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大奖赛的主办方十分大方,为夏佐和喻念在五星级酒店各定了一间套房。
比赛当天,酒店套房内。
窗帘拉着,没有开灯。
整个屋子只有电视机提供了一点亮度,照亮一张冷着的脸。
正在播放的节目是F1大奖赛的实况转播,算了算时间,快要开始了。
喻念拿出遥控器,对着电视调大音量。
“现在让我们把目光转到银石赛道,”电视机内传来解说员激情澎湃的声音,“这儿从1950年始,便成为第一场世界一级方程式锦标赛赛场,维斯塔三年前在这创造了最快单圈世界纪录,一分二十七秒,今天是否有人能够超越这一纪录呢?”
“我觉得可以大胆地猜想一下——某位来自摩洛哥的天才选手到底能超越它多少秒?”另一个女解说员笑道,喻念听出来说的是夏佐,解说员对他很有信心。
他们又讨论了一会儿其他的明星选手,接着,比赛便开始了。
正赛圈数五十二圈,单圈长度5.891km。
银石赛道直线长,弯度大部分都不大,难度稍低,考验的更多是赛车性能。
曾经有位选手把银石赛道的全速单圈描述为驾驶战斗机贴地飞行,可见速度之快。
喻念对方程式赛车一无所知,仅有的一些了解也是比赛前夜现查,对解说员的专业术语只是一知半解。
前天从泰餐厅回来之后,她本想找夏佐谈一谈。
关于那位幕后老板到底是谁,和夏佐有什么瓜葛,又为何笃定夏佐别有目的。
但她低估了赛程的紧张程度。
自从赛道试驾回来,夏佐基本上脚不沾地又去和车队接洽。比赛当天,手机集中存放,电话打不进去。
一个可以说话的机会都没寻到。
自拒绝了幕后老板那天起,投资人詹姆斯便失去了联系。
充分认识到,原来她并不是靠着自己吸引到的投资,而是又一个交易。
这两日伦敦多雨,阴天风冷。
无处可去,也没出去的兴趣,便一个人等在酒店,想起那位老板言之凿凿的指控,就想一走了之。
但仍然想从夏佐那儿,亲自寻找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本来,主办方是给了她门票,贵宾席全景视野,但喻念没要。
观众席再怎么尊贵,视野再怎么好,也只能看着,没办法和赛车手有交流。
她在等夏佐回来。
屏幕中,比赛已经进行到中程。
这时,喻念的手机突然亮了,一开始,她没管,但后来消息声不停传来。
点开屏幕,竟然有大半是社交软件的通知,爆满,从锁屏处只能看到一个上限数字。
发生了什么?
喻念皱眉,打开蓝鸟社交软件,全是@和评论,私信也不少。
溯源回去一看,是一个近来举办在伦敦的国际级别的画展,在官宣海报的推文上@了她的账号。
太奇怪了。
这个艺术节是米兰主办,在多个欧洲国家巡展,比当时詹姆斯邀请她参加的还要更隆重,级别也更高,按理说,她还没在国外拿过奖,怎么会邀请她?
但接下来,詹姆斯的一则信息传来,给出了解释。
[喻小姐,罗西先生说他很抱歉……这是给您的一个赔礼。]
又是一个施舍。
看着陌生的网友们轰炸过来的私信,一则则除了疑惑、质疑,就是嘲讽、辱骂。
大抵就是:她一个籍籍无名的艺术家,到底凭什么空降。
还有的直接从喻念的主页照片怀疑她的人格,猜测她和主办方有一腿。
额角跳了跳,喻念给詹姆斯回消息,让他拒绝老板。
等等……
她的手指停住。
詹姆斯管那名幕后老板叫做——罗西?
回忆瞬间泉涌,忽然想到几个月前的游艇上,一名穿着高雅的老妇人也是这么叫夏佐的。
罗西,Rossi……
她点开那画展官方账号的主页,看到头像下方的一排介绍——意大利米兰的罗西集团作为主要投资。
也是Rossi。
难不成……
喻念的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点猜测,想要即刻就从夏佐那儿得到证实。
但就在这一瞬间,电视中忽然传出巨大的轰响。
她猛地抬头看去——
解说员尖叫:“出事了,出事了,第二区域出现了严重的翻车事故!是谁?我们的现场记者马上切镜头过去!”
电视画面切换到一个晃晃悠悠的手持镜头上,镜头被不断拉近,伴随观众此起彼伏的轰叫,终于在一片飘扬的黑烟中拍到一群豆大的人。
他们穿着红色工作服,身后两人抬着担架,匆匆将车内的人抬到担架上。
抓住这一机会,镜头再次缩进,拍摄到了伤者的一瞥。
仅仅就是一瞥,解说员便认了出来——
“红色头发,夏佐!夏佐·罗素受伤了!”
“救护车也出动了,难道伤势严重?”
“这或许是夏佐·罗素的第一次受伤,此先的几次过速撞车都没有影响到他自己,这次究竟是怎么了?”
……
他们不停地猜测着,一代新星是否要就此陨落了。喻念只觉得手心冰凉。
她刚才看到担架上有红色的东西,是血吗?夏佐流血了?
无暇多想,几乎是慌不择路地穿好衣服,下楼打车,直奔银石赛道而去。
夏佐,她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他,他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司机听说有急事,速度极快,刹车停在银石赛道附近的时候,喻念还在愣神,直到司机出言提醒,她才抓起背包奔下车去。
后台工作人员神色不好地拦住她,盘问许久。
但很快,安东尼接到喻念的短信后火速赶来,将她接了进去。尽管是这样,还过了好几遍安检。
“到底怎么回事?他还好吗?”喻念忍不住边走边问。
安东尼刚要说什么,又止住,只道:“您最好亲自去看看。”
“他不在医院?”
“德罗索先生在车队那边。”
喻念面色不好,一言不发地随着安东尼往车队处走。
——为什么人受伤了第一时间不送往医院?车队有问题?
她忽然想到翻车事故。
其中难道有什么猫腻?
车队的所在地从后台看过去像是一个巨大的车库,其中半边朝着赛道的维修区域敞开,用来给赛车中途换胎,另外一半朝着后台展开,方便人员和设备运输。
伴随着卷帘门缓缓打开,里头响了一声什么动静。
亮得晃眼的灯光照下来,喻念一眼便看到夏佐倚在墙角,身上鲜红的赛车服沾满黑色尘烟,白皙的脸上也有了几道口子,不大,但看上去触目惊心。
此时,他正捂着大腿,皱眉抿唇,看上去十分痛苦。
在他的身边,一个穿白褂子的医生样人物就那么干站着,对夏佐的状态熟视无睹。
她皱眉,心里有点不舒服。
大步上前,无视周围一群车队维修员的诧异目光,将夏佐扶起到一旁的便携椅上。
“伤得怎么样?很重吗?”
“你怎么来了?”他的眸子里似蒙上一层水雾,是疼出来的生理性泪水。
医生刚要开口:“他没……”
被夏佐打断“翻车的时候划伤了大腿,小伤。”
说着,动了动腿,却疼得“嘶”一声。
大腿处,赛车服破了一个整齐的口子,里头断断续续涌出鲜血,将鲜红的布料染成深红。
喻念扒拉了一下破掉的地方,“你别动,我看看。”
夏佐无力地垂着眼,嘴唇有些苍白,“去休息室看吧。”
安东尼见状,上前帮忙搀扶。
三人离去。
留下的车队维修员看着这画面,目瞪口呆。
医生则面露无奈——
一旁的墙角,明晃晃躺着一支的手术刀,是刚才医生用来割纱布的。现在却沾血,躺在角落。
锋利刀口和夏佐的伤口完全吻合。
但喻念对此全然不知。
赛车手专属休息室内。
灯光明亮,陈设洁净,更显得夏佐浑身狼狈凄惨。
在安东尼的帮忙下,将伤口处的布料割开少许,稍微清理消毒。
没有碘伏,消毒只好撒酒精。
专注低头看伤口的喻念没有注意到,酒精撒上去,本该是剧痛无比,但夏佐此时的表情比刚才淡然得多。
包扎的时候,她自然而然地接过安东尼递来的纱布,一圈一圈地缠到夏佐的大腿上。
“这么严重,是不是需要缝针?伤口挺长的。”
夏佐眨了眨眼:“不用,现在已经不疼了。”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翻车就算了,为什么你这么大个伤口都没人处理?”喻念语气不太好。
安东尼忽然在旁补充:“刚才救护车上检查过了,德罗索先生没有伤到内脏和骨头,有一些外伤忽略了也是正常。”
“赛场嘛,没那么仔细。”夏佐笑道。
她转头,看向安东尼,“安东尼,你出去一下,我想和夏佐单独谈一谈。”
很快,门被关上,宽敞明亮的房间内仅剩下他们二人。
夏佐垂着脑袋,“是不是我又惹你生气了,其实今天是因为后轮的螺丝钉被人偷偷拧松了……”
“不是,”喻念打断他,“在关心这件事之前,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状若无意,瞥了眼对方腿上洁白的纱布。
夏佐叹气,“你问吧。”
喻念深吸口气:“是不是安德烈让投资人詹姆斯邀请我的?”
话音一落,空气立刻寂静片刻。
“那是因为……”夏佐顿了顿,抬手捂了下嘴,惊讶道,“我们当时的关系,不是有这么个条件吗?”
“什么条件?”
“支持你的事业?”
喻念眯起眼睛,“我记得没有。”
夏佐耸肩:“那就是我记错了,才找的安德烈帮忙。”
“好,第二个问题,”她清了清嗓子,手指在身后捏紧,“你和罗西家族……”
“你说什么?”夏佐危险地眯起眼。
“罗西家族。”
夏佐厌恶地皱眉:“别在我面前提这个姓氏。”
“为什么?”
他吐了口气,看向别处,缓缓道:“你忘了我们被困在礁崖,我同你讲的身世吗。”
喻念哑然,她当然记得。
但她没想到夏佐的生父就来自罗西家族。
所以,原来那位幕后老板就是夏佐所说的罗西家族的人。
找到她帮忙抓夏佐的把柄,是为了让夏佐回到家族去。
“但他说你别有目的……”她喃喃自语。
“谁?”
喻念惊醒,摇摇头:“没什么。”
夏佐却面露失望和难过,长长的睫毛垂下。
“喻,你要是听了谁的话而不相信我,可以离开我,”说着,扒拉了两下腿上的纱布,“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鲜红的血液已经渗出稍许,染红纱布。
有些刺眼。
“如果说我真有什么目的,那就是自由,喻,我不想回家,”夏佐微微抬眼,眼尾下垂,看向喻念,“但自从和你在一起,我的祖父已经彻底对我失望,这个目的早已达成……”
“现在,我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忽然欺身而来,凑到喻念的耳边,近到可以听到疼痛的微微抽气声。
听到这抽气声,喻念鬼使神差地没动。
下一瞬间,夏佐蜻蜓点水般吻了一下她的脸颊,抬眼,金眸直直盯着她。
“那就是和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