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舞会闹到深夜,还有零星几人在外头喝酒。天际线处已经泛起鱼肚白,喻念撑不住疲惫,早早便回了房间。
游艇空间够大,喻念单独住一个房间,推门进去,仿佛进了豪华公寓。
四下看了两眼,没见到夏佐所谓“惊喜”。
自嘲一笑,她扔下手包,冲澡,换上舒适的家居服,困意便席卷而来。
躺在床上,能微微感受到船体的晃动,十分奇妙。
就像是地震余波的那种轻微的摇晃,仔细去感觉,又觉察不到了。
脑袋昏沉。
将要入眠之时,手包中的手机突然大叫。
是电话铃声,喻念朦胧睁眼,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来电是个有备注的电话,但眼前一片混沌,看不太清。
点了接通,那边传来个中年男人惊恐的喊叫:“小姐,我是奈法勒……”
“谁?”喻念揉揉太阳穴,撑起身子喝了口水。
“奈法勒!”
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一个身穿艳红色亮片西装的中年男子身影——她想起来了,是那个首席审查官。
这么晚打来电话,想必是有要事。
可是她的艺术节申请不是已经回天无力了吗?
耐着性子,喻念继续听下去。
那边,奈法勒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小姐,是我小瞧您了,我没想到您真的有王室的人脉……之前骗了您是我不对——现在申请问题已经解决了,您能不能,让您的那位朋友饶过我……”后半句几乎是带着抽泣。
喻念缓缓转动脑子,终于从陈情表罪的奈法勒口中提炼出重点信息——
这个奈法勒上次告诉她,无法解决申请问题,是因为猜到她只是虚张声势,并不能威胁到自己。
但不知为何,却真的有王室的人找到了奈法勒。
现在,她的艺术节申请正式解决了。
此时,夏佐那张苍白的脸突然浮现在喻念眼前——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惊喜”?
是早有准备,还仅仅是刚才抢手机的赔罪?
奈法勒在那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喻念的耳朵都要嚎聋了,大概也就听出来个“请您不要让他们将我送到监狱”。
“先生,奈法勒先生,您先闭上嘴行吗?”喻念哭笑不得,那头终于安静下来后,才说,“您说谁要将您送进监狱?”
奈法勒抽噎着,但又不敢大声,于是发出了吭哧吭哧的动静,很是狼狈。
他说:“您的朋友,说要将我关个十几年……我已经被革职了,家里孩子又还小,还有个刚出生的小女儿,您瞧见我一把老骨头,关了十几年可怎么办……”
接着,又是一堆自怨自艾的废话。
喻念这下是彻底没有睡意了。
虽然她是很希望这个贪污受贿罔顾律法的老头子得到应有的惩罚,但要知道,这种程度的贪污受贿在摩洛哥根本判不了十几年。
如果奈法勒真的会被判这么久,显然是不对的。
她又说了几句,好不容易将电话挂断。
来不及收拾,只将头发挽起,胡乱抓件大衣,披在身上,便推开舱门出去。
——她打算去找夏佐谈谈。
虽然这人是做了坏事,但还是要按照法律去制裁。
倘若这次她靠着夏佐的关系将这人重判了,那自己和哪些贪-官污吏也就没有区别了。
按规矩办事,这是底线。
夏佐的房间没有锁门,喻念推门走进。
屋内空间比喻念的普通客房更大,整体色调也更加昏暗,和他给人的鲜艳热烈的感觉正好相反。
是深蓝色的,就像海底。
喻念知道他也早早就回来休息了,便轻轻敲了两下门板。
没有人回应,还是一片安静。
角落处,喻念看到了那柔柔的、散发蓝光的东西——
那是一个熔岩灯,类似火箭的形状,里头的蓝色光芒不同于普通的熔岩灯,如同星空,不停变换。
房间内没有开空调,被蓝光衬托得愈加冰冷,喻念不由紧了紧外衣,绕过玄关的装饰柜,走近床边。
夏佐果然在床上,闭着眼睛,呼吸很轻,仿佛睡着了。
他的眉头紧紧皱着,看上去是痛苦的。
喻念伸手过去,又犹豫收回,不知要不要叫醒他。
过了半晌,她决定还是等等,等夏佐没再做噩梦再说。她可不想当那个坏人。
这艘游艇应是夏佐的私人游艇,不仅从名字可以看出端倪,这房间也彰显着主人的身份。
靠床摆放的一整排展示柜上,全都是各式各样的赛车奖杯,无一例外,都是金色。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F1环球大奖赛的奖杯,足足又六个,呈一排。
展示柜旁边,是一个巨大的鱼缸。
本身是淡淡蓝绿色的光芒,被熔岩灯的光映照成深蓝。
造景是海底、沉船和珊瑚,海草遍布船身,藏宝箱散落金币,栩栩如生。
喻念凑上前,想看看里头究竟养了什么。
还没等她走近,身后传来声音——
“里面什么都没有。”
猛地回头,原来是夏佐,半坐着,已经醒了,正懒懒地看着这边。
金色的眸子昏暗中似乎会发光,被染成野狼的浅绿,带着困意,软而利。
喻念指指鱼缸:“没养鱼吗?”
“嗯,没想好养什么。”
“是淡水缸?”
“咸水。”
喻念眨眨眼:“感觉很适合养小丑鱼。”
夏佐来了兴趣,挑眉:“为什么?”
“很像海底。”海底总动员嘛。
闲话聊了几句,终于开口问喻念的来意。喻念如实告知,夏佐却懒洋洋地笑了,似乎在笑喻念天真。
他说:“吓吓他而已。”没再多解释。
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派对比预定的时间结束得早。
次日,刚刚睁眼,游艇已泊在港口。
昨晚那位洋娃娃一样的金发女子,同“公主号”一起,不知所踪。
喻念猜测对方已经乘游艇离开。
夏佐今日似乎心情很好,虽然喻念百般拒绝,还是执意要亲自送她回家一趟。
“别忘了我们的关系,甜心——”在喻念的最后一次拒绝时,他如此说道。
半强迫着,让喻念上了车。
回到家。
破旧的小公寓令人有种大梦初醒的感觉。
仿佛前两天是做梦一般,现在它在说:欢迎回到现实世界。
再次打开那副搁置了许久的画,喻念又有了灵感。
这次是餐桌上摆放的鱼缸。
她废寝忘食地画着,终于完稿。
画完,洗笔的时候突然想到——似乎每次遇到夏佐,她都会对这幅画产生些额外的灵感。
但其实,无论是夏佐这个人,还是他的生活,都太过华丽,华丽到和这幅画根本没有关系。
这种奇异的灵感,并不直接来自于那人的外表,而是来自于一些细小的裂缝和角落处渗漏的灵魂。
-
艺术节于十月底正式举办。
由于已经是最后一批,喻念申请到的展位在偏僻角落的地方,比较边缘。
一大早,按掉闹铃,急匆匆拎着大包大包的东西乘巴士赶到场馆。
由于摩洛哥处于雨季,主办方将艺术节安排在一个巨大的展览馆内。
今天莉莉娅也来帮忙了。
带着男友艾登,一起将展位布置好。
喻念为他们特意点了华人餐厅的外卖——还好夏佐将报酬先支付了一些,她现在生活是没有压力。
莉莉娅和艾登没吃过中华料理,边吃边赞不绝口——
“嘿,亲爱的,没想到你的舍友这么会做饭!”
“对呀,真的很美味,喻,你是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没发现?”
喻念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不是我做的,是外卖。我不太会做饭……”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莉莉娅和艾登相视一眼,复更大声地夸赞:“那都是你品味好啦,点的都是我们喜欢吃的!你好棒!”
总而言之,就是要把喻念捧在天上夸夸。
喻念实在不好意思让他们继续帮忙,没到开场,就把两人撵走了,让他们安心准备下场的演出,她准备去看。
两人走的时候高高兴兴地,打着饱嗝,揉着肚子。
前脚刚走,这边展会就正式开始了。
众多的人流缓慢拥进来,各色各样的皮肤、眼睛、发色。
喻念的展台也就是这时候忽然迎来的观众。
即使她是边缘的角落,夹在几个大片的展台中间,还是被人注意到了。
巨幅的现实主义画作朴实真诚,在充满后现代装置艺术以及荒诞莫名的行为艺术中间显得那么醒目。
虽然笔触拙稚,又能抓住特征。色彩鲜明,富有极大的视觉冲击力。
尤其是画作中以中式家庭为主题,更是给外国观众带来异域文化的思考和理解。
一开始还是零散的两三人,之后便是成批成批的。
仔细回想,倘若当初墙画不被损坏,拍成大幅照片放在这里,不会比隔壁的拍立得秀更特别。
喻念几乎有些感谢周以肆了。
准备的几百张传单很快就发放完毕,投票也收到了许多,引得隔壁的大展台频频侧目,有些羡慕的样子。
最终的结果出来,果不其然,拿了前三。
大家的投票箱都在最后收上去,由组委会统一计数并在现场颁奖。
宣布奖项之后,组委会邀请获得前十名的选手参加晚上的颁奖晚宴。
不时有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喻念早就知道,这场晚宴才是大家的真正目的。
什么获奖、奖金,都是虚的。
这场晚宴上,他们这些人才会获得真正的奖励。
这奖励是来自晚宴来宾——全球的艺术投资人、经理人,以及一些开工作室的世界级大师。
只要能在晚宴上搭上一条线,就是从“画师”到“艺术家”的转变。
名称上,这是一场晚宴。
实际上,是一场小圈子内部的交易。
获奖选手站在台上待价而沽,台下的圈内大佬负责豪掷千金。
是拍卖,也是豪赌。
晚宴场地的雕花巨门前,服务生礼貌微笑,递来一只标志身份的手环。
眼前忽地又闪过周以肆嘲讽的表情。
他说:就你那家庭,一辈子都还不上这些钱的,赶紧放弃吧。
他说:你跪下来求求我,我看在夫妻多年的份上,能给你点生活费。
他说:喻念,别傻了,你玩儿得过我?
接过手环,戴上。
定了定神,用力握住把手,推门而入——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艺术节,纯属虚构,请勿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