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门内,具有摩洛哥风情的宴会厅吊着高高的穹顶,融合巴洛克的华丽风格,枝形吊灯散发柔和刺眼的光晕。
一切似乎都镀上一层金边。
十几张圆形桌铺着洁白餐布,正对一排作品而坐。
台上已站一位美女拍卖师,微笑看着众人。
喻念甫一进门,那边就来了侍者引她入座。
场内仅上了餐前小食,辅以低度数白葡萄酒或香槟,却已是一片觥筹之声。
在座各位放眼看去,无不是非富即贵的名流贵族,更衬得这边的拍卖对象笼中雏鸟一般。
坐着无聊,只好听宾客们的闲聊打发时间。
身后,一群年纪在二十到四十不等的贵妇或女强人绕在一起,全身上下都是珠光宝气,衣物也全是当季静奢新品。
偶有穿香家套装的加入谈话,还被白眼两下。
“听说了吗,这次有贵客参与进来。”有人神秘兮兮道。
“什么贵客?”香家套装那位好奇探头,又遭白眼。
她身旁那人悄声提醒:“你不知道?是那位会长大人的亲儿子,和他的密交好友,是个赛车手。花名在外……”
“王储的好友?我听说他是上一代某位的……”
“嘘!人快来了,安静点!”有人制止。
话音未落,靠近门旁的人群突然爆发出嗡鸣。
喻念也看过去,竟然看到一头熟悉红发,以及金发的安德烈那副似笑非笑的面孔。
两人感受到视线,齐齐望过来。
触电般,喻念猛地收回视线,心理不住打鼓。
——那位安德烈是王储?
夏佐的身份会不会也没有那么简单?
自己竟就这么贸然和他签订了契约……
但现下的情况不允许她细想,因为人群的嗡鸣声已逐渐传到她这边——
夏佐和安德烈竟然走过来了。
他们的身后站着吓人数量的保镖,全是黑衣墨镜,和之前在游艇上看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喻念深吸口气,身后的贵妇们也寂静了片刻。
因为他们在身边的落座。
不等回过神,拍卖会已经开始。
台下的人们这才纷纷眼里亮出精光,盯着台上的美女拍卖师。
这场拍卖会就像晚宴的前菜,用来开开胃。
起拍价已经算高,但下面叫价的却不遑多让。
作品按照排名顺序从后往前。
先是第十名,再是第九名,如此往上推算。
每个被叫到号码的选手都要亲自上台,如同自我介绍般,对自己的作品和自身的长处做一番描述。
更像是拍卖人口,而非拍卖作品。
喻念腹诽。
前几名选手有些紧张,叫价没到让人惊讶的高度便停了,都是几名开工作室的艺术家。
过程中,喻念的目光忍不住往身侧的夏佐和安德烈身上飘去——
他们俩就像说好了似的,没有一个举牌子。
似乎对盘子中的甜点更有话谈。
安德烈放着自己的拿破仑千层酥不动,非要去拿叉子戳夏佐碟子里的金桔黄梨派。
戳了几次,夏佐就掰开几次,后来直接夺了安德烈的叉子,让对方没工具可作案。
喻念只觉得两人幼稚,无奈地勾勾嘴角。
“下面请3号作品的创作者上台——”美女拍卖师清清嗓子。
她方才意识到,轮到自己了,理理裙摆,端正表情,走上台去。
短短几阶台阶仿若爬至山巅一般,仿佛有无形的大气压将她压得无法喘息,直憋得面色苍白。
站到那巨幅画作跟前,更显细弱,像支即要折断的芦苇。
“开始了。”安德烈狡黠眨眼。
夏佐不理他,直接举手——
美女拍卖师几欲惊叫,但良好的职业素养让她保持礼貌微笑,只是那瞪大的双眼出卖了她:“德罗索先生,加价一倍!”
喻念眼皮一跳,看过去,夏佐冲她微微一笑,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场内也是一片喧哗,哪有人上来就叫两倍价格的,都是按照阶梯价一点一点加。
也有人不敢得罪夏佐,于是短时间便没第二个人举牌子了。
美女拍卖师举起锤子,正以为这次这么快便结束,还没喊到第二声,安德烈却也举手,比了个手势——
她短暂停顿了片刻,厅内也安静了,“安德烈二世先生,呃,加三倍……”
不是乘以三倍,而是在已加一倍的基础上,再加三倍。
也就是说,如果这幅画的原价仅有1000美元的话,只叫两次,现在便是8000美元。
何况,这幅画名列第三,起拍价可没有那么便宜……
粗略一算,如果再这么加下去,再来两次,周以肆那边欠款的利息都够还。
之后,电光火石间,两人又分别举了几次手,都没动牌子,因为牌子加的太少。
表情镇定,和刚才争甜点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
仿佛钱只是个数字。
于是,会场来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喻念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介绍自己,那边的价格就已经叫到全场最高了,而且是可望不可即的那种高。
弄得底下一众人脸色都不太好看,在座各位谁不是人中龙凤,艺术圈子的精英。但这两位的举动,仿佛在打他们脸。
就像在说:你们都太抠门了。
而台上的喻念脸色自然也算不得好看,她不太清楚安德烈为什么要和夏佐争,毕竟夏佐的行为可以用契约关系来解释,安德烈作为王储——又有什么目的?
钱当然是好的,只怕她有命挣没命还。
更何况,在竞价的时候,两名年轻人一眼都没看那副真正的拍品。反而是紧紧盯着喻念。
弄得她手足无措,仿若被拍卖的是自己似的。
她今日一身休闲装,出于契约关系,都是夏佐那日为她购入的。
当夏佐扫过身上衣物,那目光就像有实质般,带着的笑意让人开心不起来。
旋即,又举手加了次价。
仿佛在夸奖个听话的宠物般。
——不带恶意,但也不够尊重。
喻念几不可察地皱了眉头。
最后,她的画被加到十倍还多,完全够还欠款的利息。
安德烈耸着肩认输了,却不遗憾,反而饶有趣味地望向会场某个角落。
喻念一顿,不着痕迹瞟去一眼。
只见一片黑色裙摆,转瞬即逝。
再回过神,拍卖已经结束,她脚步悬浮着下台。
方才的加价仿佛一场梦境,原来她的巨额欠款对于有些人,只是饭后甜点。
她忽然就看到了那巨大的天堑。
这天堑在周以肆那儿还不够明显,但到今天这儿,便显眼起来。
这不是希望,反而是绝望,嘲讽她——这么多钱,通过正常手段根本是还不上的。
他人的作品都只拍了她的零头。
而在座一幅万金的艺术家又年已几何?
喻念心中比哑然的宾客们更知道自己的这成交价怎么来的——成为那些掌握金钱和权柄的人们之间的玩物。
心中憋闷,乘着拍卖结束,晚宴正式开始之前,喻念寻时机钻了出去,打算透透气。
这个宴会场所原是摩洛哥王室行宫改成,现在的拥有者也是王室远亲,审美华丽。
城堡样的建筑后头连着一片精致秾丽的花园。
冬季本应不是花季,但花园中却全是冬季花期的植株。
围着个中型池塘,中间一座石雕喷泉喷溅水花。
池塘有鸟雀鸣叫,还零散落几只到喷泉上煽动翅膀,不知道是喝水还是洗澡。
快活得令人羡慕。
喻念看得有些呆了,没发现身后伸出的一只手。
小小的,却使了十分的力气,将她一下子推得趔趄两步。
池边为了美观,没有围栏,都是湿滑草坪,就连能够搭把手的地方都没有。
这老套桥段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喻念勉强转身,在落水之前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
——小孩子?
黑色裙摆玫瑰花苞般彭起,小脸气鼓鼓地。
喻念忽地不知从哪儿腾起一股力量,伸手一扯,将那小女孩也带过来。
两人歪歪斜斜栽入水中,溅起巨大水花。
还好水中高度不深,没什么危险。
只是那小女孩的哭声尖叫声震天响,没多久就引来了一大票人,包括黑衣保镖,面色凝重地瞪着喻念。
——真是一万张嘴都说不清了。
喻念张了张嘴,放弃了解释。
保镖正要靠近,那边却来了两人,是夏佐和安德烈。
看清状况,安德烈笑倒在比他高一点的夏佐身上,被夏佐一脚踢走。
夏佐皱着眉,快步上前,人群都以异样的眼光看来,见他亲自扶起喻念,又议论纷纷。
“还能走吗?”夏佐问。
喻念本想说没事,刚要站起,左腿脚踝却使不出力气。
低头一看,应该是刚才入水的时候磕碰了,肿了个大包,正在渗血。
夏佐直接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喻念脸一下子涨红,掰他手臂,低声让人放下。夏佐浑然不觉,手臂似乎有着无限力量,抱她抱个玩偶没什么区别,掰了半天,纹丝不动。
临走前,转头给正哭泣的小女孩扔下一句话——“艾米丽,你这次过分了。”
见状,那边黑裙小女孩的尖叫更大声了,她像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猫咪,若不是保镖拦着,就要过来挠花喻念的脸。
安德烈终于笑够了,遣散看热闹的众人,走过去对那小女孩道:“嘿,安静点吧,人都走了,哭给谁看。”
小女孩终于停止尖叫,冷着脸,状若两人似瞪安德烈:“亲爱的哥哥,你就是这么帮我看着夏佐哥哥的?让他又找了个女友?”
安德烈挑眉:“事出突然。”
“突然?”艾米丽冷着张小脸,笑起来的时候金发泛着冷白的光泽,同安德烈有种异曲同工之处,比如令人不寒而栗这点,“等我告诉罗西爷爷,夏佐哥哥找了个亚洲女友,他就完了。”
“自便。”安德烈无所谓地耸肩。
那边,夏佐一路将喻念弄到了一辆商务车上。
扔一件他自己的备用衬衫过来,让喻念换掉,他和司机都走得远些。
换好出来,喻念看见夏佐那身衣服也沾了脏水,一大片都是灰突突的。
“你也换下吧,”她皱眉,“把你衣服弄脏了。”
夏佐低头看了眼,道:“没得换,备用的在你身上。”
喻念不好意思说话了。
但仅犹豫一瞬,夏佐便也拿走保镖臂上干净外套,坐进车内,关上门。
车内黑暗中,他伸臂,将身上那件羊绒衫往上一拽,从头部脱下来。
里头什么都没穿。
裸着上身,露出线条优美的鲨鱼肌。
喻念一开始还有些尴尬,直到目光闪避间,夏佐身上靠近人鱼线的下腹侧,一片花纹引起她的注意。
——那是一只雄狮和勇士搏斗的图画,线条优美华丽。
勇士周身,围十二棘轮,每一个格子都是不同的符号。
整片文身几乎占据夏佐半个下腹部,延伸下去,十二棘轮有一半被裤子遮盖了。
喻念是名画家,天生就对图案十分敏感。
同时,一旦面对图画,她的求知欲也非常旺盛。
回过神来的时候,手已经搭在那苍白的肌肤上,食指沿着人鱼线的凹陷,勾着腰带,作势往下拉。
此时,喻念的脑中就一个想法——
那被遮住的图画里究竟是什么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