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虽然经历了一个不算顺利的午餐,但游艇上诸位名流的兴致显然没被打扰。
不过只是休息了一下午,晚宴上,便又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起来。
游艇的餐厅整体由日本榉木组成,半延伸至甲板。摆上落地灯和桌椅,铺上洁白桌布,便又是一个露天宴会厅。
中午的午餐是室内沙龙为主,比较简单。
晚宴则更加奢华。
有许多食材喻念甚至都没在周家见到过,猜测可能是摩洛哥这边的特色食材。
十余米长的甲板上,摆三张平行的长桌,桌上是纯银制的枝形烛台,点着洁白的蜡烛。
晚风轻拂,烛光就随着海风晃动,点亮黑夜。
刀叉触碰餐盘,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与背景沙沙作响的海浪声融为一体。
萝拉晚上的视力不够好,但也能够看到那位黑发东方女人——夏佐计划中的棋子,身上的黑色绸裙在烛光下反射的微光。
这个女人有着漆黑的眸子,掩在眼尾上挑的凤睑下,看不出神色。鼻梁细挺,五官线条是经典的古典东方美,眉毛细而黑。
萝拉有个中文老师,曾经教过她一个形容女子美貌的词汇,长眉入鬓,应该就是如此。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那女人似乎有些岁数了,脸庞能看出淡淡岁月痕迹。
不是皱纹,而是眉眼中的丝丝疲惫和淡然暴露了这点。
令她恨得牙痒痒的对象,夏佐·罗西,此刻就坐在她的对面,那个东方女人身边。
一会儿给她切个牛排,一会儿替她拿块甜点。
似乎势必要向在场的欧洲社会名流证明,自己是如此钟情于这位东方玫瑰。
等这场游艇派对结束之后,夏佐·罗西爱上东方女人的事情便会传到老罗西耳中。
萝拉多么希望这位女士有些定力,不要被这个披着人皮的魔鬼所欺骗。
——众所周知,夏佐·罗西有着奇怪的魔力,总是能吸引到成堆的女人。
她不得不承认,若不是自己与他的接触甚少、且
立场相反,也会迷晕在那双似乎融化金子的眸子中。
在那长卷的淡红色睫毛下,利剑与子-弹也能当做柔情。
但出乎意料的是,不知是否是诅咒见效,那位女士对于夏佐的殷勤不但没有为之倾倒,反而有些冷淡苦恼。
夏佐称呼她为“喻”,萝拉暗自猜测,这位喻小姐难道并不是心甘情愿与夏佐交往的。
她不太确定,直到晚宴结尾,看到喻小姐洁白的盘子中,夏佐拿来的马卡龙原模原样地摆在一旁的时候。萝拉心中暗喜。
喜悦让她忽又来了食欲,大口狠狠咬一块波士顿龙虾肉。
诅咒或许真可能会应验。
——那位东方小姐脸上的神情,她曾在自己刚离异的表姐脸上看过。
一种虚无,对人和事的虚无。
夏佐·罗西,她心中默念,等着瞧吧。
你会栽跟头的。
-
晚上七点,晚宴正式开始。
十余米长的甲板成功变成了一个露天舞池,伴随优雅俏皮的慢摇蓝调音乐,整场舞会燃至高潮。
夏佐应酬去了,喻念人生地不熟,只端着红酒杯站在角落。
看向酒杯,玻璃透着光芒,擦得一点指纹都没有。酒液是暗红色,半透明。隔着酒能看到自己扭曲的五指。
无名指上,还残留淡淡的红痕,那是曾经婚戒留下的印记。
还记得周以肆与她的婚宴上,也是这样的情形。
众人觥筹交错,都是周家的亲朋好友,合作伙伴。
举起的一杯杯酒都是凑到周以肆面前的,没有一杯是敬她,祝喻念新婚快乐。
没有。
现在也是一样,她一个人站在角落,站在晚风中,穿着吊带的连衣裙,被冻得有点瑟瑟发抖。
今晚,夏佐对她有些过于热情,但出于合约带来的好处,喻念并未腹诽太多,这或许也是夏佐的需要。
服务生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再满上,她轻轻摇头拒绝,将酒杯放在对方的餐盘上。
摸了摸发凉僵硬的胳膊,转身进到舱内。
里面没人,大家都在外头交谈跳舞。
但幸好暖气还开着,温暖的热气融化了肌肉的僵硬,使半倚在羊皮沙发上的喻念感到舒适。
灯光昏暗,催人入睡,她昏沉地点头,一道声音将她惊醒——
“喻小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强打精神,抬眼看去,是刚入舱门的一名男子。
穿着西装,半长的淡色金发,微微卷着,年纪不大,却十分英俊,面庞线条深邃犀利,像是住在古堡的贵族。
喻念坐起身,挺直后背,“请问您是……?”
“哦,抱歉,恕我冒犯,”男子微笑,“叫我安德烈便好。”
“安德烈先生,我在这儿歇息一会。”喻念眯起眼睛,她轻微地打了一个哈欠,生理性的泪水挤到眼角,显得她的凤眼波光粼粼的。
对方并没有感受到喻念的拒绝,反而凑过来,身上的香水带着泥和植物根茎的气味,又有淡淡的松香。
他笑得轻佻,一只手撑在喻念身后,一只手端着酒,微微倾斜,酒液几乎洒出。
喻念皱眉,不着痕迹地朝后挪动一些。
“你瞧,夏佐的戏还是演得太过拙劣,竟将你独自扔下,”安德烈的嘴角尖尖的,笑起来眼睛眯起来,深绿色的眸子中夹着探究、虚伪、轻蔑、不屑,“若是我,一定演得更像些。”
喻念感受到一股凉气从脖子后面升上来,如同蛇的信子。
是的,这个男人让她想到一条冰凉的巨蟒。
慢条斯理地吐出信子,说着虚伪的客套话,转移猎物的注意,而暗处,尾巴已将人缠绕起来,等待一个良好的时机,将对方勒死,吞入腹中。
喻念正要起身,逃离这种奇怪的恐惧感。
手包内的电话适时响起,是夏佐。
还未点下接听键,又来一个电话,陌生号码。接听键重叠,喻念手忙脚乱,点了接通陌生号码。
她向安德烈道歉,走到一边接起:“你好?”
那头一开始没有动静,但轻微的衣物摩擦声让喻念没有挂断电话。
她听了一会,心中突然产生一个猜测。
正要挂断,那边突然说——
“喻念,别挂。”
仿佛能看到这边的画面。
“谁?打错了。”
喻念撒谎了,周以肆的声音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电话那头,周以肆的声音突然拔高,几乎是呵斥:“我让你别挂,你没听见吗?”
“好不容易才查到你现在这个号码,你真是出息了啊,喻念,知道换电话了,”周以肆在抽烟,模模糊糊地嘲笑,声音冷冷的,“艺术节那边的消息你已经收到了吧?你最后一个赚钱的路子也没了,难过吗?伤心吗?”
喻念没说话,沙发上还坐着安德烈,她没有让人偷听隐私的兴趣,无论对方能不能听懂中文。
舱门那边传来另一个脚步声,喻念有些头疼——夏佐进来了。
应该是刚刚电话没有接通的原因,他脸上带着微微的不耐烦,梭巡会客厅,却在沙发上看见了安德烈,不客气道:“滚出去,臭斑鸠。”
安德烈耸肩,毫不在意,还朝喻念比了个飞吻。
夏佐这才看见喻念的所在,大步流星走过来,抱怨:“你躲这么暗的地方做什么。”
见喻念打着电话,瞬间收了不耐烦,露出那副经典的营业微笑,伸手拦过喻念腰肢,“和谁打电话呢,甜心?介绍一下?”
他一口一个Chéri叫得熟练,似乎真与她是对甜腻爱侣。
周以肆留学过法国,完全听懂了夏佐的调情之语。
电话那头,喻念明显听到他的呼吸停顿片刻。
半晌,他冷哼,语调讽刺到恶毒,“——喻念,你不会在那儿卖身吧?仔细想想,摩洛哥是个富人避税的好地方,难怪你跑过去,我真是低估你的手段了。”
室内安静,就算没开免提,话筒中的声音也很清晰。
喻念镇定自若。
她笃信夏佐听不懂,拿开那只手,准备要按挂断键,结束这场闹剧。
但夏佐的手却先她一步,伸过来,苍白两指夹走手机。
喻念愣在原地,一时竟忘了去夺,呆呆看着对方。就见夏佐将手机拿在耳边。
电话那边还在骂着,用词一个比一个难听,自顾自说了一长串。
“……难怪艺术节被拒了,你都不着急,原来是又傍上个大款了。说实话,喻念,我真的觉得你挺脏的,当初我就知道,你就是图我的钱,要不是我们相处这些年,现在你低头求我复婚,我都接受不了。”
夏佐面色平静地听着。
那边,喻念也听见了,她默默在心中祈祷夏佐听不懂,一边就要去抢手机。
但夏佐个高手长,一下避开,继续将电话放回耳边,淡淡对那边喋喋不休的男人吐出一句字正腔圆的中文——
“闭嘴吧,傻逼。”
竟然还是纯正的京腔。
电话那边寂静了,惊讶片刻,又狞笑:“原来还是个京市小开。你最好别给这女人出头,否则周家不会让你好过的。”
夏佐懒洋洋地笑着:“周家?什么东西,没听过。京市的,我只认识叶家。”
周以肆那边不做声了,若是能隔着电话看到他脸色,一定会被那铁青的颜色吓到。
他心想,这女人找了个疯子,竟然敢说自己认识叶家,不想活了?
叶家三代从军,和从商的周家不是一个量级,可以说,周家抱的大腿也不过是叶家眼前的小鱼。
打着周家旗号招摇撞骗的人不多,但也有,但打着叶家旗号的人,一个都没有。
因为他们不敢。
这更加让周以肆笃定电话那头的青年是个疯子。
喻念也有同样的担忧,当然也有怕周以肆动怒的原因,惊叫出声:“夏佐,别说了——”
周以肆听见了,立刻在心中记下。
夏佐金色的眸子看过来,电话挂断。
喻念胸前剧烈起伏,劈手夺过手机,大声道:“为什么抢我手机?”用的是中文。
“抱歉,是你的丈夫吗?”夏佐露出真诚的笑,皱着眉,似乎真的非常抱歉,“他太不尊重你,我不高兴。”还是说的法语,仿佛刚刚的中文只是喻念的错觉。
喻念平缓呼吸:“是前夫——你不该那么说。”
“说什么?”
“你认识叶家,这只会让我的处境更难。”
“抱歉,你的意思是我在说谎?还是认为,我在自己的地盘对付不了一个只会收买低级官员的商人?”夏佐疑惑地眯起眼睛。
喻念哑然,“……是我小瞧你了。”
“喻,你要记住,”夏佐顿了顿,将她揽入怀中,摄人心魂的眸子垂下看她,似乎汪着无限的情意,“我不会对你说谎。”
后半句,他用的中文。
外头放起新的蓝调音乐。
歌里,一个低沉黑人嗓音缓缓唱道——
[Take my hands...]
抓紧我的手…
他捏住喻念的指头,掰开,手机滑落,掉在地毯上,悄无声息。
外头的人群两两相拥,越过夏佐的肩头,喻念看到安德烈正搂着一位棕发女士,两人笑得浓情蜜意,一旁站着不太高兴的亚伯拉罕,似是抢了他的女伴。
烛光下,她黑色的裙摆随着夏佐的动作挥舞起来,如同一朵暗夜玫瑰的花苞。
某个动作,二人身体一下子被拉近,夏佐低头,唇轻轻落在喻念耳畔。
并未接触,却令人耳垂发痒。
他低低开口,“等会儿回房,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二人继续相拥而舞,歌里又唱——
[Lead me from this pain and misery.]
带我走出疼痛和悲伤。
作者有话要说:歌词来自:Tinsley Ell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