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了。
李权京在东崇王宫遇刺,刺客一路西逃,东崇禁军越过花城,以逮捕刺客之名,烧毁西郡民宅数座。见起事端,东崇禁军总督岑江河进退有度,说明因由,并当即赔了白银两千两,用作民宅补偿。
边郡形势微妙,索幸无人伤亡,西郡守备军也不想徒生事端。低头不打笑脸人,他们既然认错态度诚恳,又事出有因,待东崇禁军抓到刺客,西郡也不好强行扣人。于是即刻开门放行,让他们带刺客离开。
次日,西郡指挥使衙门接到报案,接近上百名百姓无故失踪。找遍西郡毫无踪影,一时间人心惶惶。
几日后,西郡指挥使衙门寻人无果,感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事态严重,遂派人快马加鞭,向西骆王城禀报。
随着这封急报,一起出发的还有一个消息:粮价。
东崇粮商几日内,几抬粮价,一石粟米的价格已经从一两银子,涨到了三两。花城各路富商回过神来,皆开始囤粮,一时间行市再涨,价格已逼近一石五两,市面上粮食抢购一空,很多商家拿着银票,在翘首以待,却已无粮可买。
齐肃在西骆王宫大殿,受封兵马大元帅,得到了虎符,成为西骆当今第一个手握实权的王子。
“恭喜二皇兄如愿以偿。”齐殿面色平和。
齐肃看着他,忽然一笑,又极快地冷了脸,道:“是真心的吗?”
“是呢。二皇兄英雄盖世,往后殿儿就有了倚仗,可以安心做个富贵闲人了!”齐殿拱了拱手。说什么齐肃也不会相信,场面话也得说几句罢了。
“哈哈哈哈……”二人一起仰天大笑,谁也不知道这笑声里具体意味着什么。
襄民山的伙食很一般,只能够温饱。不过,齐殿经常去蹭饭。好些百姓认得他,知道他是那夜城南十五里发馒头的公子,据说人称“御风公子”。
李悟对他尤其亲昵,见齐殿教小孩子写字,就在旁磨墨;见齐殿与百姓攀谈,就站立旁边不远不近的陪着;见齐殿帮伙夫盛粥,齐殿盛一碗,他端一碗。只要齐殿一回身,他准凑上来问一句,“公子,御风公子,您有什么吩咐?”
“我说李悟,你总跟着我做什么?”齐殿走进大家平时议事的那间敞房,提了袍摆,坐下了。
“公子,让我跟着您吧!”李悟见四下无人,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我知道公子身边不缺人,可我李悟也不是一般人,悟性高啊!”
齐殿被逗乐了,揶揄着他说,“不是胆子大吗?城门都敢闯!”。
李悟想起他和齐殿相逢在西骆城门,那时灾民进不了城,就得饿死,他带头往里冲,以卵击石,不是胆子大,而是凭着最后一股劲儿,在做困兽之斗。现在看来,实在太鲁莽了。幸亏齐殿相救,不然命早就没了。
“那会儿,不是饿的心肝都慌了嘛!嘿嘿嘿……”李悟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公子,这襄民山听说是当朝三王子的……”
李悟看齐殿神情一凛,只当是他还不知道实情。继续说道:
“大家都这么说。这位三王子,我们这么些人都受恩于他,这是个真人活菩萨。公子也救了我两次,您和这位三王子都是李悟的再生父母。只要公子不嫌弃,李悟甘愿受公子驱遣。待将来有机会再报答三王子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看李悟双膝跪地,一脸诚恳,齐殿却蓦然烦忧。
他和路知行有过共识,也告诫过几个跟着办事的人,不要透露他的身份是襄民山的主人。只说是朝廷体恤百姓,是西骆王的惠民之举。
这些百姓上山以来,对实情并不了解,他们只知道襄民山有饭吃。朝廷体恤,给他们一口饭,他们就听从命令,开山拓荒,采桑晒药,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
是谁走漏了风声?
李悟看齐殿半天不吭声,以为齐殿嫌弃他,不禁呜咽起来,“公子,你就收了我吧。公子仁心仁义,李悟敬佩,愿追随公子行义举,做善事儿,积功德,此生无憾。若是公子嫌弃,我就跟着端茶倒水,伺候公子也行的。”
齐殿越想心越凉,李悟的话没听得几句,只神色凝重地说了句,“你起来!”,并顺带拉了李悟一把。
“公子……”李悟眼里透着失望,当下怔怔地望着齐殿,心有不甘。
“跪着能做什么事,本公子可不需要只会提鞋的。”齐殿看李悟被他吓着了,遂缓了神色。
“啊?是,起……起来。公子,您愿意收我了?”李悟喜极而泣,当下又呜呜地。
“收不收那还真要看你的悟性,帮本公子办一件事,办好了再说。”见李悟使劲地点头,齐殿又道:“先去把路先生喊来,一起说。”
不多时,路知行来了。
齐殿对李悟说道:“说吧,你是怎么知道这襄民山主人是齐三殿下的?”
李悟道:“这事儿不光我知道,山上现在好多人都知道。这个消息据说是个新上山的人带来的。他说上山的时候,在山下看到过齐三殿下的仪仗队,三殿下长
得很体面,为人很和善,是个明君的样子,他命令人往山上一箱箱的抬银子,说是给百姓买粮的。”
齐殿和路知行对视了一眼,这显然是有人故意造谣。他从来低调潜行,要不是最近母后安排几个近卫跟着,他以往出府,最多就是雨歌或者朱西陪同。行迹根本不起眼,更不用说仪仗队和成箱的金银。
“这个人说了,大家就都信了?”齐殿问道。
“起初,大家也没立即就信,不是说是朝廷体恤百姓嘛。再说这王上不就是三王子的爹嘛,儿子救人还是老子救人不都是一样的嘛,一家人。所以,大家听了也都没太当回事儿。”李悟说到此,转了转眼珠,“不过,公子,我知道这不一样。”
“哦?”齐殿道。
“在百姓家,老子和儿子是父子,一笔写不出两家人。”李悟想着家中长辈的指点,挑着合适的话,继续说道:“在王室,老子是君,儿子是臣,那不是父子关系,是君臣……”
“继续说那些传言!”路知行不耐烦李悟的个人见解,这些他岂会不知,重要的是人言可畏,估计祸在眼前。于是,他打断了李悟的话。
李悟撇撇嘴,停了那些颇有悟性的话,继续说,“一开始那个人说了,我们也都没怎么放心上,后来接二连三的来了几个人,都振振有词的描绘,说三殿下贤明,是这襄民山真正的主人,不仅无偿接济灾民,还做好事不留名,有明君气度,将来要是能称王,必定能一呼百应,万人归心。我们受人恩惠,千万不能忘恩负义,将来要知恩图报。大伙儿本就心怀感恩,这样一听,无不称是!于是慢慢就都传开了!”
齐殿和路知行沉默了。半晌,路知行道:“还是我疏忽了!”
“不能怪你,他存心想要送几个人进来,你是防不住的。”齐殿道。
路知行对李悟道:
“既然你知道这里面的厉害关系,你若想报答齐三殿下,就让他别被有心之人设计,污成有僭越之心,那是害了他。”见李悟面露惊诧,他又说,“把潜藏的那几个人找出来,让百姓们都感恩朝廷,感恩西骆王,你就能救他。”
“好,好……,我去找,我去。”李悟走了两步,又回来,低声说道:“先生是说我们受恩于殿下,却险些成了害他的那把刀?”
路知行未答,他又看向齐殿。
见齐殿也望着他,那是肯定的神情,李悟浑身打了个寒战。
气氛有点太肃冷了,齐殿挤出一丝笑,说:“有点悟性,只要你们感恩的是朝廷,这把刀或许杀不了他。你去找御林军的郑洵,让他拨几个人给你用,抓得到这几个人就是你入我御风公子门下的投名状。”
李悟很郑重的点了点头,疾步而出。
“拿了兵权,他再也不怕了。”路知行摇着扇子,若有所思的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看这情形,他是等不及凯旋归来,要先下手为强了!”
“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嘛。”齐殿轻声叹息,望着敞房外,来来往往的百姓,他又漠然说道,“金万玉可以让他先行赶往花城了,我要是去不了,襄民山就只能拜托二位了!”
“到今日我才发觉,不是他狠,而是你狠。”路知行五味杂陈的说,“对自己如此心狠的,你若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了!”
齐殿惨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