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等以后再说吧,我如今也未必去中原。”阿飞望了眼女尸,淡淡道,“娘现在只有我了。”
所以,他不愿意将他娘安葬。
他知道他娘不是睡着了,而是死了,就如荒原里野外被豺狼咬死的野兔,残存的肢体在大漠的天气下不久便生满蛆虫、散发恶臭。
阿飞是孩子,不是傻子。
冼羽儿垂下眼眸,说道:“那我呢?”
“什么?”
阿飞疑惑地抬眼看冼羽儿。
“以后,我还会来找你玩。”
她的话语听上去如此亲切,可是她的目光是锐利的,如隐藏在暗处紧盯着他的狼一般,在这大漠里令他莫名地心生胆寒。
阿飞不知道冼羽儿在想什么。
他猛地有些明白,以貌取人似乎确实是不太对的:冼羽儿也许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那她为什么先前还对他那么好呢?给他水,又给他点心吃……
……他对她有了好奇。
“你娘只有你啊……”她缓缓说道,声音清脆动听,“可我也想拥有你。”
“……随便你。”
……
冼羽儿这段时间去思过崖的次数也就零星几次。
每次去时,冼羽儿秉着礼仪,顺手带着几瓶酒便当作去做客的礼。
她原本想去华山派大门找岳灵珊和林平之玩,可是,从她先前那次突然到访之后,岳灵珊她爹——也就是令狐冲的师父——得知此事后,如草木皆兵般,认为冼羽儿是居心叵测来“探敌情”“收买人心”。
自此,华山派的守门工作便森严了起来。
不仅如此,他也严禁华山派弟子和冼羽儿往来,即便岳灵珊想要和冼羽儿攀谈,也只得另找无其他弟子知晓的秘密之地。
有时,她们会到附近的镇子上装作偶遇;有时,便是思过崖——这确实是很好的地点:每日,来往思过崖的华山派弟子仅有送饭给令狐冲的那一人,毕竟,没有人愿意费尽体力爬上爬下这逶迤的山路。
冼羽儿喜欢思过崖的崖顶,坐在崖上能够将周围一览无遗。
令狐冲和冼羽儿坐在一起,俯瞰着周边的地形,他会指着他认得的地方,来问些对应的趣闻。
然而,冼羽儿是个爱游山玩水、吃吃喝喝的性子,能够说出的也无非“那里有座湖很好看”“那里有家铺子的枣泥山药糕很好吃”……并非是令狐冲想要知道的江湖动态,所以令狐冲每次打听到的消息也并没有多少。
不过,令狐冲倒是颇具涵养,面对冼羽儿说的那些享乐的话语,他会耐心地倾听,时不时会说些“真好,下次我也要去看看”“听起来就很好吃,以后有机会我也去尝一尝”……类似于这样的反馈。
最近,他看上去有些郁闷。
冼羽儿问了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苦笑着摇头,说他自己也不清楚。
“大师兄!大师兄!”
崖下传来朝气的女声。
“啊、啊……”
令狐冲面上有些难堪:冼羽儿一般是中午前上来找令狐冲,而令狐冲的小师妹岳灵珊曾经是黄昏时候上来,最近也喜欢白天过来。
他一直担心冼羽儿和岳灵珊撞上,因为他知道师父对于冼羽儿的态度是很糟糕的,他担心小师妹也会在潜移默化下对冼羽儿敌视。
而事实上,消息并不灵通的他不知道冼羽儿和岳灵珊的关系很不错。
并且,他也小瞧了岳灵珊:岳灵珊又不是没有自主思考能力、只会复读父兄的话的娃娃。
他也不知道,岳灵珊现在在白天上崖送饭给他,早已不再是为了见他了。
“是灵珊!”与他不同,冼羽儿大方地从崖下探头,向岳灵珊伸出手,“灵珊,我也在,快来!”
“羽儿!”岳灵珊欣喜地说道,“我就知道这时候上来定能寻到你!”
“你、你们认识?”令狐冲有些惊讶。
冼羽儿才该是那个惊讶的人吧:岳灵珊没有和他说过吗?
况且,岳灵珊第一次听到她的故事,应该就是从令狐冲顶撞她爹时得知的吧?
而岳灵珊至今却没和他谈过冼羽儿吗?
冼羽儿能想到的解释是:“岳灵珊其实也不怎么跑来思过崖和他见面或说话”。
“大师兄,我和羽儿可是好朋友!”
岳灵珊将菜篮塞给他。
令狐冲接过,掂量了下,有些讶然:“今天很轻。”
岳灵珊倒是理所当然地拉着冼羽儿的手,对令狐冲说:“因为羽儿和我说她一般是白天上崖,我心想既然她这样好,肯定会偷偷给你加餐,那我就少给你盛点,我拿着上崖也累呢!”
岳灵珊直率地说着,令狐冲只得苦笑:“唉,好吧,也是,上崖还拎着瓶瓶罐罐确实很重。辛苦羽儿姑娘和小师妹了。”
岳灵珊扬了扬下巴,就当是领了令狐冲的谢了。
他们不愧是青梅竹马长大的,相处起来也比起平常男女要颇为随意一些,也不讲究什么拘谨礼仪。
岳灵珊继续说道:“但是我爹不同意我和羽儿往来,羽儿也不好再到正门那里找我,我想着:那说不定白天来思过崖就能遇到羽儿呢!”
令狐冲愣了下,苦笑道:“哈、哈哈……不是因为我吗……”
“因为你什么?”
岳灵珊着实没有明白令狐冲的意思,顿了一下,才明白令狐冲说的是:“你给我送饭不是因为我,而是顺路来和她‘幽会’?”
会意后,岳灵珊挽过冼羽儿的手臂,亲昵道:“当然是因为羽儿啦!”
说罢,她冲令狐冲做了个鬼脸,而后脸颊贴着冼羽儿的臂膀。
冼羽儿无奈苦笑:“好了,灵珊,太肉麻了。我知道你不是见色忘友的人了。”
岳灵珊登时娇嗔道:“羽儿,你又打趣我,你明知道我对大师兄不是……”
说到一半,她发现令狐冲闻言瞬间怔愣的神情,才停下,急忙拉着冼羽儿说:“走吧,羽儿,咱们说话去,我有好多想和你说。”
冼羽儿和岳灵珊离开了崖洞,选择坐在了离崖洞较远的一边。
冼羽儿从怀里拿出一些糕点递给岳灵珊,说道:“这家糕点挺有名,你尝尝看。”
“哇——太棒了,谢谢羽儿!”
岳灵珊果然是个孩子心性,喜欢吃甜食的她满脸像是被点亮了般,洋溢出明亮的色彩。
岳灵珊迫不及待地拿出一叠酥糕,放到嘴里。
糕点质地绵软、口感顺滑,只消牙齿咬下一口,便甜香满舌尖。
岳灵珊不觉眼睛放光:好好吃!
岳灵珊抬头刚想和冼羽儿感慨下,却就那样猝不及防地与冼羽儿那噙着笑意的如天空般敞亮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冼羽儿的外表,使人看一眼就会感觉如同摸了把精致的冰雕一般:远远欣赏就够了,靠近的话,就会被冻伤,然而她并不在乎别人是否受伤,就像冰凌一般它仅仅是存在着,人们受伤只是因为他们自讨没趣罢了。
然而,在这一刻,冼羽儿那含着笑意的柔和目光使得她整个人仿佛在散发出一种别样的气息,像是春天盛开的木棉花的芬芳。
很奇妙地,明明心脏不正常地在狂跳,岳灵珊却觉得自己的神经在放松。
同时,她的内心生出一丝想法:冼羽儿面无表情的时候,是很冰冷可怕;可是,当冼羽儿对着她的时候,她不知为何,觉得冼羽儿其实是个温柔包容的人。
她更加确信:什么嘛,果然爹是在瞎说,羽儿哪里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恐怖妖女,她对她,分明就那么温柔!
岳灵珊不好意思地对冼羽儿笑笑,嘴里还含着糕点,却仍旧灵俏朴实地用着活泼的语调:“羽儿羽儿,我告诉你一件事情……”
和岳灵珊的女孩谈话中,她向冼羽儿透露了自己的少女情.事(虽然是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说她正在摇摆中,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是冼羽儿会怎么做呢,哪个人更适合呢?
虽则冼羽儿对恋爱话题并不感兴趣,也不喜欢掺和这种事情,她的想法一向就是:尊重,你们自己折腾就好了,和我这个单身人士有什么关系呢?
然则岳灵珊很诚恳地在和她分享自己的烦恼,那么冼羽儿也不好面上冷淡。
“我?我个人对于爱情啊婚姻啊什么的没什么兴趣,也没打算花很多时间在这上。我的精神世界足够丰富,可以自我满足。”她坦白道。
“啊?难道羽儿不打算嫁人和要孩子吗?不会孤独吗?”
听到她的话,岳灵珊十分吃惊,仿佛这是一件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在岳灵珊的观念里,不管怎样,女子最后都是得嫁人生子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呀!不然的话,等到老了,多可怜呀!
冼羽儿差点被这番话噎死。
她才想吃惊呢:
她本以为这些江湖女子,想法会和那些闺阁女子不同的呢——
那些女子,被囚于闺房中接触不了外界,仅能接收些淑女课程而不是四面八方的社会知识;
她们所学到的闺阁知识全是如何做一个温顺、优雅、天真的“好女人”,就像新娘修行一样,她们所知所学的一切,是为了未来成为一名“贤内助”“贤妻”;
她们的人生道路是从父亲膝下到丈夫身下、从父亲的女儿变成丈夫的妻子;
她们的人生目标便是结婚生子——因为人们告诉她们这才是成为“良家妇女”的唯一的道路……
说真的,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着实不明白,那“良家妇女”的名声和口头牌坊,究竟有什么用呢?又不能提现。
作者有话要说:
岂止是打算不婚不育,还打算给某些小动物做绝育来净化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