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书库里面的书清点一些,让陈生给江东庭送过去,徐九亭闲下来了,想着父亲和母亲马上到京城,嫂子也要搬回来了,徐九亭又来了查账的念头,不止是银钱的账,还有府里大大小小的账目。
把张进和陈兴两位管事都叫过来,询问他们手头上都闲着后,徐九亭把想法告诉他们。
“父亲母亲马上要到了,把四处的摆件、古董都数个数,也让母亲舟车劳顿后不必操心这些,陈兴,账房刚查过应该还是全的,你先把最近的账目搬过来吧。”徐九亭看向陈兴,不久前才点过,这个应该最容易查。
“诺。”两人心知主母即将来京前这次查账的目的,心头一凛,却是没什么心虚的,齐齐应下来。
不一会儿,账目就搬了过来,一同过来的还有奶嬷嬷,随着冬日到来,雪天路滑,徐九亭怕奶嬷嬷上了年龄手脚不那么灵光,再摔一下就不好了,早早就劝着她歇着。
这时候见她搀扶着丫鬟过来,赶紧迎过去,“嬷嬷怎么过来了,有什么事吗?”
奶嬷嬷的目光落到放着账目的匣子上,“奴婢听闻郎君要查账,想着老身来看看。”
徐九亭让人把奶嬷嬷扶到凳子边坐下,“无什么事,冬日里没地方出去玩,待在府里憋闷的慌,找点事情做。”
“那想必郎君用不到老身了,老身在这里歇歇。”奶嬷嬷捧着手炉,老神在在的坐着,打发屋里的丫鬟出去。
书房里连个伺候茶的人都没有留下。
徐九亭心里有些疑惑,奶嬷嬷觉得一会儿会有事情?
话虽如此,他还是端正坐下来,翻看账目,第一眼便落在最近记载最长的一串文字上。
时间是……自己和大兄在舒华庭那天,八皇子使人来取了两万两银子?
没经陈兴的手,是王孔宁那边,后来报给了大兄知道?
最后面记载留下的欠条。
徐九亭心中的怒意刚冲上来,想起奶嬷嬷还在后面坐着,又压下去,“嬷嬷您知道八皇子的人来取钱了?”
“刚好遇上,问了一嘴。”奶嬷嬷眉目慈祥,圆圆的杏眼里一派温柔,像是在看正闹脾气的孩子。
徐九亭胸怀中的怒意不知道怎么就慢慢散了,在长者面前忍不住抱怨道:“大兄真是会气人,我不喜欢八皇子随意来取用我家的东西,大兄偏偏不拦着。”
“没有人愿意白给别人这么多银子使,你大兄接手了府里的人脉、人手,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这么做想必有他的想法,你们兄弟要多说,多问问他这么做的原因,也许你就理解他了。”奶嬷嬷给他倒了一杯温着的茶。
徐九亭怎么会不知道这样的道理,国公府即便真的如了自己的意,和八皇子分开,不过是饮鸩止渴,更容易湮灭在即将到来的乱象里,还不如维持现状。
徐九亭喃喃道:最根本,在如此乱的世道全身而退,总要抛弃掉点什么东西……
“嬷嬷放心,我和大兄兄弟之间,我会多注意些。”徐九亭安慰着嬷嬷,心内其实有些想笑,嬷嬷恐怕才不知道八皇子做过什么事情,只是见他刚来京那个仗势,这次又涉及八皇子,猜出他心情不会好罢了。
把嬷嬷送走,站在门口,徐九亭心想:话虽如此,等大兄回来,还是要去问问欠钱的条子在哪放,究竟有多少。
这匣子里都是账本,明显条子不在陈兴这,谁知道借条是只有这一次的一张,还是也放了一个匣子?
想到可能有一匣子的欠条,徐九亭瞬间又觉得气上来了。
去让人把王孔宁叫来,不想叫人的人刚出去,这王孔宁就自己过来了。
王孔宁径直一拜,“属下见过二郎君,不知道二郎君找属下来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把人扶起来坐在对面,徐九亭把账单递给他,“王叔,这条账目你可记得?”
王孔宁看见那记录,心里懵了一下,前几天的事情自然记得,可二郎君怎么突然问这个?
王孔宁决定谨慎点,老实说道:“舒华庭设宴那日,您和大郎君前往赴宴,宴会未结束时八皇子派人说是钱都拿去赈灾了手头紧,要拿走两万两银子,属下依照往日大郎君的意思,便从账房那取走两万两银子交给了他。”
“往日的欠条都在哪里放?”徐九亭给人倒了杯茶。
王孔宁赶紧双手接过来,“多谢郎君,这次银子是从杜先生那取的,欠条也交给了杜先生,下属也不知道在哪里放,杜先生应该会放在他那账房里吧。”
杜先生,又牵扯进来一位在府里待多年的人……徐九亭决定等父母来了再说,若是父母知道,那自己就当无事发生,不知道,也是当家主母去查。
二郎君沉默的越久,王孔宁心里越吊着,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有大郎君知道这件事,这么想着王孔宁越发决定多说多错、保持沉默。
徐九亭正准备让他离开,又叫住他:“你来我这是有什么事情?”
王孔宁赶紧说起今天上午发现的消息,“二郎君如果和这件事没关系,下属觉得您等这阵风头过去再和江公子联系,不然可能会让外面的人以为江公子和咱们国公府有关系,特意针对江公子设局,也会拉国公府下水。”
“现在没有关系,很快就会有了,我会隐蔽点放心吧。”徐九亭立即便懂了江东庭说的原来是这件事情,不等王孔宁瞪大眼想问点什么,说出了送客的话。
王孔宁站在门口,瞪着门边的对联,像是不认识上面的字一样,什么叫很快就会有了?
这怎么能放心的下!
他赶紧多派些人手去打探消息,幸而这只是些街头巷尾的人才关注的事情,朝廷正为南方水患的粮车运出后国库空虚的事发愁。
得知自己能抽出来的月钱和零用能有八千两,徐九亭吩咐露华去杜先生的账房那里,“问杜先生那取五万两银票,不足五万的话全取了。”
五万两银票?露华听到这个数字呆住,做什么需要这么多钱?
她正准备问,郎君已经提笔挥墨写一张纸条吹了吹,不甘心的感叹:“啧,这钱拿去扔给他,还不如让我拿去打个水漂听响。”
露华被郎君塞进来手里一张纸条,上面大咧咧的随意写着:
欠条:
徐家二郎君徐九亭有事向账房支取五万两银票。
后面标着郎君的大名。
为什么支取这笔银子,什么时候还钱都没写,连手印都没按,露华很确定:这是一张十分糊弄人的欠条。
看着郎君认真的眉眼,露华低声应下来,“奴婢这就去。”
露华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婆子一起往账房去,徐九亭推开窗户的一角,凌冽的寒风立即吹进来,让人头脑为之一清,他细细思索着记得的事情。
八皇子联姻失败,朝中三足鼎立的局势没有形成,治水的事也是三者都没有出头,八皇子处于弱势,但不能太弱了,还不到他出局的时候,接下来是圣教……
吃过午饭,正好陈生回来,让他去用饭,徐九亭告诉他,“下午再去一趟江家。”
陈生:“???”
发生什么事情了?
眼看郎君不解释,露华也不在,陈生摸不着头脑,只好照做。
下午,太阳光照耀在人身上,微微和缓了风的凉意。
徐九亭带着取来的银票坐上马车,行驶往江东庭的家里。
随着坐在车里的是露重,原本徐九亭要露华取走八千两银子,只留下一个零头,但露重才是管着账房的那个人,拒绝了露华去银子,一定要亲自来见到郎君才肯给。
露重见到徐九亭,低眉垂目劝道:身为侄儿的叔叔,徐清来这位小侄儿马上要回来国公府了,要添置些各等玩意让小孩子玩耍,还有小厨房里各色支出,这些总不能还从公中走吧。
徐九亭一听也是,到底不如露重细心,便让多留出来一千两。
如今露重怀里抱着的匣子,一共装下五十五张一千两的银票,二十张一百两的银票。
马车停了下来,陈生的声音传进来,“郎君,我看到江公子了,他正在和另一个人说话,看着像是商铺老板,我们在这等一会儿江公子,还是去他家等他?”
“阿生你在这等他一会,我和露华去他家。”徐九亭有些话想要当面问江东庭。
想知道他要做什么,召集这么多人。
他可知道这是多么大的事情,无故发动如此多的船离京,官府现在还没有反应,不过是还在观望,动静再大些,这样微妙的时间点,会上达天听。
冬日里江家总是有人的,徐九亭进去后江绒绒引着他到江东庭的屋子里,屋子里还烧着火炉。
江绒绒说,“我哥快回来了,徐大哥稍微坐一会,看会儿书也行。”
也不是第一次来了,也不是第一次一个人呆在这间屋子里,这次就多带了个漂亮姐姐来,江绒绒自诩大哥和大毛哥这屋里没啥值得惦记的,过来上壶茶便离开了。
啪!匣子放在桌子上发出声响。
徐九亭拿起桌子上油纸包着的书,陈生送来什么模样现在什么模样,还是未拆封的状态,看来今日是很忙了。
余光看到露重,徐九亭指了个凳子,自顾自把油纸包拆开:“江家我经常来,你找个地方坐吧。”
江东庭坐在陈生的马车上回来,马蹄声踏踏响在巷子里后没一会儿,江东庭便推门进来了。
江东庭回来的有些匆忙,俊朗的脸上带着笑意,“怎么来了,有事寻我?”
“不小心知道了你要做的事,但还不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来问问你。”徐九亭抽卡匣子,亮出里面鼓起的一沓银票,他推过去,“不知道你缺不缺,我准备掺和点钱,如果不缺就算了。”
“你不知道我在做什么,这钱就拿过来了?”江东庭看着匣子,没有动。
“所以,我能掺和进去吗?”徐九亭微笑问道。
“不行,可能赔本。”江东庭把钱推回去,和父亲谈的时候做过最好的打算,便是能得到众多威望,从家里拿出去的钱都是做好会赔个精光的打算。
赔本?那没关系,徐九亭没动,“往年冬季里许多商队会休养生息,不该有这么多人南下,你鼓捣这么多人冬日里出去,要做什么?”
江东庭看了眼旁边低眉顺眼的女婢,徐九亭示意道,“露重,江姑娘会做一道很香的甜饼,你去问问能不能教你做。”
“是。”露重站起身往外走,关上门。
江东庭难得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踌躇道:“南边那边水患你应该知道吧,很多流民往京城来了。”
“知道。”徐九亭清楚,南方距离京城这么远,圣教怂恿人往京城来是为了搞乱京城,他清楚归清楚,却没有好的办法应对,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提前准备糙粮不让那些流民饿的狠了发事,早些揭穿其中圣教起的作用,不让京城乱太久。
梁帝待他徐家不仁,但皇室里做事的大有人在,大长公主便能撑起半边天,徐九亭没有想过让所有人都倒霉,只等着梁帝早些一命呜呼,后继的皇帝别是八皇子,都行。
可这流民来了,京城许多家中的壮丁南下离开,只会让家中更不安全,难道……
“你想着让流民做活计,代替南下的船夫水手?”徐九亭下意识手指敲打着桌子,他开始思考。
江东庭眼睛紧紧盯着他,“是,这只是一部分,最好是南下的船队能在运粮时把这些流民一起带回去,只要船只跑一次运货吃到甜头还会跑第二次,虽然第三次可能就没有太多银子挣,但一来一回一个多月,只要跑超过两趟,这个冬天就过去了,到时候后续的流民如果能拿出钱付钱回家,就更好了。”
明年开春之后的事情如何,江东庭就没有再打算了。
徐九亭眉头微挑,从这方面思考,他得承认,有很大的可行性,只是和自己的计划,到底冲突了。
他接连抛出问题,“说动那些商队出去你用的什么方法?”
“怎么说服船夫放弃冬日里在家,而是出来做工?”
“怎么让那么多船队糅合在一起,又不出乱子?”
江东庭高兴道:“父亲问我的也是这些问题,看来这些问题处理掉,其他的都是小问题。”
他指着自己,脸上是这么多年经历带出来的自信,“我是掮客,拉生意是我所有能做的里面最容易的,还有,你知道我的功夫很厉害,但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一家在这安定下来后,我打过这片地方所有的老大。”
徐九亭眨了眨眼睛,好像听到了话本里的东西,对方还有如此年少轻狂的时候吗。
既然这些都解决了,徐九亭重新把匣子推过去,“那我更要掺和一把了,挣钱的生意还不带我,我告诉你,这些钱不用在你这就会送往一个血本无亏的地方,所以……”
江东庭哭笑不得的收下,如此多的银钱,的确很能解他的燃眉之急,也能让他在和商铺之间有更大的话语权。
晚上睡前,徐九亭哼着一首小曲,手中还在拿着书库的单子比划,要给江东庭多送些书,等父母来了,这些东西就不好动了。
陈生吹灭蜡烛后,徐九亭闭上眼睛,利用圣教冲击皇室和把这波流民悄无声息的消化掉,如何取舍不需要想。
徐九亭只是没想到,上一世官府都处理不了的流民问题,最后会落到江东庭手里。
甚至很大可能,这会是处理流民问题最有效的方法。
江云开,你真是个优秀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