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斯莫德突如其来的疑问让埃利莫斯瞬间消音。
他怔怔看着面前带着莫名光晕的身影:“为什么……不在意他们……?”
“嗯……”
阿斯莫德自顾自的推断:
“是因为你们一直挂在嘴边的恻隐之心?”
“虽然不懂,但我知道你们会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展现同情心……”
埃利莫斯甚至可以分辨出,站在自己面前的神明是在真心实意的困惑:
“可是,为什么你会在意这些人?”
“因为他们是人?”
埃利莫斯突然感觉到嘴唇有些发干,他感觉自己听不懂阿斯莫德在问什么:
“不,哪怕不是人类,任何生命受到伤害都是应该去帮助的吧?”
“这个说法我听说过——我还是接触过不少人类的,”
阿斯莫德那只被少年抓着的触手尖尖困惑的扭动几下,它的主人似乎对这个话题提起了兴致。
原本漫不经心跟在埃利莫斯身后逛不论空间的脚步停下,阿斯莫德态度认真的提问着。
“这个世界的生灵对埃利你来说,算不上生灵吧?”
祂一贯轻快的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探究:
“我记得以前埃利你写小说的时候,好像也会设计好多懒得想名字的炮灰,用他们的死亡或者受伤,来表现反派的暴戾或者主角的善良?”
“那现在怎么反应又这么大?”
听到这里,埃利莫斯终于隐隐明白了阿斯莫德的逻辑,却又为自己的理解而后背发寒:
阿斯莫德关注的,始终只有旅程的乐趣。
祂在不解,埃利莫斯自己在从前无数次一笔带过无数纸片人的死亡,仅仅为了表现主角的某一面,现在为什么又在同情今天这些在以赫尔伯德为主角的故事中,占比分量不大的人……
“他们和纸片人完全不一样!”
埃利莫斯无意识的舔舔发干的嘴唇,压下突然出现的心悸: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拥有宝贵生命的人!”
“但是埃利,”
阿斯莫德听的认真,声音中也难得少了几分调笑:
“这个世界整体的位格远远低于你,和你认为的生灵相比,还是用维度上低于你的纸片人类类比更合适吧?”
“而且你怎么知道纸片人没有生命,不能自主思考?”
阿斯莫德笑意盈盈的打比方,祂的声音咬在唇边,但字字却敲在黑发少年的心头: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也是在你这个高位者的安排下,无知无觉的走向既定轨道?”
“——就像,你是你书中世界安排故事走向的,神、明?”
“你是说……”
埃利莫斯艰难的眨眼,本能的试图从对方表情上看出胡搅蛮缠的痕迹,但最终只看到了一片黑洞。
“你是说,我之前以为的纸片人……有自己的思想……?”
阿斯莫德半晌没有回答,无光的黑暗空间中突兀的陷入死寂的沉默。
半晌,阿斯莫德终于抬手,连接戒指与手环的金色链条随着祂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这个嘛——”
伴随着祂拖长了的音调,埃利莫斯的心脏也仿佛被揪起,不断提高。
“我也不清楚啦~”
仿佛是看够了面前黑发少年的表情,阿斯莫德的声音猛然轻快起来。
“毕竟,我也是把一个个从属小世界当故事在看嘛!”
祂围绕在两人周围的触手尖尖随着祂似乎毫无阴霾的声音一起,像开花的猫猫爪爪一般 ,向四周微微绽放:
“就这么猜想喽,谁知道是对是错。”
然而,这不知真假的半否认却没有让埃利莫斯放下高高提起的心脏。
他嘴唇蠕动着,还想再张嘴,但一个字尚未吐出就又一次被打断。
“别这么一副惊恐的表情看着我呀,埃利。”
阿斯莫德向前倾身,兜帽下的那片黑洞凑近到埃利莫斯的面前。
祂音调轻快的诉说着委屈,一只触手也随之凑近,用自己的尖尖轻拍少年的发顶:“好像我十恶不赦一样。”
“一能张嘴说话就在这里指责我,”
不知是不是埃利莫斯的错觉,他听到面前神明的声音骤然微微低沉,在这片无光的黑暗空间中荡起阵阵回音:
“可是埃利你先前可是能睡得那么香的诶?”
轰——
埃利莫斯的脑海中似乎倏地发出尖锐的爆鸣声。
——为什么,在经历了这么多后,自己可以毫无阴影、没有噩梦的熟睡?
他没有忘记今天码头上人群中的哭喊与惨叫,也没有忘记事故发生后,水面上荡开的片片血迹,以及被偶尔出现在视野中、被甲虫们啃食过的白骨。
相反,这些画面无比清晰的印刻在他的脑海中。
他记得甲虫们猛然向鲜血荡开方向汇聚时的虫潮,记得和他们一起掉下水的一名水手反应不及被啃噬到指尖时爆发的痛呼与咒骂,记得远远一瞥时出现在岸边人群脚下的隐隐血迹……
骤然间,那些不知为何没有被回想过的画面,一幅一幅飞快的在眼前浮现。
但为什么,他可以在第一次直面鲜血与死亡、且记忆毫无缺漏的情况下,那么安心的熟睡?
——是因为他其实并没有真正直面到死亡?只是看到些受伤,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还是自己之前那一次死亡确实影响到了他?作为灵魂飘荡时他确实情绪淡漠,也许现在还有着后遗症?
埃利莫斯面色惨白,他的嘴唇与指尖都在发抖,关节僵硬的无法弯曲。
他任由阿斯莫德的触手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着自己的头顶,拼命的寻找着原因
——不,
思维在埃利莫斯迟钝的大脑中艰难的发散:他是在努力给自己找借口。
“呐,埃利,”
阿斯莫德莫名有些飘忽的声音继续他的耳边响起,埃利莫斯不受控制的思考能力甚至从中分析到了戏谑的笑意:
“你看,你和我一样,也把今天的事情当成了一段故事。”
“就像看小说一样,炮灰只会增加小说情节的精彩刺激——不会为书中无名炮灰的伤亡出现应激反应。”
冰冷的手掌逐渐靠近,埃利莫斯动作卡顿般的抬头,任由那带着凉意的指尖代替原先的触手拍上自己的脑袋,金色的装饰物与充斥着矛盾的光晕让他胃部一阵不受控制的痉挛。
“埃利,很晚啦,咱们该回去睡觉了——”
阿斯莫德轻柔缱绻的声音逐渐在耳边远去,刺目的白光后,略微有些陌生的床铺映入眼帘。
——他被推出了不论,站在了休息室中央,自己睡了半晚的床前。
“呕,哇——”
埃利莫斯再也忍不住,胃部的痉挛加剧,让他猛地俯下身,僵硬的膝盖不受控制的弯曲,重重砸到地板上,大口的呕吐。
“咳、咳咳咳咳——”
腰侧毫无防备的狠狠撞上了床边的框架,身体受到痛楚后本能的抽气,却让停不下来呕吐的少年剧烈的咳嗽起来。
不知是因为白光的刺目,还是因为呕吐的刺激,埃利莫斯在呕吐之中夹杂着疯狂咳嗽的同时,鼻涕眼泪不受控制流下。
“砰——”
休息室的门猛地被推开,与墙壁碰撞发出巨大的声响。
“梵乐希先生!”
在休息室外沙发上休息的图尔斯推门而入,啪的一下按开了休息室灯的开关。
……
床头柜上,小八爪鱼从自己装满水的杯子中探出了圆滚滚的脑袋,两只触手尖尖搭在杯口固定住位置。
阿斯莫德一双豆豆眼浮出水面,静静的看着黑发少年被第一反应寻找自己位置的图尔斯搀起,戒备躲开床头柜的位置,半扶半抗的离开了房间。
在祂的视线中,休息室的房门被图尔斯用力关紧。
室内再次恢复属于夜晚的宁静。
小八爪鱼松开固定身形的触手,缓缓沉入了杯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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