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殿一路决然而去,没有回头。待到脱离了兰芷兰的视线,他脚步才不自然的凌乱起来,眼底的悲痛也浮现出来。
王宫里,侍卫宫婢川流不息,不时的,身旁会经过几人,向他问安。他稳了稳心神,强装轻松应付着。
此时,不远处,一个腰肢纤细,峨眉淡扫,眼神清亮的绝色佳人,恍若仙子般款款而来。
齐殿看到她的那一刻,嘴角登时勾起了一抹笑意。
“走,美人带路,去接锦陶!”
雨歌知道齐殿说到就能做到,并未惊讶。但,她放慢了脚步,迟疑地问了句:“殿下,不去看看芷兰公子?”
齐殿惨白的脸,刚有了些许血色,又重新死灰复燃,显得更惨白了。
“看到了!不过,估计以后他不会再愿见我了!”
雨歌看到齐殿的神情,心中的猜想得到了证实。
她抚了抚齐殿的手,以示安慰,没有再说话。心里却在想:殿下,为何以前的你下不了决心拒绝兰芷兰,今日就下了?
齐殿道:“不见也好,希望他能想明白!”
转而又故作轻松道:“走,雨首领,带我去参观一下你的地盘!”
前日,慕雪一行人已秘密启程去往东崇国,建立秘府在东崇的地下谍网。现下,雨歌已是西骆秘府青凤司一把手。
齐殿救锦陶出地牢,本不必非要亲去。他亲去,倒不是他和齐岳峰胡说八道的那一套。……而是很多事,他也必须开始上心了!
青凤司的人见齐殿像游玩一样的参观,虽知他身份尊贵,可青凤司隶属西骆秘府,受王上直属管辖,不受皇子节制,故齐殿这样的随意,在青凤司还是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只是雨首领一路作陪,也无人敢置喙。
待齐殿参观了一圈后,地牢要犯锦陶也被他施施然地带走了。“美人,跟本殿下回府!”
有几人胆子大些,见齐殿一行人走了,议论纷纷。一人摸着脑门,一脸懵道:“这真是活久见,咱们秘府要犯什么时候见过活着走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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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过子时,西骆王城夜晚素有宵禁令,等闲杂人、醉鬼从不敢此时上街叫嚣,否则轻者鞭笞,重者射毙。
故,深夜长街,月色如华,人迹全无。
三皇子府邸,四处掌灯,幽静无声。气氛出奇的安静,安静到窗外的轻微响动,都听得一清二楚。
齐殿合上正在精研的阵法图,对着窗外喊道:“进来吧!”
来人一声嗤笑,推窗翩然而入。虽是深夜,却是一身白衣,折扇一展,一脸的文采风流,潇洒不俗。
“殿下怎知是我?”笑吟吟的来人,正是京都说书名嘴路知行。
齐殿一笑道:“心有灵犀!”
二人像老朋友一样,都找了一个惬意的姿势各自坐下了。齐殿替路知行重新泡了冲茶,满上。
齐殿道:“路兄,深夜造访,有何要事?”
路知行不答,反问道:“殿下将南部诸县的灾民都引到了分封的山上。后面有何打算?”
齐殿道:“路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看来是对齐殿有话指教!愿闻其详!”
路知行道:“指教不敢。瞎操心罢了!你说,你怎么敢……”
路知行说的急促了些,想是自己关心则乱,恐怕适得其反。遂稳了稳心绪继续道:“以殿下的心性,必不是喜好敛财之辈,听说平时也乐善好施,想来府中银钱结余不会太多。这么多人要吃要喝,殿下能支撑多久?况且,一旦消息向南传开,灾民只会越来越多!”
齐殿沉声道:“我想,只要撑过这一季,这些百姓,有手有脚,耕种不是问题,大约日后能自给自足。现下,熬一熬还能过得去!
能救多少是多少吧。
等战事过后,父王腾出手来,整顿吏治,修河筑堤,还民于田,那时就好了!”
路知行听后,看着齐殿愣了一会儿。
齐殿道:“路兄?……有话直说!”
路知行道:“殿下天人之姿,仁心聪慧,绝非池中之物。做这些,难道只是为了送灾民 一个过路人情?”
齐殿道:“什么人情不人情的,我可没想那么多!都是我西骆的子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路知行道:“昔日周文王薄赋税,与民同乐,建灵台乐园,民心向往。殿下今番有此义举,仁者无敌、莫之能御,天下归心、轻而易举!殿下,无‘王天下’之心?”
齐殿听后,蹙眉愠色道:“路知行,慎言!你该知我无此心!”
路知行道:“我能知,那其他人呢?他们会怎么想?”
这正是齐殿担忧之事,他的身份所处的这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若他说自己救这些百姓藏于自己的封地,并无任何私心和企图,有几人会信?
要是有好事者描黑几笔,众口铄金,他的好心说不定就会打上图谋不轨,甚至聚众谋反的标签,到时他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了。
然
,他既已决心去做,将来如何,只能随机应变。
他见路知行面露担忧之色,知他亦想到了这一层,莫名心中感激。
路知行这人,年岁比父王小不了几岁,平时却是一贯风流倜傥的年轻书生模样,颇爱捯饬自己的行头,穿戴也是品味不俗,喜欢与年轻人嬉笑打闹,二人算是忘年之交。
此时,见他认真起来一本正经的样子,齐殿还颇不习惯。
他嘴角噙笑,不以为意地说道:“嘴长在别人身上,我可管不了。”
路知行道:“好一派毁誉由人,得失不论的豪气!这话听着好听,实际是将自己立于危墙之下。”
“……”
“我知殿下无心朝堂,更无‘王天下’之心。既如此,把这些人交予朝廷去管就好,何苦……多此一举,把自己推向风口浪尖?”
齐殿道:“西骆与东崇开战在即,恐怕父王即使有心、也无力去管。我也想潇洒离去,只可惜……做不到!”
路知行叹息道:“初来人间不知苦,潦草半生一身无!如此狠不下心,殿下将来的路恐怕更难走了!”
齐殿道:“路兄肺腑之言,齐殿感激,将来之事谁能预料。现下,不走这一步,心既难安,也只能跟随心意去走了!我齐殿胸无大志,累兄为我担忧了!”
路知行起身,背对着齐殿,潇洒地摆摆手,“走了!”,顿了顿,又道:“还是那句话,殿下与路某有恩,若有事,尽管吩咐,路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罢,路知行于窗前一个闪身,一道白光掠过,早已不见踪影,上乘的轻功,世上无两。
齐殿立于窗前,背手而立,喃喃道:“灵台乐园……”。
在他的心中,未必没有这样一个极乐之地。那里没有争权夺利,没有阴谋诡计,没有血腥杀戮,没有枉费心机。有的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万国一家,万民一体。行王道,而非霸道,恩被百姓,而非祸害百姓。人人平等,不被身份高贵所累,也不为身份低微而受欺凌。
只是,这样的乐园,在西骆这个时代恐怕难以达成,他心向往,却不敢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