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六人启程前往河神镇,恰巧要经过昨晚姜九歌“撞鬼”的长拱桥。
带路的老伯佝偻着腰,走到这里再不肯往前,甚至连桥也不敢上。
只遥遥指着桥面:“沿着这座桥一直往对面走,就是河神镇。下面这条河连着河神镇里的河,可千万别碰,也别掉进去。”老伯叮嘱道。
凌子樾盯着河面,若有所思。
水清则浅,水黑则渊。
桥下的河面清澈见底,看起来浅到无害。
姜九思站出来,抢先一步问道:“老伯,这河看起来并不深,是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不深?”
老伯怪笑一声,“深不深的,得下去看才知道,从上面怎么能看得出来呢。”
见老伯越说越瘆人,凌子樾环抱着剑,默然问道:“掉进去会怎么样?”
“掉进去……”老伯似乎想到极为恐怖的事,颇为忌惮地缩了缩脖子,“反正别靠近这条河,这是为你们好。”
老伯神神叨叨时,姜九歌将四周看了一圈,忽然心不在焉看向桥头神像,神色一变。
昨晚她只当是两座普通神像,并未过多关注,今日细看才发现,这两座神像竟然长着……同一张脸!
“那两座神像!”
众人顺着姜九歌的目光看去,两座神像一邪一正,一怒一笑。
右边怒目的神像高举银戟,凶恶欲刺向人的头颅;左边的神像却慈眉善目,手持经卷,普渡众生。
要说立一个邪神与正神,宣扬邪不压正,倒也还说得过去。
问题就在于这两座神像的相貌完全相同,是同一个人!
谁家神像敢这么修,不怕被雷劈死吗?
十分诡异,难以理解。
苏安然看起来气色不太好,连带鬓边的小白花也没有往日鲜活。
望见怪异的神像,她哑然失笑,半是娇,半是怨:“装神弄鬼。”
丁周幽幽看了她一眼,苏安然察觉后,话音一转:“真是好吓人,丁师兄你不害怕吗?”
“怕。”敷衍答完,丁周收回视线,不再盯着苏安然。
不知道是不是姜九歌眼花,她似乎看见丁周……翻了个白眼。
“这是河神大人,小友们慎言!再劝你们最后一遍,这河神镇有进无出,去不得啊。”
见实在劝不动,老伯摆摆手,匆忙离开。
姜九歌想起昨晚的不美好经历,心有余悸,似乎冷极,搓了搓肩膀。
她并未将昨晚的事告诉姜九思他们,一是怕姜九思他们担心,二是怕打草惊蛇。
姜九思注意到她的反常,提议道:“九歌,要不你还是留在客栈,等我们找到迟云师叔他们再一同回去?”
姜九歌猛地摇头,客栈也不比跟着他们安全。
她又望了一眼河,清幽的河面在光下泛起涟漪,像被风吹皱的银丝绸。
谁能想象表面平平无奇的河,底下暗藏着怎样的汹涌。
在周围人的议论与指点声中,六人踏上长桥,穿过桥尽头的迷雾,终于到达河神镇。
踏入河神镇的地界,姜九歌瞬间感觉周遭的温度都低了好几度。
抬眼望去,周围环境与隔壁镇子无异,只是镇民们个个神情木然,举止僵硬怪异。
他们对外来者丝毫不感到奇怪,连眼神也懒得给一个,低头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镇民们都在笑,连微笑上扬的弧度也仿佛是拿同样的红印章、一个个挨着戳上去的,让人发自心底地感到不舒服。
太古怪了。
姜九歌感觉不太妙。
按照刚才那个老伯的说法,近几年很少有外人踏足河神镇,六人走过街道,无论是问路还是寻人,皆没有人应答。
镇民们像是看不见几人,把他们当作空气忽视。
前方路口处,一个佝偻身形的中年男子向几人看来,他慢慢直起身,浑浊的眼球发出一丝精亮,随即转身往巷子里跑。
在一堆“反常”的镇民里,他的行为实在太显眼,很快被追上去的丁周一把揪住。
丁周单手将佝偻的中年男子拎到五人面前,手一松,男子便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见丁周如此粗暴,姜九思太阳穴一跳,伸手想扶起男子:“抱歉大叔,我们只是想问你一些事情,您没受伤吧?”
果然,问路这种事就不该叫脾气不好的丁周去。
刚刚经历非人对待的中年男子吓得连忙躲开,但看了眼旁边抱胸睥睨的丁周,气势又瞬间弱了下去,对着几人嗫嚅道:“瞧着你们面生,不像是我们河神镇的人。”
“我们确实不是本地人,来河神镇是为寻人。”
姜九思道,“敢问大叔可见过前些日子来此镇落脚的外地人,他们的装扮大概和我们差不多。”
中年男子上下打量姜九思一眼,恍然大悟道:“你们……你们是来找步道长他们的?对不对!”
他语气极为激动。
随即一咕噜爬起来,连身上的灰也来不及拍,伸手一把抓住姜九思的手,像是看见了救星:“步道长他们,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在他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叙述下,几人废了好大劲才明白,原来他竟然就是河神镇的镇长。
镇长带着六人来到整个镇子最高大的府邸前,说这是他的家,邀他们进去详聊。
六人进去后才发现,外表看起来还算华丽的建筑,内里却满是蛛网灰尘,像是空置了很久,不收拾根本没法住人。
姜九歌被若有若无的霉味呛到,忍不住蹙眉拂开鼻前的空气,但效果不佳。
六人动手收拾出来一小块地,围坐火炉旁。六双眼睛齐齐盯着镇长,期望他说出些有用的东西。
顶着几人期待的目光,镇长愣是一言不发,浑浊的眼球盯着即将西沉的落日,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来了。”
火红的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下。
外面枯燥的嘈杂几乎在一瞬间停止,说、笑、闹、哭、叫,全都消失无踪,只余寂静。
门口忽地探出半张脸,那张脸干枯皱巴,像老树外面的一层死皮,上面坠着两只灯笼般的眼睛直直朝里看来。
紧跟着越来越多的脸出现在门口,胡乱堆砌,拥挤得令人头皮发麻。
姜九歌呼吸几乎凝滞,看着那些表情麻木的镇民往院子里走来。
他们步伐僵直,眼神落在六个外来人身上,带着明晃晃的探究意味。
“好啊,好啊。来新人了。”嘈杂的声海中,姜九歌只听清这一句。
凌子樾拔剑挡在前面,丁周紧随其后:“站住。”
两人皆一脸严肃,似乎谁再敢往前,他们就砍谁。
这一吓唬还挺有用,镇民们脸上麻木的面具碎裂,如同一只只惊弓之鸟,吓得不断往后退。
“两位道长息怒,都是自己人!”镇长连忙上前劝说。
原本宽敞的地方一下子挤满人,还有一大部分挤不进来的镇民,只能站在院子里踮足观望。
姜九思沉眸片刻后问道:“镇长,你口中的步道长就是我们要寻的人,敢问他们现在在哪?”
镇长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表示要从头讲起。
他这一开头就不得了。
“五百年前”四个字听得人眼前一黑。
镇长缓缓道,原本这里是天府之土,一方宝地。
百姓富庶,安居乐业,发达的水系滋养着整个河神镇。
重伤流浪的神明途径贫瘠的小村庄,被村民的善良打动,成为一方河神,守护着整个村庄。
后来小村庄变成了河神镇,富甲一方。
镇民供奉河神,河神反过来庇佑镇民,不失为一桩美谈。
后来的一切厄运,都只因为河神爱上了平凡的人类少女。
河神爱慕少女,可少女早已心属旁人,不能顺从河神大人。
她与情郎私奔被河神抓住,河神大怒,想用火烧死情郎,少女却扑上去,甘愿与情郎共焚!
一场大火烧尽河神所有仁慈的面目,自此成为一方邪神,每个月都要求镇民献祭新娘,否则就大开杀戒。
镇长叹气道:“明天,又是献祭新娘的日子。”
周围的镇民陷入沉默。
“步道长他们都是大好人,却被河神掳走,现下生死不知。”镇长这口气叹得更加悠长,九曲十八弯。
但并没有得到其余六人的安慰。
姜九歌正握着枯枝在地上写写画画,听镇长终于讲完,抬起头问道:“白天的时候,你们是不是看不见我们?”
她意有所指,看向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的镇民们。
镇长激动道:“造孽啊!如你们所见,整个镇子都在河神掌控之下。白日时除了我,其余人都成了河神看戏的傀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断重复着河神写下的剧本,做着一尘不变的事。”
“为什么只有你没事?”沉默许久的凌子樾发问。
“或许是想折磨我这把老骨头吧。”镇长噎了一瞬,自责道,“当年,正是我做主放少女与他的情郎离开,没想到却害了他们,也害苦了大家。”
六人各有所思,没人有闲心上前安慰一下可怜的镇长,整得镇长尴尬无比,自责捶胸好半天也没人象征性去拦一把,最后他只能以咳声掩饰尴尬,硬生生停下来。
姜九歌继续低头写写画画,感觉有目光打量着自己身上,猛地抬起头。
见是姜九思,姜九歌不明所以,露出一个疑惑的微笑。却见他摇摇头,笑着收回视线。
姜九歌这才发现,原来那道视线来自被姜九思挡在身后的凌子樾。
凌子樾表情似笑非笑,眼神从姜九歌身上滑到镇长身上,意思再明显不过:看戏,好不好看?
姜九歌本想瞪回去,最后改变主意,在凌子樾看过来时,她眼珠忽地一转,盯住凌子樾的眼睛,灵动一笑:看戏,哪有你好看。
凌子樾敛住神情,默默无言,落败而归。
姜九歌撑着下巴想,其实镇长编的这么一出戏,真挺精彩的。
要不是步青蓝早就逃回玄极宗,告诉了几人真相:河神镇中,没有好人。
他们大概真就信了他的鬼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