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两人走进了电梯间。
西斜的阳光与热气一同被水泥墙隔绝在外,凉意从大理石地面上无声无息地攀上来,温柔地拂去他们额上的汗珠。
指尖轻点上行按键,瞬间,三角指示灯亮起。很快,一侧显示屏上的数字便开始有规律地跳动,逐次降低。
眼见电梯就要到达一层,齐江冉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忍不住低声求饶起来。
“诗宁姐,你行行好。”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的少年很是看重面子,担心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被人撞个正着。他咬咬牙,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打地铺、睡沙发,我都可以;但现在能不能暂时放开我……”
难得见到他这么紧张的一面,诗宁勾了勾嘴角,眼眸微动:齐江冉的表情真是难得的生动,同之后那个心狠手辣的继承人简直判若两人……很难想象,若是自己没有插手,在今后的世界线中,他会遭遇怎样的磨难。
见诗宁似乎在神游天外,齐江冉便想借机抽出手腕——只可惜对方早有防备,根本没有给他逃脱的机会;一番较劲下来,反而被扣得更紧了。
挣扎无果的少年抬起头,气鼓鼓地瞪着眼前的恶霸,无声地控诉着她的暴行。
诗宁带有警告意味地扫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别耍小动作!当初让我下不来台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会有这般情景——你做的那些事,要一件一件还回来。”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诡计都是徒劳。受到黄牌警告的齐江冉顿时泄了气,他任由诗宁扣着自己,头几乎埋到胸前,不敢面对电梯开门的方向。
但他很幸运——当电梯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
“走咯。”诗宁一拽他,话音中浸着笑,“里面没人。”
“哼。”
*
进了电梯,诗宁觉着自己把人折磨够了,便松了些力。她换了个抓握的手势,三指虚虚搭在齐江冉的手腕上。
尚未到饭点,狭小的空间里除了他俩,倒是没有别人。此刻,齐江冉还在生着闷气,自然是不肯同她讲话的。
电梯平稳而无声地运行着,安静的环境使得诗宁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对方的脉搏。
“这脉象……”她不觉皱了皱眉,手指发力,试图让自己感受得更加清晰。脉搏的跳动顺着温热传递,直至齐江冉因吃痛试图抽离,诗宁才后知后觉地念了句抱歉,松开了手。
即使把脉的姿势并不标准,她也能感受到其中的非比寻常之处:少年人的脉象本该是强健有力的,但他的脉搏虚浮得反常——虽说出了场车祸,但按医院的检查结果来推测,不至于会让脉象虚弱至此;况且,最伤人元气的手术也被制止了……
“哟,终于舍得放开了。”齐江冉向来喜欢逞口舌之快,重获自由后,再度阴阳怪气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心事重重。
诗宁回神,看了他一眼,打消了出言的提醒念头:罢了。齐江冉应该清楚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为好。
“叮咚——”
恰巧,目的楼层到了。
默念着吃一堑长一智,她抬脚走出电梯,把齐江冉领进了家门。
当极简风的跃层映入眼帘,齐江冉先是一愣,接着,是后知后觉的不爽:所谓的房子不大,原来都是骗人的话术,害的他一路上做低伏小——而且,这么大的空间,却要让他打地铺?简直欺人太甚!
“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上层有卧室,靠楼梯的是我的房间——至于别的么……你自己挑一间住下吧。”诗宁忙着翻箱倒柜找拖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
“啊?……好的。”见她如此客气,齐江冉的郁闷立刻消散的一干二净,心中竟诡异地生出了一丝感激。
“喏,鞋。”终于找到双尺码合适的,她示意对方换上,“还有什么问题么?”
“啊……谢谢。”诗宁没刁难自己,他反倒有些不适应,手忙脚乱地换好了鞋,才支支吾吾开了口,“请问,厨房在哪儿?”
“喏,在那。”诗宁指了指,“饿了?”
大概是有求于人,齐江冉垂着脑袋,栗色的卷发软趴趴耷拉着,有一种向恶势力低头的意味:“我要吃药。”
“药?”
“你……”在诗宁疑惑的目光中,齐江冉一点一点地红了脸,声音越来越低,“能帮我买些药材么?”
“刚才怎么不说?这都到家了。”诗宁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单手搭在椅背上,“你这家伙,就喜欢耍我玩。”
“对不起,我错了。”他盯着自己的手指,不敢与诗宁对视,“但是这副药,医生交代过不能停太久……”
“是医院给你开的药吗?”诗宁略微奇怪,“车祸受的伤,我看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不,是家里的中医给我开的药,得先照着药方抓药,再煎。”齐江冉清了清嗓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的身体向来不太好,一直需要调理。老爷子很担心我,便请来了德高望重的中医为我调理身体。每逢换季,老先生都会开出一张新药方,让我对着方子买来药材煎服。”
“药方还有印象么?”事关对方的健康,诗宁不会在这种事上为难他,“告诉我就行,我让人帮你去抓——记住,下不为例。”
“谢谢。”齐江冉走到一旁拿起纸笔,把早就烂熟于心的药方写了上去。
诗宁暗暗惊讶:“连这些都能记住,买药的事却记不得?”
略过对方话语中的不满,他解释道:“每个季节季对应的药方,它们的主药一般不会有什么变动,只有副药和佐药需要根据我的身体状况进行微调。所以,记下这些,并不是一件难事。”
“唔……你吃这个药多久了?”
“从7岁开始。”
“已经有十多年了啊。”诗宁微叹,关切地望向他,“怎么还没……好?”
“他告诉我,这副药要长期喝才有效,身体得慢慢调理。”
“刚开始喝的时候,病得很重吧?”诗宁对漂亮易碎的瓷娃娃总是很偏心,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不过坚持服用总会好一些。刚刚说的话有些重,抱歉。”
齐江冉心头重重一跳,笔一顿,深色墨水晕染了白纸,像滴落在信笺上的墨色的泪。
“你没事吧?”微微担忧的女声把他拉回现实。
意识到自己想得太多,他旋即若无其事摇摇头:“没事。刚刚只是在想药方罢了。老先生改了几味,一段时间没喝,有些记不清。”
诗宁不疑有他。
把药方写完,齐江冉才慢吞吞把方子递给对方:“老先生的药方向来不外传,今天倒是让你占了大便宜。”
“总之……这副药是调理用的,你也能喝。”他转过头,依旧是嘴上不饶人,“对身体总没坏处。”
“行,知道了。”诗宁轻笑,把药方对折放在手心,安排他去洗漱;随后,便慢慢踱到了客厅。
沙发松软,云朵般把她包围,窝在其中,倒也乐得个清净。她本打算把方子直接拍给助理,但既然小少爷诚心相邀,便不如看看这药方究竟是何等的厉害。
她展开白纸,细细阅读起来。本是一个无心之举,但看着看着,她不觉心生疑惑:难道是时间跨度太大,这药方……看起来不太正常……
虽然诗宁上个世界是宫里摸鱼掏鸟蛋、打牌逛酒馆的一把好手,事后留下的一地鸡毛总是要靠宫里的管事出面收拾,但她有颗惜命的心——若是任务尚未完成,就因意外而中道崩殂,那可就太冤了。
当诗宁折腾累的时候,她便悄悄混进太医院看些药理,以求切断因误食相克药物吐血而亡、少量多次下毒最终一命呜呼等宫廷狗血剧情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根源。咸德帝对诗宁不作妖的情况求之不得,便对自家闺女光顾太医院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久而久之,诗宁便也看出些门道来。
这药方定有古怪,诗宁心想。只是别人的私事,自己贸然插手,万一好心办了坏事,总是不大好的。
但……短时间的接触下来,她觉得齐江冉这人心眼不坏。但大概是被保护的太好了,也难免察觉不到人心的险恶——况且,那是他的长辈花了大力气请来的大师……
“罢了,就算我自讨苦吃吧。”诗宁苦笑一声,暗自下定了决心。
待齐江冉出来,诗宁领他到沙发上坐下。谨慎起见,还是问了几句:“你确定……这药方写的一丝不差?”
“自然,”齐江冉见她面色不佳,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有什么问题吗?”
诗宁瞄了他一眼,斟酌着开口:“那位老先生,这开药的个性,的确洒脱。药性调和不管不顾,只管拿着烈性药往配方里砸,另辟蹊径,真乃旷世奇才。”
“你……倒不必血口喷人。”齐江冉虽然心里没底,但到底还是会向着自家一些。他冷哼一声,“你口中的旷世奇才确实厉害,要不是老爷子跟他有些交情,他说不定至此都不愿出山。”
诗宁淡淡一笑:名利场,真的有那么多人拒绝的了吗?前几年在总部去平行世界做任务,不管在哪里,都能看到多少在此间迷失的人,更别提是在灯红酒绿的帝都……
“既然如此,我便问你,你小时候得过的大大小小的病,有多少比现在严重?”诗宁温和的语气恍若冬日檐下的冰凌,划在心头,不刺,却钝痛,“这应该是最客观的,当然,也可能是最主观证据了吧。”
“我……”
确实一一对上了。
齐江冉沉默半晌,也没否认:“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陈小姐精通药理。”
诗宁知道他内心已是动摇,但怕他依然不坚定,便打算再加把火——这个世界,光凭她自己一人,扭转局势可能会有些困难;需要在这位未来的潜在反派身上下点功夫。
诗宁笑眯眯抛了抛被揉成一团的白纸:“你从医院离开这么久,另一边却没什么动静。他们是顾忌我,还是早就另有打算……你当真觉得他们会放弃对付你?”
齐江冉扭过头去,一声不吭。
“行了,这事儿,我就提一嘴,信不信由你。”诗宁怕把人逼急了,拍了拍他的肩,又恢复了懒懒散散的样子。
“对了,我认识个人,他也懂些药理。”划了划通讯录,诗宁把手机怼到他面前,“他姓周,之前一直在华悦;不过,如今已经退休了……这次你能安安全全地被带出来,也有一部分他的功劳。”
齐江冉垂着脑袋,如严冬中在巢穴里瑟瑟发抖的幼鸟,身形单薄而无助。
他深吸一口气:“我想见见他,可以么?”
“自然没问题。”诗宁缓缓起身,伸了伸懒腰,“我帮你安排。”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考试周,只能保证一周一更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