”
闻言,木芙蓉的身子一抖。
她缓缓抬头,看着那被称作欢喜的女子领命,待向前几步,然后便从腰腹处掏出了一瓶乳色的瓷瓶。
将去打开,一股子香甜的味道扑面而来。
木芙蓉瞪大眼睛,刚要开口。
“等等!”
那一直站在一旁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的男子突然叫喊。
“虽然这圣物邪恶,但是它总归使我们灵医谷的东西,您这么做,是否也太过霸道了。”
一句话说话,他再次战战兢兢了起来。
他的医术能被人尊崇,都是因为灵药,可若是灵药消失......
“您是否应该询问一下灵医。”
又是一个女子开口,她微微躬身,看起来比上一个男子更添了几分气度,就是可惜——
和那人一般的没脑子。
“不用。”
一个微微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请宫主大人将这些祸害灭杀干净,一个不留。”
闻言,众人纷纷回头,只见在那不远处的小路上,端坐着一个消瘦的身影,黑色的长发飘飘,宛若仙人。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唯有穆岑岑急急忙忙的跑过去,然后“砰”的一声跪在了他的腿边。
“灵医,你终于出来了。”
随着这句话的传出,那呆立在原地的灵医谷众人纷纷对视一眼,躬身。
“灵医。”
姚落柔侧眸,看着那不远处的于润生微微皱了眉头,他身下的黑黄色木头让她盯了许久。
“你的腿怎么了?”
难道,断了?
姚落柔再次看了看那带着轱辘的座椅,心口紧缩。
“多谢宫主关心,不过是小问题罢了。”
于润生看向姚落柔,那本来还带着丝丝冰寒之气的眸子霎时间柔软了下来,满目温柔。
“还请宫主将这些所谓的圣物灭杀干净。”
他再次重复,姚落柔便点了点头。
而那站在一侧等候多时的桃喜见此,再次伸出了手。
也就在这时——
木芙蓉猛然掏出了一个不知是何物的圆形物体,手掌高抬,只听“咻”的一声,一道颇为亮眼的红光响彻天空。
她松了口气,看着还在慢条斯理的桃喜阴森出声。
“你最好收起你的手,不然片刻之后,我一定让你尝尝后悔的滋味!”
姚落柔看着,丝毫没有阻拦的意味。
这木芙蓉的反应,在她的预料之中,但是她的情绪,却和她所想象的大不相同。
哪里出了问题?
没有听到姚落柔的声音,桃喜没有丝毫停顿。
手掌微翻,瓷瓶内略带粘稠的淡黄色液体凌空而落。
霎时间,甜腻的味道铺满了周遭。
木芙蓉死死的咬紧了牙,她养了这些宝贝这么多年,自是知道他们最怕的是什么。
一是惧热,二是惧虫。
蛊虫对于虫子来说,是顶顶的大补之物。
他们独特的味道会让虫子趋之若附。
所以在蛊虫的周围,必须撒上驱逐的东西才行,可刚刚桃喜的动作,必会将那驱逐药粉的味道破坏殆尽。
再加上浓重的腻人的香甜,这底下,怕是会将大量的虫子吸引过来。
到时候,这些软糯的蛊虫,怕是一个也留不下。
“既然你如此的执迷不悟,那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木芙蓉早已不是当初那良善的灵医,对待明显属于敌人范畴的姚落柔更是不会有一丝心软。
在她看来,蜉蝣宫虽然恐怖,但现在也只有三个人而已。
说不得——
赌一把便是生机。
可惜此时的木芙蓉丝毫没有发现,那站在她侧方的于润生正用着一众悲悯的眼神看着她。
和当初还年少的她,如出一辙。
“你在等什么?”
姚落柔再次开口,看着木芙蓉的方向露出了一抹微笑。
而此时的木芙蓉也终于察觉出了一丝不对的地方,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怎么还没到?
她缓缓偏过头,看着远处。
那本该出现人影的地方没有丝毫踪迹。
“你做了什么?”
面对着质问,姚落柔很是无辜的摊了摊手心,她真的不知道,真的不是她做的。
“你到底带了多少人进来!”
木芙蓉再次扭头,看向了早就站到了于润生旁边的木岑岑,第一次用出了这么严厉的语气。
闻言,木岑岑不自觉的抖了一下,看着身旁的于润生,站到了他的后面。
没有说话。
而于润生则是淡淡的看着,没有任何动作。
“木芙蓉,你该放下了,如果当日我知道你会造如此多的杀孽,我一定不会救你。”
清冷沙哑的声音响起,于润生的轮椅缓缓向前。
木岑岑亦步亦趋的跟着,垂头。
木芙蓉看着,眼睛情不自禁的闭了一下。
“呵,救我?若不是你的父亲,我又何须你救?若不是他想为你找一个替死鬼,我又凭什么当上灵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