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万幸,夏佐的伤势只是简单的肌肉撕裂,打了一针破伤风之后,没过多久就可以正常活动了。
赛事结束,爆了个大冷门,记录自然是没被打破,只是网络上一片风起云涌,都是在指责夏佐的翻车事故扰乱了整个比赛的节奏。
对于舆论,从夏佐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的波动,比起失落,更多的是能放假的开心。
也是,赛车对他来说只是个爱好而已。
下一场比赛在一周后,匈牙利的布达佩斯,喻念的画展在那之前举办,不太需要本人到场,但喻念也去参观了一会儿。
画展中多数是新锐艺术家的创作,有些更接近行为艺术,看不出什么东西,喻念的油画放在里头格格不入。
倒是隔壁的经典名画巡展更吸引她。
因为都是价值连城的名画,安保自然很到位,厚厚的玻璃框柱画作,装有报警装置,只能间隔一米观看。
即便如此,其中细腻的笔触和色调还是那么抓人眼球。
多数是人像创作,一副弗兰克·卡多恩·考伯的《湖中仙女(Lady of the Lake)》最为瞩目。
不仅仅是因为画幅大,也是其中近乎照片的精细衣褶,却比照片更有梦幻和象征特质。
画面中,一个美丽的长发女子手持一把圆镜对照,左手拨动头发,一席珍珠白长裙,反射粉红天光,裙摆堆叠到草地,脚边卧一只幼年的鹿或羊,仰着脑袋,右下角一片鲜花盛开。
喻念看得有些入神。
在美院念书的时候,同学们的毕业设计都是偏向后现代的抽象艺术,大多数都是装置艺术,糊弄毕业。
她则更喜好古典的现实主义。
没有什么比现实主义更能真实的反映现实。
而只要在其之上融入一些象征意义,便会比写实具备更多维的内涵。
任何艺术创作都是如此。
夏佐当日是陪她一同去的画展,看到她盯了这幅画许久,便道:“你知道这幅画出自哪个神话故事吗?”
喻念一开始没听清,夏佐又问了遍才答:“不是亚瑟王的传说?”
“是,她们赐予了亚瑟王王者之剑的剑鞘,在凯尔特神话里,湖中仙女相传会出没于阿瓦隆湖,”说到这里,夏佐顿了顿,“你想不想去看看?”
“看什么?”喻念一时没反应过来,脑中还在想那衣褶是用了什么技法。
“阿瓦隆湖。”
喻念睁大眼睛,“在英国?”
“在英格兰,”夏佐笑了,伸手将她拉到身前,搂着肩膀,躲避了一个记者东张西望的视线,“Glastonbury.”
-
花费五磅的车票,从伦敦帕丁顿站乘坐火车,经历三小时便来到格拉斯顿堡(Glastonbury)。
这个小镇坐落于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中的丘包之上,继承了亚瑟王的传说,大街小巷古老而富有生命力。
沿街商铺棚顶旁插着各色鲜花,转角便能遇到贩卖奇特物品的手工店铺。
但喻念并非乘坐火车而来,现在他们二人可谓是网络上的“红人”,不便在众人面前露面。
安东尼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辆商务奔驰,由夏佐自驾带喻念前往格拉斯顿堡。
旅途只有他们二人,安东尼留下处理车队相关事务——之前拧夏佐后车轮螺丝的人还没找到,需要配合警方调查。
而此次案件的受害者,得以休息几天。
尤其是经过那位幕后的罗西老板的画展举办,这回还真有正儿八经的经纪公司联系上了喻念。
比起摩洛哥,英国这次的画展的受众和知名度更大,也就会有人欣赏她的创作。
其中喻念挑来选去,接下了一个工作室的单子,价格不高,但是如果作品满意,她有可能加入到这个独立工作室中,成为一名真正的职业艺术家,靠画画吃饭。
同时,这个工作室也允许艺术家旅居他国创作,对喻念来说再好不过——她不确定自己会在何时留在某地。
当然,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此次前往格拉斯顿堡,更大的目的是为她的这根橄榄枝做准备,创作出一幅合格的敲门砖作品。
题材从《湖中仙女》中得到了灵感,她打算创作一副结合中国洛神传说和湖中仙女传说的西方油画作品。
车在驻车场停下,他们打算下车走走。
喻念忽然问:“湖呢?”
“阿瓦隆湖?”夏佐失笑,“它只是个神话中的理想乡,不存在的。”
“真实存在的只有这个小镇而已。”他关上车门,下车的时候大腿处行动还是有些迟缓。
“会不会影响到你下次比赛?”喻念有些担心。
夏佐摇头,指指街道,“逛街还是没问题的。”
街道上形状奇怪的牌子总能引起喻念的注意,她来到一家玻璃工坊。
比起摩洛哥那家较为简陋的手制玻璃工坊,这儿的更为洁净和专业。
但就柜子上的成品而言,喻念还是更喜欢摩洛哥风格里那种粗犷的美丽。
老板看了看他们,亲切地过来问好,介绍他们店内的镇店之宝——一座玻璃制的小岛摆件。
树木琳琅,鸟兽虫鱼,全都融成一片虹色。
等老板走后,夏佐说:“格拉斯顿堡又叫玻璃岛。”
“玻璃岛?”
“凯尔特语,Yins Witrin,玻璃岛,”他解释,“其实你的圣诞礼物,就让我想到了阿瓦隆湖。”
湛蓝的乌托邦。
一旁的游客是中国夫妻,一路都用中文交谈。
喻念不知不觉被影响,脱口而出的问句用的也是中文,“对了,鱼怎么样?”
夏佐只听到“yu”这个发音,一时有些疑惑,“你?”
“不是,clownfish,尼莫们,”喻念微蹙眉头,“你家连保姆都没有,它们谁来照顾?”
夏佐轻笑,“鱼缸带有自循环净化系统,也有海葵提供足够的微生物。”
“可是,没有人偶尔去看看,如果有其他意外……”喻念还是不放心,她挺喜欢那两只小丑鱼的。
日光被厚厚的云层遮蔽,穿过玻璃橱窗照进来的光线逐渐阴下来,眼前一片淡淡的灰。
夏佐忽然止住话题,从那座具象化的“玻璃岛”上移开视线,看向天空中厚厚的云层,过了半晌,才道,“……不是所有东西离了别人,都活不下去。”
说完,似乎愣神一下,又露出温和微笑,将喻念揽出店内,道:“它们没事,我向你保证。”
安东尼的电话正是这时候打来。
夏佐道了个歉,让喻念去路旁的露天咖啡厅稍坐,随后走到一边去,才将电话接起。
从喻念的角度,只能看到夏佐的背影,一旁商铺的投影黑白分明,打在他线条利落的侧脸,将一丝丝神情都遮掩干净。
但握成拳头砸在墙上的那只手却出卖了夏佐,骨节白得可怕。
咖啡上桌,勺子和白瓷碟之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喻念正要移开视线,夏佐却在这时猛然回头,与她的视线对撞。
四目相对,即便是隔着一条街和阴影,喻念也看出了夏佐眼中复杂的情绪。
那是愤怒?还是失望?还是怀疑?
总之,得到的答案不会是太积极的。
那眼神太过灼烈,喻念不经意间移开双目,落回到桌上的咖啡上。
端起来入口的片刻,再放下,还没来得及品味口中的焦香,夏佐便已在她对面落座。
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喻念皱起眉头,还未开口,就听见他明晃晃的质问传来——
“你和约书亚见面了?”
她愣住一瞬。
-
同一时间,伦敦,酒店会议室。
安东尼面无表情地看着桌对面,拥有着小麦色肌肤和祖母绿眼睛的青年和他同高,平视过来,嘴角垮着,不算太高兴。
但安东尼知道,这位罗西就是这样,同德罗索先生相反,扑克脸是他的谈判面具。
安东尼先入为主:“德罗索先生的翻车事故是你造成的。”一个切切实实的肯定句,语气平淡,低缓,更像是在法庭上宣读判词。
“你们的效率需要提高了,夏佐的身边还是只有你一个心腹吗?”对面的绿眼睛男人抿了抿嘴角,似乎认为这算个微笑,“也难怪,毕竟祖父的眼线逼得太紧,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我,也无法轻易相信别人。何况那个多疑敏感的混血种。”
安东尼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一个名词,挑眉,眼神不善道:“注意你的用词,约书亚先生。德罗索先生不会因为您和他血脉相连就对您网开一面。”
约书亚短促地笑了两声,然后摸着下巴,似在自言自语:“夏佐到底是怎么做到让你如此驯服?”
“不仅是你,那个女人也是,让她做点事情,像是要了她的命。没办法,只能自己动手。”他礼貌微笑,尽管那看上去更像是抽动嘴角。
安东尼沉默。
这给了约书亚更大的鼓舞:“嘿,我说,夏佐是不是想把那女人当成棋子?他真厉害,那样的倔货也能搞定。”
“……闭上你那张嘴。”安东尼忍无可忍。
“好了,不开玩笑,”约书亚忽然将身子前倾,眯眼道,“我这次过来是出于好意。你最好让夏佐收收心,假如他真的在乎她。”
“祖父已经盯上那位喻小姐了。不得不说,夏佐的手段总是能压我一头,真可惜事故没有让他丢只胳膊。否则祖父不会希望一个残疾来继承家产。”
安东尼起身,椅子和地毯摩擦,没有半点声响。
“别急着走,安东尼,我这次来想说的是,我就做到这儿了。我未婚妻的车也出了车祸,连环车祸,三辆婚车全部撞在灰色地带,”约书亚理理领结,站起身,“他赢了,我惜命,不斗了。但你让他小心自己。”
安东尼皱眉,有几分疑惑。
“那个东方女人,喻小姐,”约书亚这次终于笑得自然起来,“我觉得她很有意思,祖父大人也这么觉得。”
他笑起来的时候,有一颗歪歪的虎牙,像个稚拙的恶魔——
“而祖父觉得,这样一个有意思的女人,不能活在优秀的继承人身边,绊住他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