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三声沉闷的“咚咚”声，三人在一种奇怪的阻力下踉跄下落。不过拥抱他们的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某种比水密度更大的物质。

厚重的地板暂时隔绝了危险，也隔绝了喧闹和光线，听力随着神经的放松渐渐回潮——三人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

借着肩灯的光线，三人环顾四周：他们身处一条大约一人来高的幽深通道。深灰色液态金属不断从光滑的内壁渗出，汇聚成一条粘滞的金属河流，此时温顺地包裹着他们的双腿。

张幼惟有些脱力，直接屈膝靠坐在地上。“这就是刚才融化的ID吗？”他用手指捻了一下，指尖原本聚集的液滴瞬间化作粉状颗粒像细沙簌簌地下落，而后融入[金属河流]中，荡起小小的涟漪。

“干得……漂亮。怎么发现的？”二十二的气息也不平稳，短短几个字说起来断断续续的。

“喏，”张幼惟在衣服里摸索了一下掏出几张图纸晃了晃。随后食指和中指夹住图纸一掷，它贴着液面打了个水漂刚好落在二十二手边：“仓库里顺的，当时看了个大概。”

“不过，”张幼惟皱起眉头：“我们要去[控制室]是吧……让我看个形状还行，这[控制室]具体在哪我真无能为力了。”这叠图纸上密密麻麻标注的字体符号就像英语阅读理解，张幼惟捂住脸深吸一口气，没想到六级考试多年后还能体验一把连蒙带猜的理解过程。

二十二把两张差不多大小的裁片按照毛边位置拼接起来，一个完整的多环嵌套结构显现出来，每个环状结构看上去都是独立的。短暂的沉默以后，她指向图中唯一双层的环状结构：“这里应该就是我们所在的位置吧。”

“嗯。不过你要是1分钟以前问我我还真不确定。”张幼惟头仍靠在墙壁上，只把脸转向二十二，敲了敲自己耳后的金属装置答道：“它是彻底踢着铁板了？”

二十二抬了一下眉毛，明亮的眼睛露出狡黠的笑意。

“这儿看上去应该是某种应急或是运输通道，待在这儿可找不到什么[控制室]。” 二十二朝张幼惟借了一把力站起来：“不同环状结构之间有三条连接柱，连接柱一侧的空腔应该是通道，这样的结构不会很隐蔽，我们可以先找找其他出口。”

“好。”

张幼惟站起身，湿黏的汗水提醒他刚才所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你们也注意到了吧……”

“嗯，一样的脸。”二十二低声肯定：“刚才的……生物上，都有相同的脸，和那些克隆人一样。”

“而且那些克隆人每更新迭代一次，能力就会得到有针对性的加强。他们就像是女王的工蜂，只为了完成某种任务而存在。”张幼惟一边前进一边敲击墙壁，虽然他也不确定即使墙的另一面就是通道，他能否听出敲击时声音的细微差别。“如果这个[女王]存在——也就是说这些克隆人有一个[母体]，他通过某种反馈机制精准制造所被需要的[工具]。这种精准高效低耗的[进化]路径，就像是提前预演编辑好程序一样。”

“那现在，这段程序恐怕已经失控了。”二十二郑重地说。

“如果克隆人已经形成了自己的一套稳定程序，为什么他们要去寄生这些奇怪的生物呢？如果怪鸟的宿主和克隆人的……暂且叫[母体]吧，是同源的，为什么两者又会相互抹杀呢？”

二十二摇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道：“我最开始觉得这可能是一种未知的残忍的寄生关系，克隆人通过躯体侵入实现对怪鸟的意识控制。”

“就像双盘吸虫，他们会影响被寄生蜗牛的行为模式，还会钻进蜗牛的触角里蠕动鲜艳的身体吸引天敌。”大脑里颜色鲜艳的想象让张幼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真是恶心。”二十二认真地评价道。

“但是，就像双盘吸虫，它们操控寄生的蜗牛只为了蜗牛尽快被天敌吃掉，确保自己进入繁衍的下一个阶段。自然界中寄生关系的形成，都是为了自身的繁衍生存，我不懂[母体]寄生怪鸟的目的在哪？何况我也没有见过只把自己的一部分[寄生]在宿主身上的。与其说是寄生，他们简直像是一团疯狂生长的地癌细胞。”

“说是癌细胞其实也没错，怪鸟在它们控制下的行为导致了自身的死亡。不过既然谈论到克隆人的[母体]，自然界的行为逻辑可能就不适用了。我是说，人是复杂的，说不定就只是为了和自己对弈，左右互搏。”

“用自己的宿主和克隆体对弈？什么人会有这种想法！”张幼惟不自觉提高了语调。

“唉，”二十二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怎么了？”

“不是所有怪物都长着一副怪物的躯体。”她微微抬头盯着张幼惟的眼睛：“我更担忧的是，能做到这种形式的寄生，这艘船上或许还有更棘手的问题。”

“没错。”桑梓的声线和耳中的AI生成音一样毫无起伏，他一直跟在二十二身侧，此时突然开口：“如果我们想要走近这艘船的控制系统，消除这段恶作剧一样的‘程序错误’，可能需要和这个[母体]打个照面了。”

“既然这么危险，”张幼惟正色道：“或许在这之前我们可以对彼此坦诚一点，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

二十二楞了一下，就被桑梓一把拦在身后浓重的阴影里。

张幼惟试探着发问：“你们不像是毫无知觉来到这艘船上的，你们知道一些我不了解的事实。”

“如你所见，刚才发生的情况我们也疲于应对。至少目前我们的立场和利益是相同的。”桑梓的语气并不像他的动作一样强势：“把你们卷进来并不是我的本意。很抱歉出于一些考量我并不能对你完全坦诚，我和我妹妹上船的目的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就像你说的，[坦诚]对我们接下来的合作很重要，其他问题我会知无不言。”

“还真是感谢你的[坦诚]。”

“不用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