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刚被委以重任接手陈氏,陈诗宁对许多业务尚不熟悉。为了方便工作,她索性在市中心购置了一套房产。若是碰上忙碌的日子,便能在那儿休息——虽不及城郊老宅豪华宽敞,但胜在通勤方便。若是怕沿途堵车,也可以选择坐地铁直达。
从这点上来看,原身倒是个工作狂。
毕竟是世界崩坏前的天命之女,除了遇上慕容肃时不甚理智,陈诗宁平时素来办事稳妥、低调沉稳;再加上小区的保密性很是不错,除了父母,其他亲友、甚至是慕容肃也不知道这套住所的存在。
随着时间的流逝,车厢上方的线路指示灯随着到站播报的提示音,有条不紊地顺着前进方向的停靠站依次亮起。
如今,绿色的LED小灯已经走过了大半的路程,诗宁抬头看了看,心中大致有了数——离目的地不远了。
进站前的话大概是让不可一世的小少爷落了面子,他摆着臭脸,一路上沉默不语。尽管诗宁的身旁还有空位,他也不肯坐下;但又怕离开时她的视线后“遭遇不测”,便倔强地杵在诗宁面前。
整节车厢只有齐江冉一人站着,格外显眼。虽然容貌被诗宁改得普通了些,但还有不少小姑娘悄悄用余光看他——光凭周身的气质,他就无法泯然众人。
对于对方幼稚的赌气行为,诗宁也不甚在意,丝毫没有主动打破僵局的意思。以这小少爷的坏脾气,就算自己主动开口,也只不过是自讨苦吃。
顶着齐江冉不善的目光,诗宁老神在在地坐在他面前,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手指飞速地敲击着——如今已是计划的最后阶段,她需要同丁芷柔实时交流情况,以确保计划的万无一失。
“……站,到了,请乘客从列车前进方向,右侧车门下车。Dear passengers,we are arriving at ……”
播报的女声终于响起,在齐江冉听来,宛如天籁。他不动声色地活动了几下僵硬的脚脖子,等觉得差不多了,才抬起微微发酸的腿,悻悻地随诗宁下了车。
“慢着。”
临近地铁出口的闸机处,诗宁忽地停下脚步,止住了齐江冉刷码的动作。
虽然很是疑惑,齐江冉还是缩回了手,任凭诗宁把他带到了监控死角。
对方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实在不方便小声交流。待他弯下腰,诗宁才附在他耳边低声开口:“慕容肃如今自顾不暇,他的人,暂时还找不到这里。走哪个出口,你自己选。”
齐江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愣怔,随后,他眨了眨黑曜石般的眼睛:“姐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诗宁轻笑一声,带着不容置喙的笃定:“齐江冉,再装失忆就没意思了。”
这一路上,除了远程指导丁芷柔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她还抽空理了一遍时间线——其实,原身做的唯一得罪齐江冉的事,就是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既然如今一切都被扼杀在摇篮里,那就没有必要自找麻烦了。
“你自己给助理打个电话,让他接你回去。”
她拒绝得干脆,完全没有同对方商量的意思——如今的陈家尚且埋藏着诸多隐患,内部潜伏着的泄密者还未查明;齐家的浑水,她不想淌。
诗宁的话语落入耳中,齐江冉无奈一笑,摊了摊手:原来,自己的伪装早就被识破了。
一想到自己不停地称对方为姐姐,他便尴尬得耳尖泛红:“所以,你把我带出来,就没有其他目的?”
“嗯……也不全是。”思考了几秒,诗宁一脸认真地开口,“万一你做手术时,一命呜呼在我陈家的医院,多不吉利。”
齐江冉:……
“帮人帮到底。”刚刚的尴尬似乎只是诗宁错觉,再度开口之时,他竟是耍起了无赖,“我不见了,怕是会有不少人起疑心。第一个找的,肯定是陈小姐你。”
“哦?你有何高见?”
齐江冉淡淡一笑:“监控那么多,怎么会拍不到您进入病房的全过程呢?况且……既然有人能越过您直接插手我的事,这医院里的内鬼,又会少吗?若与你分别后,我遭人暗算——陈小姐,你该如何洗清嫌疑?”
诗宁微微垂下头,睫毛轻颤:这点他倒是说错了……那些人之所以能直接插手他的事,不过是因为原身早就交代过罢了;如今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也只是换了个芯子的缘故。
不过——
她的手虚握成拳,拇指在食指上轻轻摩挲:医院内部的情况的确不甚明朗,倘若他们把罪魁祸首的矛头指向自己,事情难免会变得棘手。虽然终会找到证据以证清白,但若是慕容氏若是突然发难……
终究是大意了。
“你不信那位助理?”即便身处劣势,诗宁也没有表现出半分慌张,当场予以反击。
“并不是。”齐江冉勾了勾嘴角,眼底暗藏着看不见的风暴,“还有好些事情没有查清——我需要在暗处多呆一会。姐姐,能不能行行好?”
“你倒是信任我。”
身侧的人轻笑,声音再度响起:“事成之后,条件任你开。齐家不会欠你人情——若你今后来帝都办事,也能有个照应。”
“我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吗?”他主动挑明身份,难免有以势压人的意思在。诗宁翻了个白眼,“哼,虚伪。”
齐江冉也不恼,笑眯眯地伸出手:“走吧,姐姐——祝我们合作愉快。”
诗宁冷静地拍掉他的爪子,面无表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确实听过。狼最后把东郭先生吃了,对么?”齐江冉舔了舔小虎牙,笑得愈发灿烂。
“不,结局是东郭先生回到过去,把狼挖心掏肺弄死了。”
“这个新结局倒是稀奇,”齐江冉只是笑着夸赞,“对编故事这种事,陈小姐倒是很有天赋。”
“你……”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诗宁别过头去,连说话的兴致都丧失了。
*
走回小区的路上,诗宁始终低着头看手机——尽管那块黑漆漆的屏幕上并没有显示任何东西。
相比起与那位气死人不偿命的大少爷交流,还不如对着这块冰冷的电子产品发呆有意思,她想。
临近傍晚,日暮西垂;偶有几缕微风拂过,引得树叶沙沙作响。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林荫道上,长长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隐入了树荫里。
诗宁自然是不肯回头的,因此,一段时间过去,竟没发现已经与他拉开了距离。
“这家伙现在倒是安静,”她心想,不禁露出了满意的笑,“脾气虽然臭了些,好歹知道审时度势……”
还没等她夸完,忽地,齐江冉的声音遥遥响起:“姐姐,你还在生我气嘛?可是阿姨都夸我懂事呢!”
他又要作什么妖!
诗宁一个激灵,顿时停下了步子。她转过头,便看见一位四五十岁的女士领着齐江冉走过来,一脸不赞成看着自己:“姑娘啊,你看你弟弟多乖,都主动认错了。你也不能因为一时的矛盾就把他丢下呀。”
“我……”
诗宁看着齐江冉的脸,悔不当初:自己刚才为何那么想不开,把他往偏幼的方向易容?实在是属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姑娘,你们和和气气讲讲,别为了一点小事生气啊。”女人一个劲儿地夸奖着他,越发同情,“看看你弟弟,见我大包小包地提着,主动过来帮忙——比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可好了太多了。”
诗宁只觉得太阳穴在突突地跳:这回真碰上制茶高手了……这齐江冉的段位,可比慕容肃高了不少。
“姐姐,”不等她回答,齐江冉伸出手,“我们一起走吧,好不好?”
“行。”
诗宁气得简直要咬碎了后槽牙,瞪了他一眼:马上就收拾你。
齐江冉笑了笑,又转向了一旁的女士,彬彬有礼地开口:“阿姨,您的东西很沉,正巧又和我们住在同一个小区。不如我帮您再提一段吧。”
“哎呀,多不好意思啊……”女人就要伸手抢过齐江冉手中的袋子,但少年却往后避了避,示意对方让他拎着。
显然,对方十分的“热心肠”。
无法拒绝他的好意,女人的眼中漾着感激:“真是太谢谢你了。”
*
因为齐江冉的一番搅和,几人在小区门口,才得以分别。
“小伙子,这次真是麻烦你了。”女人真心实意地道着谢,拿过齐江冉递出的手提袋;随后,她又拍了拍诗宁的肩,语重心长,“你们俩,好好相处啊。”
诗宁略微头痛,偏偏还要配合罪魁祸首表演:“阿姨,今天是我做的不对。不会再有下次了。”
“哎,这就好了嘛,快回去吧。”
等女人渐渐走远,诗宁立马翻了脸。
她对着齐江冉冷冷一笑,随后面无表情,拉过了他的手腕,狠狠抓住。
“敢耍我?我告诉你,今天就让你打地铺。”
“你怎么这样!”见诗宁的表情不似作伪,齐江冉的脸色差得出奇,“行行行,我道歉……”
“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我错了。”小少爷终于拉下了面子,咬牙切齿。
但迎接他的,是加快了的步子,和耳旁呜呜的风声。
“……我都认错了,你还想怎样啊!”
“不怎么样——让你打地铺罢了。这套房子本来就小,是你执意要来的。”诗宁勾起嘴角,挑衅地看着他,“有什么问题吗?”
齐江冉的手腕被她勒得发疼,但又怕最后被对方扫地出门,只好强颜欢笑:“没问题,你说得对。”
*
昏黄的夕阳下,一个明媚的少女拖着她面色不佳的“弟弟”,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的嘴里嘀嘀咕咕:“果然,还是以暴制茶比较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