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压迫感包围了张幼惟,这种感觉如同坠入冰湖的瞬间,身体已经拥抱着危险的冰冷和窒息,大脑却迟滞不清。他不理解“眼前”飞速滑过的句段,但却共享了身体主人的经验直觉——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危机。
“可能只是错觉。”细密的汗水蒙上海德温的额头。他又换了几个节点插入探针,数据偏移仍然存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有新的特征曲线从原始数据中渐渐分离,像是酒后的幻影。
时间不够了。
无法定位。找不到。处理不了。
此时的张幼惟就像一只自说自话的背后灵,只能被动地看着这一切干着急:[哎哟喂,时间不多了你快行动啊!]
“等等!雷德。” 海德温眼神一沉。
络腮胡回头,只当他是不舒服得紧了:“你怎么流这么多汗!”听到呼喊,刚才领头的小职员也穿进来,却被前面的人堵了个严严实实。
“我没事。打开你的全息设备。” 海德温尽量维持语气平稳。
见络腮胡瞬间凝重的表情,小职员不解:“不就是很常见的数据漂移吗?”
“不可能。”络腮胡快速进入工作状态,言语果断:“为了保证系统性能,每个小时都会导入新的数据训练校正模型。实时数据特征不会和系统模型默认值相差这么多。除非……”
“除非这其中还有外来的数据。我们可能遭到了黑箱攻击。”
“什么是‘黑箱攻击’?”小职员不解。
“有无法观测的未知程序插入了我们的程序中。手段很高明,常规监测根本发现不了。”
听这话,小职员吓了一跳:“这么说是有人侵入我们系统了?所里这么多重要成果,唉,真坏菜了。”他快速拨动全息设备中的协议页面:“怎么办?要不先把服务器关闭了?”
“你们部门解决问题是不是就会拔插座?系统里有多少无法暂停的项目你不清楚吗?”络腮胡有点焦躁,转而问海德温:“用探针没有办法缩小‘黑箱’的范围吗?”
“是啊是啊。”小职员自知说错了话,态度积极:“不能通过前后的数据流倒推黑箱吗?”
“精度不够。这和根据几颗出界的网球倒推比赛规则没什么两样。况且硬要说的话,黑箱并不是一个边界分明的干扰项,更像是浸润进正常组织的癌细胞,我们没办法在不损伤正常系统功能的情况下‘切除’它。” 海德温一边回答一边理清自己的思路。
“别和他废话了阿温,我们还不知道这个黑箱的目的和破坏力,先解决它。”
“时间不够了。”海德温小声喃喃。
“什么不够了?”络腮胡反问,眼神并未离开屏幕。
张幼惟发现,原本大脑中的自言自语忽然停止了,他的视线透过全息影像望向一个虚无的点,余光飞快地掠过屏幕,目前时间:9:22——数字闪过一个翻折的特效:9:23。
[磨磨唧唧等什么啊!时间不够了你个棒槌!]即使知道对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张幼惟还是脱口而出。迸发的焦躁和急迫已经分不清是来自感同身受还是仅仅作为“旁观者”的自己。
他以为这具身体已经麻木,可是还能通过海德温的耳朵听到秒针走过1圈以后轻微的“嗑嗒”声。即使是在服务器和制冷设备运行的呼呼声中,指针扫过的声音也尤为清晰。
海德温的注意力还在飘忽,这是他人生中最煎熬的60秒。
别无选择,一旦研究所数据被盗,整个国家祸福旦夕,别无选择。
(剩余12分钟)
海德温强迫自己把分离的注意力撕扯回来:“服务器不能停摆。一定还有别的方法,一定还有别的方法。我怎么就想不到呢?”
络腮胡轻拍他的肩膀:“别给自己太大压力。”随后对小职员说:“通知所里了吗?还在进行中的项目尽快脱离做好备份,我们不能冒这个风险。”
“先别!”海德温把探针数据合成一张图:“你看,所有发生数据偏移的程序链都被我标红了——”
“黑箱没有覆盖我们正在进行的研究项目!”络腮胡眼前一亮。
“我们要不要赌一赌?”海德温难得向上扬了一下嘴角:“这些标红支线可以处理的数据量级比起其他支线可低多了。”
“你想怎么做?”
“堵住它。用海量数据冻结它的处理能力。”
欣喜转瞬即逝,络腮胡反问:“我们哪来这么大的数据库紧急调用?”
“我有。”海德温从大衣里抽出一支黑色的存储器:“一整个运行中的城市,够不够。”他说着疑问句式,语气却是在陈述。
[把虚拟的城市数据上传,那你姐姐的身份怎么办?这么久的努力和牺牲算什么?他们会找到、删除你姐姐的记忆的。] 张幼惟眼看着事件走向未知:[可是,可是……]
“这是我一生的使命,我没有选择。”没头没尾的一句,在安抚自己,也似乎在安慰张幼惟。
“你……你怎么会有?”络腮胡看着海德温,看着眼前并肩作战的好友,过去三个月的记忆重新交汇流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整个房间陷入不可思议的安静。在无言的注视中,海德温平静地上传整个虚拟城市。当支线末端犹如干涸的河床,不再有数据流流动时,海德温缓缓站起身往后退,眼神里一片清明:“暂时堵住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安全部的同事吧,丽萨的能力很强。”
络腮胡张了张嘴,想不出合适的语言。
“你……”,小职员察觉到海德温的反常伸手去截,却被同样手忙脚乱的络腮胡绊倒。他只当络腮胡是震惊过了头。
海德温一个转身飞奔向记忆上传服务器。
[太迟了,没有意义……]张幼惟惋惜地摇摇头。
隔着透明的房门,海德温短暂地和络腮胡对视了一眼,然后从容地按下紧急警报按钮,所有门在尖锐的笛声中迅速闭合锁定,未来的10分钟内无法开启。
他拿出装有姐姐全部人生的记忆存储器,认真擦去表面的污渍,微微颤抖着连接到服务器。
“滴,9:32,预计上传420秒。”
(时间清零,倒计时10分钟)
9:41,研究所所属全息设备中强制弹出海德温的头像,外侧包裹着象征警方通缉的红框。两种警报声交织在一起,在海德温听来却像沉入了湖底淤泥一样静谧。
他脱力缓缓滑坐在地上,费力地模仿眼前照片上开朗的笑容:“哈哈哈……”只是笑着,就有泪水涌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抱抱你。]张幼惟想着,在海德温抱住自己的肩膀时轻轻附上去。
歪斜的视野就像被碰倒后仍然忠实记录的DV机画面。
警报解除的时候,小职员最先赶过来,紧接着涌入一排警靴从两侧把小职员围合在满满当当的人墙之后。
腰侧传来一阵剧烈的痉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