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庭从马车上踩着凳子下去,看见来人神情带出一丝惊讶,“赵公公?”
徐九亭目光落向周围对方身上,赵公公头发灰白,身形不胖不瘦,举止里带着一丝老练,如果不是徐庭点明他的身份,一般人谁能想到,眼前这位是圣上身边的人呢。
赵公公笑的慈祥:“老奴见过世子爷,想必这位就是刚回京不久的二公子了吧,果然一表人才,和世子爷长的模样就像。”
徐九亭跟在大兄身后,不远不近的打了招呼,没有出头认识一番的打算。
两人寒暄一阵儿,很快后面又来人,徐庭拱手道,“公公忙,我和小弟先行一步。”
有侍女引着二人入内,一举一动都能看出宫中出来的痕迹,连四周戒备的护卫,也是身上带着拳脚功夫。
悦耳的丝竹声渐渐传入耳中,门帘被侍女掀开,温热带着淡香的热气从里面扑出来,等走到国公府的位置,徐庭低声对徐九亭说,“赵公公是皇上身边的人,几位皇子联合做庄看来也不能让皇上放心,特意派来,这已经是明示了。”
说完徐庭重重叹了口气,说起这位赵公公的详细身份,如果以后在宫中有什么急事,一些轻微的事情可以劳烦对方帮忙。
徐九亭颔首表示知道了,上一世徐家祖家能保留下一部分人,也有赵公公在其中出力,他询问道,“大兄,咱们今日拿出多少?”
徐庭看向最上头大公主那里空着的位置,几位皇子也没有出来露面,“这要看圣上的意思,待人来齐一会儿你只管看着,这里的门道回去给你讲,先和叔伯打个招呼。”
徐九亭懂其中的门道,所谓拿多少,也要分路数,世家勋贵为一道,随大公主走,文官清流一道,随宰相走,军中那边自然又是一道,除此之外此次赈灾的重点恐怕还要落在东宫、几位皇子及属从官员身上。
如自家这样,既要随大公主,不能越矩了去,就不能拿出来太多,又要给八皇子出力,免得被人猜疑不愿给圣上、给赈灾出力,或者是和八皇子有了间隙,如此种种。
徐庭话音落下,人跟着站起身,面容带笑的同走近的两人打招呼,“钟伯,张叔来了。”
徐庭拉起来徐九亭,给两人介绍道,“小弟九亭以前在族中教书育幼,前不久刚来京城,还未来得及和叔伯们见面,虽不上进的取得了进士,可性子懒散没有入朝为官,如今回来京城,正是要给钟伯和张叔介绍一下,年纪不大还不懂事呢。”
钟家、张家和徐家乃是世交,关系几代相交下来,姻亲也总有几位。
“小子见过钟伯,张叔。”徐九亭随着大兄的意思,恭敬稽首道,“虽许久不见钟伯张叔,可父亲时常提起两位长辈,他来的路上给钟伯伯您带了许多特产,里面有埋了十年的女儿红……”
不等徐九亭说完,旁边的张叔气恼的笑道,“怎么钟伯有,张叔就没有女儿红喝吗?”
徐九亭不急不缓的说道,“张叔这话要是被父亲知道了,恐怕就真的没有白干可以喝了。”
朝廷时运不好,时常颁布禁令粮食缺少时坊间不得私自酿酒,祖家的白干也是几年前留存下来的,匠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那酒液醇厚清澈,父亲一直不舍得喝,经常念叨着带来京城和几位好友分享。
当然是分享还是炫耀就另说了。
张叔赶紧转口,哈哈大笑起来,“哎呀贤侄这话可不兴说啊,你爹那滑头果然还留的有。”
几人说着又走近两位长辈,徐庭每每给小弟介绍长辈,徐九亭也都接下来话茬应和说着,不会过于热切,也不会冷场。
待丝竹声悄无声息停下时,场上的人停下说话,纷纷往自己的位置上走,徐九亭上一世这个时候还病着,自然是没有机会出席这等宴会。
这时候他选了些面熟的人一一对比位置,来到此处的勋贵占多数,再则是世家和低阶文臣武官,六部来了些侍郎,如宰相尚书这等,自然还是坐镇官署。
三位皇子联袂而来,俱是面色温和,仿佛之前数日争到面红耳赤去想南方赈灾的不是他们,三人前脚刚坐下,后面人便开始通传:“大公主到。”
身为今天身份最高的人,大公主金翠满头,盛装打扮,一步一华莲在婢女的托付下走向最高位。
她缓缓坐下,轻轻呼出口气,面色凝肃:“诸位,今日本宫与大家聚在这里是为了南方赈灾一事,水灾是天灾,也是人祸,为了尽早救治因为水灾无家可归的人,也为了早日平复落草为寇之人,不能让水灾再祸害更多的人,需要朝中派出稳妥可靠,能力挽狂澜之官员,更需要筹集一批粮草,让失去房屋、田地的黎民尽早吃上一口热饭,保全性命以待来日,不知大家可有好的见地。”
二皇子坐在右下首位,面带悲伤:“这南方治水虽需要粮草,再派去官员治水,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其他诸如草药防治瘟疫、官兵清扫贼寇也是不可或缺,本皇子治下虽无富商提供粮草,却有良医愿召集弟子前往,防止灾疫横行,更有良将愿主动前往,清扫山田沼泽贼寇,吾将与兵将同行,不整治完水灾不返还京城,誓必还百姓一个朗朗日月。”
五皇子起身,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说道,“二皇兄此话有理,但其中瘟灾一说,我认为冬日即将来临,只要前往的官兵处置妥当,便可以避免,更重要的还是如何让百姓尽早吃上饭更重要,只有填饱五脏俯,百姓才有力气重新整理家园,再则抵御天寒,大姑姑,小侄愿亲派粮车二百,再遣良将压制山间土匪贼寇,另有数条商队任我指挥,提供粮种,亲自护送各地流浪百姓平安归家开垦田地。”
八皇子站起来前看了一眼徐国公府,忏愧道,“两位兄长大气,愿为国为民出此大力,小弟虽不才家底不如两位兄长丰厚,同样愿提供八十粮车,另十车药材,希望能早日让水患平息,百姓回去家园安居乐业。”
此话一出,二皇子、五皇子同时看过来,八十辆车加上药材还不如五皇子的五成之数,这、难道八皇子在丞相那失利之后,准备放弃争夺东宫之位了?
不然这才刚做了几件事,前脚说要争夺后脚放弃,图什么,图被其他两位皇兄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不会如此,二皇子、五皇子暗中戒备起来,难道娴妃娘娘探知了……这是圣上的意思?
一时间徐国公府所在的位置,成了诸多大臣的瞩目所在,许多人窃窃私语起来,笃定其中有什么其他人不知道的事情。
大公主素手微抬,婢女轻声道,“肃静。”
场面为之一滞,安静下来,大公主唇角带笑,与圣上相似的年龄,大公主的容颜却好似停留在中年时期,没有圣上的苍老,十分威严。
她扫视着在座的众人,此次宴会有圣上授意,虽然那位没有亲自到场,赵公公在门口露面代表了那一位,她坐在这里也代表着圣上的意思,目光落到八皇子身上,娴妃娘娘是真聪明,但是东宫的主人不能有这样一位母亲,一位不懂得藏拙手又伸的太长的母亲。
大公主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缓缓讲到这次赈灾所需要的钱粮数目,用到哪些人去到水灾地方,“本宫此次拿出十万两银子,再出五十车粮用作赈济百姓,还请诸位伸以援手,也量力而行。”
数位女官从殿外踏步而入,停留在靠前的酒桌旁边,徐国公府前一个便是二皇子的祖家,觅侯府。
侯府不如国公府地位高,但国公府今天来的不是国公本人,而是大公子这位五品中郎将,位置便要靠在侯府后面了。
觅侯和侯夫人低声说了几句,身旁的女婢取出一沓银票,女官立即朝身后的公公说,“觅侯府捐献八万两银,两车药材。”
声音虽不大,坐在附近的人却是能听的仔仔细细,小太监数过银票后,便将银票放进一个布袋,贴上字条规整放好。
第二圈轮到徐庭这里,徐庭低声说,“父亲即将抵达京城前,知道此次水患噩耗,日前特意快马来信,叮嘱我要为南方水患出一份力。”
他吩咐取出八万两,“国公府里存放的还有五十车旧粮,保存完好,不知道此次可收?”
女官面上微笑更甚,“徐公子说笑了,赈济灾民一片拳拳心意,不分旧不旧的。”
她曼声道,“不知宴后可方便前往国公府里面取粮?”
徐庭颔首同意,“府内已经准备好了粮食,随时都可以来取。”
有了徐国公这一下抬高的数额,后面几家也默默往里增添了些粮,女官见状很是高兴,大公主虽然没有说具体数额,可这前面捐的越多,越接近那个数额后面就没那么大的压力了。
大约收到一半时,外面有侍女面带喜悦的走到大公主身边,大公主站起身,脸上是遮不住的喜意,“当真?”
接着几位侍女被指挥着清点所有银票的数额。
徐九亭注意到那位侍女衣着似乎和招呼另一屋女眷那里的一样,听到徐庭在耳边说话。
徐庭很是松一口气:“想必是集齐了,丞相那些人没来,家中女眷一个不少到了。”
那些女眷可不耐烦和他们这些人呆着,去了后院赏梅花去了。
果然,待过一会儿,大公主站起身,面上显出喜悦,“诸位,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南方赈灾的钱粮已经集齐,此次大家群策群力为国捐出这么多东西,我代表圣上感谢诸位大臣,众志成城,我梁国民心聚集在一起,一共能渡过此次难关。”
在场众人举起桌上酒杯,“圣上万岁,大长公主千岁。”
殿内丝竹声重新响起,殿外进来两列歌舞,温暖的清香随着带进来的冷风沁人心脾,殿内重又变得热闹起来。
徐九亭随着大兄坐在原位没有动,端起酒杯放到嘴边,想起自己这病体,又放下。
徐庭拿起酒杯轻啜一口,“你就别喝了。”
他招呼人去取一碗羹汤来,女眷那边总是备着热汤的。
徐九亭没有拒绝,如果他真的是十几岁的年龄,有着年轻人的青涩,也许会不好意思,但到他这样的阅历,还是身体更重要,等汤来了他灌了一碗喝下去。
品着汤的味道,徐九亭含一口温热的茶水吐到帕子上,“怎么这么甜?”
他吃那些糖腌制出来的果脯也没有这么甜。
徐庭不急不缓道,“去岁南方多了一种叫甜菜的东西,糖价降了一半,今年京中很流行各种甜的羹汤,你嫂子还会做一种甜咸口的汤,等以后让你尝尝。”
徐庭眨巴了一下眼睛,“等母亲来了我们都尝尝吗?”
徐庭嘴角微微翘起,“父亲母亲不爱喝甜的,你尝尝就行了。”
徐九亭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