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两船相碰,千吨的钢铁巨兽发出低沉的嘶鸣,仿佛地狱吹响的号角。
刺耳的声波让众人齐齐捂住耳朵。
喻念也不例外,她的五感比普通人还要敏感,这样大的声音,几乎要震坏耳膜。
香槟脱手落地,在鲜红的地毯上溅起金色的水花。
仅仅是下一个瞬间,船舱中的十几人爆发惊天的尖叫。
“怎么回事,碰上什么了?”
“是船,我看到舷窗了!”
“我们的船长在干什么!”
……
混乱中,灯光暗下来。
黑暗中,喻念感受到肩膀上的那只手略微发力。
夏佐雪亮的双眼告诉她,这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兴奋。
他平日温文尔雅的面具再次撕裂,露出里头的一点点令人害怕的特质。金色的眸子在黑暗中反射舷窗外海水的光芒,像一头看到了猎物的野兽。
等灯光再次亮起,船长室的广播也同时抵达——
“诸位不必惊慌,只是轻微剐蹭,船体没有损伤。”
“……但是,船舱的门暂时因撞击封闭,请各位在舱内耐心等候。”
厅内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又顾自谈笑起来。
只有一名穿戴奢华的年长女性走了过来,她一头灰白短发,到肩膀以上微微卷着,两耳戴滚圆粉色珍珠,一身浅色套装,有种温和典雅的气质。
她似乎认识夏佐,无比担忧地看过来:“是公主号,你的那位钦定的婚约者来了。罗西,你……”
——婚约者?
喻念心中惊讶,她竟从未听夏佐提过,这或许是他雇佣她做契约情人的真正动机?
但随即,她否认自己。
她这样的普通人,又能影响什么?还是不要自视甚高,免得登高跌重。
而这位女士对夏佐的叫法也令她好奇。
不是罗素Russo,而是罗西Rossi。
是听错了,还是昵称?喻念有些疑惑。
她曾听过别人叫他德罗索,这不奇怪,De-加上姓氏Russo,是一种尊称。
但那位年长的女士欲言又止,看向喻念,祖母绿的眸子中有丝丝怜悯。
夏佐微抬左手,示意这位女士闭嘴,“玛德莲,我尊敬你,不会纠正你的叫法,但请你别多言。我会去同她谈谈。”
“哦,罗西……”被称为玛德莲的高雅女士摇摇头,叹气,“去吧,但注意安全。”她无奈地微笑。
——注意安全?
十米长的甲板,又是白天,风平浪静,哪里有危险?
离去时,夏佐叮嘱喻念乖乖留在这里。
那语气大概算不上建议,而是命令。
喻念心头有点怄,但为了艺术节,还是忍下来。
这是她的长项——扮演驯从的女人。
这边,夏佐走后,玛德莲没有离去。而是依旧用一种慈祥而怜悯的眼神看着她。
她忍不住道:“玛德莲女士……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对方点点头。
喻念又问:“你为什么要那么盯着我?”
“哦抱歉,”玛德莲皱起眉,“这让你感到冒犯了?”
喻念摇头,“我只是好奇你这么做的原因。”
“恕我冒犯,亲爱的,你是罗西的情人吗?”
玛德莲问得直白,让她不禁怔住片刻。
对方自顾自说下去:“如果是,我希望你在这段时间能尽早离开他。”
“这段时间?”喻念哑言,“请问是出于什么原因?”
玛德莲摇头,略微苦涩地微笑。
她的意思很明显,“我不能说”。
喻念不打算再问了。
她大概能猜到玛德莲想说什么,不过是劝她,夏佐已经有了婚约者,正是那位“公主号”的主人。让她不要对夏佐动心。
就算有其他更多的危险,她也无法选择。
在签上合同那一刻起,就没有所谓的“离开”这一说。
就算这最后一根稻草上长满倒刺,她也得握着,直到离开深渊为止。
互惠互利而已,至于一些秘密——谁没有小秘密呢?
喻念不打算对金主的生活刨根问底。
-
同一时间,游艇甲板。
隔着耀眼日光,可以看到两艘巨大的游艇呈A字形,头相碰,紧紧贴在一起。
“萝拉·卡斯特尔,找我都找到公海了?”夏佐笑得嘲讽,“还是说,你玩碰碰船就喜欢找贵的撞?”
对面,站着个穿粉色蓬蓬裙的少女,身材有些滚圆,面带愤怒,但因为那洋娃娃般的金色卷发和蓝眼睛,导致她看上去却娇俏起来。
“夏佐·罗西,你别污蔑我!明明就是你指使你的游艇撞上来的!”她厉声叫道。
夏佐耸耸肩,不置可否。
似乎真相究竟为何对他并不重要。
“——所以,尊贵的卡斯特尔家第十四代继承人,是什么让您百忙之中从巴黎赶到卡萨布兰卡西岸的公海?”
“别装傻,是不是你搅黄了我们家最近那笔订单!”萝拉涨红了脸,“父亲气疯了,八亿美金!他知道是你干的,让我赶来找你谈判。谁知道你躲到公海,我不得已才追过来!”
“哦,谈什么?”
萝拉气急败坏,“我都说了,是谈生意!你没长耳朵吗?”
后面有人搬来一把椅子,递来一支墨镜。
夏佐戴上,坐下,慢悠悠地。
从船舱看到这边,还以为是夏佐在晒太阳。
“你的脾气还是这么坏,脑子也依旧这么笨。我真的很担心卡斯特尔家不甚光明的未来——我说,除了生意,我们是不是还需要谈点别的?”
“谈什么?”小公主萝拉一时疑惑,皱着眉,过了会儿,反应过来,再次涨红脸,“嘿!我们卡斯特尔家与你一个杂种私生子定下婚约,都是看在罗西家族几百年合作的面子上,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她的私生子一词咬字清晰用力,透过海风都可以听见回声。
倘若这位小公主没有被阳光刺得眯起眼睛,就能清晰地看见夏佐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
扩大到,可以看清楚一颗尖尖的犬齿。
犬齿左上方,钻石耳钉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线,夏佐缓声道:“如果再让我听见一次“杂种”这个词,就一次。我不保证你还能安全地离开这里。”
萝拉·卡斯特尔不是没有脑子,立刻就意识到事情不对。
这里是公海——管辖权朦胧的地方。
她刚要转身叫保镖,就感到两杆冰凉的东西一左一右,贴紧了自己的后背。
“卡斯特尔小姐,注意用词。”其中一边的男人身上滴着水,低声警告。
瞪大眼睛,再看地上,自己的保镖不知何时已躺倒在地,不省人事。
“你疯了?摩洛哥持械是违法的!”
“如果我没记错,我们的这两艘船属于法国和意大利的管辖范围。而在这两个国家是合法的。”夏佐眨眨眼。
难道这个罗西家的私生子是故意诱导她跟来的?
制造碰撞事故,就是为了让杀-手爬上她的游艇?
——这该死的杂种!
罗西家族的血脉在他的身上难道就没有继承下半点礼貌和优雅吗?
但无论如何,萝拉这次没有再逞嘴快,浑圆的脸有些扭曲,忍下怒火,从牙齿里挤出几个音节:“你的意思是,你要毁掉婚约?”
“怎么,是我的意思不够明显,还是你的理解能力有问题?”夏佐点点自己的额头,“你们家族也是时候该停止族亲结婚了,这会影响基因遗传。”
这已经是这个男人第三次说她脑子不好使了!
萝拉憋怒,回去后一定要找父亲好好和罗西家族告一状。
夏佐看她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终于笑出声来,半晌才直起腰,“——别逗我了,萝拉,你不会还想找我亲爱的表兄约书亚告状吧?”
“他没办法拿我怎么样,罗西家族的族徽戒指还没戴在他手指上,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笑得天真,“因为我那瘫痪在床的,亲爱的祖父大人,还没有举行权力交接仪式。”
“怎么可能?”萝拉大惊失色,“所以罗西的家主,竟然有把你当继承人的打算?”
卡斯特尔家,包括所有罗希家族的合伙人都以为,罗西家族已经是约书亚·罗西当家了。
夏佐满意地点头:“不错,萝拉,你的脑子终于开始转起来了。和你的婚约,是老头子我洗干净私生子身份的第一步。”
萝拉咬着嘴唇,用力之大几乎泛出血丝,“所以,你费这么大劲,竟然是为了不做继承人?拒绝继承家产?”
“不错。”
“那个女人在其中的作用又是什么?”
“谁?”
“我听约翰逊说的!那个东方女人,很瘦,黑头发。”
“你难道不知道罗西家族的秘闻吗?”夏佐低笑。
萝拉心中电光火石,想起父亲在自己儿时讲过的故事。
罗西家族上一代没有继承人——那一代的兄弟二人,正统继承人是浪子回头的痴情种子,跑到非洲生了孩子后便下落不明;另一个是痴迷画画的艺术家,长子失踪,他被迫继承家产,压力太大,没多久就进了疯人院。
罗西家族的现任家主,恨极了自己那痴情种子长子。
他认为——都是长子临阵而逃,害的弟弟精神失常,家族因此失去了一整代继承人。
弟弟的儿子约书亚·罗西是个庸常的凡人,按规矩办事,中规中矩。
但这个散落在外的私生子不同。
他隔代继承了老罗西的血脉,心狠、手黑,是个完美的继承人。
所以,罗西家主现下最怕看到的,就是夏佐身上出现父亲的影子。
“做戏做全套——浪子演完了,该上演爱上异国女人的戏码了,她便是女主角。”
夏佐没有多说,抬抬手,那边指着萝拉的东西便移到她的脑袋上,“现在,打电话给你的父亲,劝劝他,别让他的乖乖女儿和我这个杂种订婚。”
身后响起两声上保险栓的“咔哒”,萝拉只能照做。
几分钟后。
电话通完,那武器才被拿走。
萝拉双腿一软,摊到在地——
“你会遭报应的,夏佐·罗西。那个东方女人,她会被老罗西盯上的。届时,如果你真的动心,就晚了……”
夏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动心?你以为我是我那愚蠢的父母吗?”
“我不在乎。”他轻轻地哼笑。
舷梯缓缓架起,两名杀-手将已经瘫软的萝拉架到夏佐这边的游艇上。
夏佐俯身,牵起她的手,“好了,别哭了,小公主。加入我们的派对,晚上还有舞会呢。”
萝拉猛地抬眼——这个恶魔,他要将她软禁在他的游艇上,直到自己的父亲真的毁掉婚约。
“我诅咒你,”她恶狠狠地盯着那双金色的眸子,“你会爱上那个女人,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