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几乎是一夜之间变了色，细细碎碎的雪花飘落下来，大地比天空还要苍白。

陈生低声唤小厮们把青石砖上打扫干净，一路扫到院子外边的主路上去。

徐九亭看着窗户外边的雪花，有些眼馋，让露华去收集一匣子回来，伸出指头在上面按，一按一个洞。

屋里地龙烧的旺，不一会雪便化成了水。

露华有些可惜，让丫鬟拿出去倒掉，“听闻大佛寺外的山里雪花更白净，老爷喜欢冬日里取一些回来储藏，慢慢的煮茶。”

“大佛寺的山泉味道很好，倒是不知道这雪花味道也好。”徐九亭放下手里的笔，折叠起来交给露华。

徐九亭说：“把这封信寄去给父亲。”

太子许久没有消息，等朝中真的乱起来的时候，父亲再回来就突迩了，现在赶紧回来，反倒没那么起眼。

露华把信收回到袖中，转身出去了。

徐九亭刚学几招五禽戏，正是新鲜的时候，边划着动作问陈生，“八皇子那边怎么样了？”

陈生刚进屋来，笑眯眯的说：“回郎君，打探消息的人说八皇子去陈家吃了闭门羹，没有见到御史丞大人。”

徐九亭说，“看来是确定要对上了。”

冬日天寒，不是外出的时候，陈生取了几枚果子放到火炉边，徐九亭练着五禽戏，虽然是无所事事的懒散，也算惬意。

如此过了几日，宫里来人，一行二十余人的阵仗，从国公府的大门进来。

露华刚探亲回来，放下一桩心事，正是高兴的时候，听到来的人是谁，面上的笑意没了。

露华快速回到绿藤院，忧心忡忡的说：“不知道娴妃娘娘派人来是做什么，不要是来责怪郎君的吧。”

她和陈生都在郎君身边伺候，对于八皇子责怪郎君为何要报官的事情都清楚，事情到了现在听说没有一点进展，难保娴妃娘娘不是来问责的。

陈生说：“不会，郎君这事搁在谁身上都没有做错，八皇子在管呢，娴妃娘娘怎么也怪罪不到郎君身上。”

“你们呀……”徐九亭正斜倚在榻上拿着闲书看，屋中温暖如春，只穿了几件单衣，他伸个懒腰把书放到桌子上，笑着隔空点了点两人。

听出两人话里话外让自己早做提防的小心思，徐九亭让陈生帮自己穿衣，“都是小聪明。”

宫中来人带着赏赐之物，要出去迎接，去晚了也要落人口舌。

露华迅速取来大氅，严实的围在郎君肩膀上，不解道：“我们说错了？”

八皇子的身份不是他们一介奴仆能抱怨的，两人只能隐晦的向郎君提一提，没想到郎君说他们都猜错了。

徐九亭捂了捂装进织锦里的手炉，“八皇子尚且没有来找我，娴妃娘娘怎么会兴师动众出面，大张旗鼓的来找我，这次来想必是和陈府有关。”

娴妃娘娘身为四妃之一，颇受皇帝宠爱，又育有八皇子，宫中内外不知道多少人盯着一言一行，这次来想必是打着来看自己的名头，借机探访陈家。

国公府正厅两位嬷嬷挺身站立，姿态从容，一旁分别站着宫中侍卫和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

看到身着官袍提着药匣的老人，徐九亭瞳孔一缩，这是御医？

上一世自己落水数日后娴妃娘娘才叫来御医，说是宫中事务繁忙太医顶不出缺，如今自己没什么事，这是可以抽出空了？

多么滑稽啊，他知道以前调查说八皇子身边有会水的侍卫，八皇子阻拦没有让侍卫下水，他以为只有八皇子会用外祖家表弟的性命，去拖延外祖家离京得来支持，没想到亲姑姑也是如此。

想到自己觉得八皇子受皇帝怂恿才对徐家下手，姑姑她是妇道人家不得插手前朝的事，从而心里抱有的一点侥幸，徐九亭握紧拳头，这一对母子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来的嬷嬷看着眼熟，应当是徐娴妃身边的人，徐九亭有官身不必拜。

嬷嬷见到人，便面容带笑迎了上来，“奴婢见过二郎君，数年不见，娘娘对郎君想念的很，前不久听说国公要回京来，还说要出宫回家省亲呢。”

上一世也有这事，省亲一事避无可避，今日提起想必是已经有打算了，让家里早做准备。

徐九亭笑着扶起来她，“我也很想念姑姑，在老家听祖父他们说起姑姑许多往事，就像是姑姑在身边一样，姑姑在宫中可还好？”

嬷嬷欣慰的说：“好，都好，娴妃娘娘在宫中有八皇子在身边尽孝，其他的都好，就是长久不见身边的亲人，想念的很，近日听闻徐郎君回京路上疲累还病了一场，在宫里急的嘴上都起了泡，一连数日去求皇上开恩，才请来一位御医，让来给郎君看看。”

宫中嫔妃不似外臣，品阶到了便可以请来御医，宫中想要托付御医给外臣看病，要四处去托人，或者直接去请皇上，不得恩宠的妃嫔见不到皇上便直接卡住了一批人。

徐九亭连忙说，“多谢姑姑在宫中还要挂念我。”

御医约莫四十来岁，蓄着三寸长飘逸胡须，身上官袍带有走兽，是八品御医。

他打开药匣，“还请郎君露出手腕。”

细细把脉后，他看旧的药方，斟酌着开了新药方，“郎君旧的药方不错，只是看郎君身体还是有些寒，不用再服新的药方了，这份食谱煎服郎君当饭吃就好。”

陈生收下放好，递过去一个荷包，御医没有推拒，“多谢。”

徐九亭和嬷嬷又寒暄一会儿，等午时，他按例挽留留下用饭，嬷嬷推拒道，“宫中还等着回去回话。”

送行到大门处，听府门缓缓关上厚重的响声，陈生很是松一口气。

露华在一边瞥一眼他没心没肺的样子，“你看他们离开的方向像是回宫的吗？”

出去国公府大门的街道，往右拐是往宫里去，那行人大多数右拐，其中一位稍显年轻的嬷嬷却是和太医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陈生下意识扭头，只看到朱红色的大门，他赶紧追上去郎君，猜测道：“不回宫恐怕有事吧。”

徐九亭任凭他俩在这猜测，默不作声，回去再写一封书信，追加给父亲和母亲。

宫中妃嫔省亲是大事，大兄、大嫂和自己都是小辈没办法接，只能父亲和母亲来京。

况且妃嫔省亲自然不像平常女儿回娘家，住处什么都要修整。

莫看国公府与皇宫差那半柱香快马的时间，回来便是皇家代表。

身后露华看不过陈生摸不着头脑，提醒道，“往日你脑子挺好用，今天怎么猜不着御医的用处。”

特意点名御医，陈生怀疑道，“难道你说的是那御医是娘娘给陈府准备的？”

他说着，越说越慢，“不、不可能吧。”

如果真是娘娘特意为陈府准备的，为何还要来他们国公府一趟？郎君的病已经好了。

不对！郎君的病都好了，太医才来看病，之前听那位嬷嬷说的自然，去皇上身边请求恩典数日才求下来，事实真的如此吗？

难道娴妃娘娘身为四妃之一，连一位八品的太医都这么难求吗？

就算如今国公府低调许多，声名不显，可说出来也是响当当的国公。

徐九亭在一边无奈的看着陈生面色变来变去，原因还能有什么？自然是为了找到一个好的由头。

如果娴妃去圣上那求御医给陈府看病，在如今八皇子要和丞相府联姻的事情还没有传出来的时候，势必会把八皇子牵扯进御史丞和丞相之间的争斗去。

给自己看病则不同了，徐九亭的身体情况在太医院也存有备案，众所周知的身体不好，娴妃拿出这个由头，其他人都不会再多问，即便中途传出给陈照阳看病，也能说一句顺带。

现在就看什么时候联姻这个消息,能传到大臣耳中，进到圣上的耳中。

到时候到底谁才是顺带，谁会成为朝中的话柄，才能真正让众人分清楚。

现在所需要的只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