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开始下就不会轻易停,今天已经是连续第三日大雪了,天色昏暗,寒风呜咽,灰白的雪花飘飘洒洒落到雪堆里。
江东庭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顶着满头满身的雪花,他在外边抖抖白云鹤羽大氅,抖落一地雪花碎成白屑,笑容满面的进来。
徐九亭放下手中的书,等他坐定喝上一口热茶,递一个手炉给他,才徐徐温和的问道,“我听王叔说,你那边准备自己找人看着钱财,不用他们看着了,新找的人什么来路,用的放心吗?”
江东庭双手握着温暖的手炉,这股温度顺着手心、小臂,一直熨烫到心里去,他凝视的目光看过去:“我今日来也是为了特意说这事,怕你误会,不是不满意他们,他们做的很好,但总不能一直用着徐府的人,耽误你们的事情。”
徐九亭说:“不会影响到……”
江东庭摇摇头制止他,“徐弟和我关系好,所以我用徐弟的人没有什么不放心,可只怕徐弟愿意,徐弟家中的父母却会轻视我们的关系,我觉得这样不妥,我不想让徐弟的父母觉得我是对徐弟有所图谋,是为了借用徐国公府的关系才和徐弟交好。”
江东庭主动交代,“我找到有押镖经验的一些兄弟,这些人平日也经常和我来往,功夫和人品都行,算是我信得过的人,不过在看守这上面经验也许有些欠缺,正好也让王叔他们帮我把把关,看哪些人更合适。”
徐九亭听他考虑的还算周全,不是和自己划清界限,便笑他,“只要别是又把钱放你爹的屋里就好。”
江东庭羞愧看他,“你还说,上次我告诉你,你转头就告诉我爹,让我爹好收拾我们兄弟俩一顿。”
看到徐九亭好奇的目光,江东庭顿了顿,故作幽怨坦白道:“我爹让我和大毛扎马步,一边扎马步一边大声承认错误,把旁边邻居的人都惹来了,劝我爹消消气。”
“哈哈哈,”徐九亭抚掌大笑,其实他更好奇江云开那时候的脸色,“你们俩兄弟真是不冤。”
说着话,江东庭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放到桌子上,解开细细绑着的麻绳。
徐九亭好奇问道,“今天带来的是什么?”
一连几天上门读书,仿若是每日来上学一样,来了绝不空手来,要不带给自己礼物,要么是带给徐大宝的,今天看这架势依旧是带给自己的。
“舍香楼的桂花糕、板栗糕,还是热的。”油纸包打开,露出里面一半金黄、一半暗黄的点心来。
江东庭介绍道,“绒绒经常买他家的,他家的点心味道最好,软糯不粘牙,清甜爽口,吃多几块也不腻。”
徐九亭拿起一块板栗糕,尝了尝,味道果真不错没有多少甜味,浓郁的板栗味道。
今日他在这只呆了半个时辰就走了,说是明日雪花会更大些,今日出船,趁着大锤还砸的动水边的冰,赶紧把最后这批船送出去。
露华取来炉子放在桌面,把点心放进去温着,屋子里只有炭火偶尔的崩鸣声。
徐九亭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的视线没有落在手中的书上,虚虚落在点心上。
“最近怎么每日都来,你说他是怎么回事?”徐九亭想不通,王叔那没有发生事情,船队还没有返航,生意也没有问题。
陈生在一边搭腔道,“不稀奇,郎君有段时间也经常去找江公子。”
露华点点头,没说话,陈生说得对,郎君有段时间比江公子做的要更过,那时候两人的关系还没有这么熟稔,不过郎君想听的应该不是这个。
徐九亭拿书扔给陈生,“去放回去。”
陈生蔫蔫的去放书。
露华说,“王先生那里没有传来消息,最近应当没有大事,是否是江公子自己纯粹想来呢?”
郎君的视线移过来,带来三分压力。
露华接着说,“江公子来了也不做什么,和郎君坐在一起看书,就奴婢所知,您在国子监读书时,和陈公子、钱公子也是如此。”
“寻一处僻静地方,一起读书,和朋友一起分享彼此带来的吃食,本身就是一种玩乐放松的方式。”
“是这样吗?”徐九亭仔细想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江东庭来这里看书,是为了寻个伴,正好有问题可以寻自己解答,这样就说的通了。
“以后每日下午小厨房的炖汤、瓜果,都加一份。”徐九亭安排说。
“是。”露华笑着应下来。
“不好了,江大哥,大毛他被官府给抓进去了。”来人跑过来又急又怕,还不敢大声说,只能小声用快哭出来的声音来喊江大哥救命。
报信的是跟着大毛跑的店伙计,他那店里不做生意的时候,就让伙计另外找个活做,今年冬天被他叫来在船事这帮忙,平日跟着江大毛,也算是知根知底的人。
“怎么回事,惠平,别急,说清楚。”江东庭安抚着他,眉宇之间掩盖不住的愁绪,大毛做什么怎么被抓了?
张惠平撑着一口气跑回来,这时候腿软的站不住,坐到了地上。
江东庭一手捞住他,放到后背上,寻了处没人的屋子,让他说来龙去脉。
“他去李石林那打探官府去不去大佛寺剿匪的消息,被以举报消息不实为由扔到牢里反省几天?”江东庭从他断断续续的话里,提取出来重点。
“嗯。”张慧平抽抽鼻子,点头。
“好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先不要声张,”他摸出几两碎银子塞过去,“你先回家,不要出门,谁问你大毛的事情你都说不知道,万一传出来我怕我爹受惊吓,我去看看大毛,大毛要是出来了我让他去找你,好吗?”
张慧平止不住的抽噎两声,答应下来。
船队还剩最后一点事情没有安排好,担心被别人发现端倪,江东庭只能心焦如焚的快速处理。
送走最后一艘船,他们又聚集着去酒楼吃一顿,江东庭担忧的说,“最近大雪不停,家中父亲腿脚不好我得快些回去看着,诸位去吧,喝个痛快,今日江某请了。”
他父亲瘸着一条腿不是秘密,许多人都在他父亲的馄饨摊子上见过或者吃过饭,平日走路也是一瘸一拐,于是大家都放行了。
有老板感叹,难得这样一个瘸腿男人生出个厉害儿子,听说下面小的那个也不赖。
立马有其他人反驳,家里只有大的是亲生的,下面小的两个都是捡来的。
一群人放小了声音,拉扯着往酒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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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头,您的朋友找您。”捕快敲了敲门。
“进来吧。”宋莹川头也不抬的说,手上依旧不停的在纸张上忙活着写。
江东庭走进去,里面燃着炭火,稍微温暖一些。
“我就知道你要来,你弟弟的事情有点问题,撞到了上边,我尽力说才把人扔牢里关几天,不然少不了打一顿板子。”宋莹川看见来人,也不惊讶。
“他做了什么事情,这么严重?”江东庭摸出一包豌豆糕递过去,“路上见有卖,宋老兄一会填填肚子。”
“几天前他带着一群人来说大佛寺那山上有山匪,他那事证据确凿立即有捕快提上去,但是被压下来了。那时候我没在不知道,不然我就直接提醒他不要管了,今天他来的太巧,正碰上要压下来的人,说大毛兄弟是妖言惑众,让官府处理一下,那人手脚通天,不是咱们能干的过的。”宋莹川叹口气,这事情众目睽睽之下,他能做的也不多。
“宋老兄的为人小弟知道,必然是尽了力,大毛要关几天,牢里阴暗,他身上穿的衣服也不足,家里想给他送些衣服。”江东庭退而求其次的商量。
“衣服吃食都可以给人准备送进去,牢里不禁这个。”宋莹川保证道。
“是哪家这么大脸面?”江东庭小声问。
“天潢贵胄,”宋莹川伸出手掌比了个五,他拉了拉他,“你想干什么,可别做傻事,只关几天,我保证把大毛兄弟全须全尾放出来。”
江东庭长长呼出一口气,无奈道:“多谢,只问问,我们哪能和那些人比。”
等人离开回去取衣物,宋莹川看眼时辰,果然快中午了,怪不得这么饿。
他摸摸豌豆糕,带着温温的热气,要趁热吃,他一层一层掀开……看见里面的东西,他当即不动声色塞进袖子里。
两层油纸包中间夹了一张五十两银子的银票。
江兄弟做事还是这样滴水不漏,宋莹川填了一嘴的豌豆糕。
江东庭回到家中,敲敲江绒绒的门,喊道:“绒绒,来爹屋里,我有事情要说。”
“来了。”江绒绒应了一声。
江云开坐在主位,见两人不约而同的进来,放下手里正包着的饺子,皱眉问道:“大毛呢?”
江东庭坐下,压抑着情绪,“大毛因为举报大佛寺山上的山匪,被一些想压下来这件事的人关进了牢里,我在衙门有熟人,大毛现在还没有事情,过几天能出来。”
“啊——!”江绒绒眼泪立即下来了,她憋着哭腔,“怎么回事啊?”
江东庭摸摸她的头,“大毛在牢里,需要准备厚衣服,最好是能直接裹身上睡觉的那种,再给他带些吃的干粮,怕他在里边吃不饱。”
江绒绒慌里慌张站起身,“我去准备。”
江东庭面对父亲,沮丧的坦言事情的始终,“衙门的朋友说是五皇子底下的人,还好他们不在乎这些小人物,才能把大毛关牢里,这事情就算结束了。”
江东庭沉默了下,说出自己的打算,“这事情不能不明不白的陷进去,不弄清楚,我们要一直担惊受怕,我准备去拜访一些前辈问问仔细,再去问问徐公子。”
江云开去床头边取来钱盒,推过去,“里面是家中备着急用的钱,这时候该用上了,你去打点关系不要省着。”
江东庭收下来,犹豫着说,“爹,你和绒绒最近先不要出摊了。”
江云开敲敲桌子,提醒道:“那个粮商。”
江东庭重重点头,咬牙道:“那个粮商不知道到底做了什么,我会让人盯着他。大毛不该有这次的好奇心,但是我们不能未卜先知,爹,我没觉得大毛做错了事,只是我们应该更谨慎,如果我多注意点大毛,也不会让他这么直接去官府里。”
江云开双手交叠放到桌子上,他目光幽深,没有同意这句话,也没有反对。“你不可能事事注意到,这样的事情以后也许还有很多,我们生活在京城,在天子脚下,那么多达官贵人,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有没有招惹到那些人。”
\"以前我们是落在江河中的一滴水,没有被捧起来的价值,现在你做了南下商队的领头人,召集大批的人,手上有那么多银子,成了出头鸟,哪怕你依旧不起眼,你手上的银子也会招来觊觎,我在等你自己发现,可你依旧发现不了。\"
\"现在我直接告诉你,是我怕你步大毛的后尘,你还没有发现你身上的危机吗,大毛这次只用坐几天牢,我不算太担心,你如果出事,只能寄希望徐家或者陈家愿意出面捞你,你知道吗?\"
江东庭面色苍白,“这……儿子、儿子回去想想。”
“想完了,你再准备看怎么去问大毛的事情。”江云开用不徐不缓的嗓音说道。
江绒绒抱着收拾好的包裹进来,已经擦干了眼泪,不知道是不是偷偷大哭过,眼睛又红又肿,她在包裹里面塞了厚实的衣服和一些干粮,还有一些碎银子,万一有急用或者托人传个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