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太早，过到半个时辰，路上急匆匆的行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几人找了家书店进去。

老板看几位直奔书架，身上衣服看着不似普通人，招呼一声便让他们自己看。

徐九亭看了一遍经史兵法的书，发现都是看过的，在陈生还在流连那些正经书籍时，径直往另一边的地方去，那边放的是话本子。

陈生错估郎君去向，慢了两步，眼睁睁看着郎君拿出一本话本翻了翻，“郎君……”

徐九亭头都没抬，“阿生，怎么了？”

“没、没什么。”陈生犹犹豫豫的说，郎君只是突然想看个话本消遣一下，这是正常的。

徐九亭翻了两页，手上这本写的书生弃笔从戎，开头在路上捡了五两银子当路费，中间效仿张良得本兵法……很快便没了兴致，往后又寻一本，写的是书生半夜遇仙人从此改学文为修仙，仙人欲骗取钱财被书生抓到官府，“这个有意思。”

陈生在后边好奇的露个头，只看到书页上有道长二字。

“你要闲的无事，给我挑几本最近卖的多的话本，给郎君我带回府上看。”徐九亭见他探头探脑，给他找个事做。

陈生作为书童，从小陪郎君一起读书，识文断字不在话下，之所以叫半个，是因为中途觉得读书没意思，转途去学了管事。

见他在管事上得了兴趣，徐九亭也没让他断掉学文章，该读的书、该做的文章一字不落。

陈生这种不看话本的，要想知道那些话本卖的热，有个最捷径的方法，找老板。

陈生找到老板，让老板选基本最热的话本给他。

“给郎君看的还是姑娘家看的，带图的要吗？”老板压低声音神神秘秘的说。

“自然是男人看，我家郎君就在这呢，”陈生往回扭头看一眼郎君，不确定郎君喜欢什么样的，迟疑着说，“带图不带图的都要点吧，多来点，先拿二十本不重样的。”

“好咧，我一会给您包好，放心都是最近卖的最好的，错手了您保准来找我换。”老板笑咪咪的说，大主顾呀，一次二十本。

看的入神，一不留神就到了中午，被陈生叫上一声提醒时间，徐九亭站起身，“把这本也买了，走。”

午时，早市的摊子空出一半空地，人倒是更多了，江家的摊子位置那里远远看上去便有许多客人。

“这馄饨摊生意挺好。”陈生乐呵呵的说。

“的确。”徐九亭赞同道，等走近了才发现，除了站着等位置的食客，站在周围的有六个人。

这六个人把江东庭团团围住，看着不像是来吃饭，倒像是来找事的,如果不是六个人都没有江东庭高，恰好露出一点，徐九亭也认不出来。

徐九亭往那个方向走过去。

半柱香时间前，江东庭从文清书院出来，碰上等自己许久的李志等人。

江东庭警惕的左右看看，过了学院下学的时辰，四周行人寥寥，但难免有认得自己的。

他把几人带到没人的巷子里，皱着眉生气道：“我们约定晚上再说，怎么找到学院里来了，什么事情？”

李志等人干的活计经常会卖些消息给达官贵人，当初徐家二郎君甫一入城，江东庭就知道了，就是这些人收了钱帮忙看着。

这些不见光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活计，在街坊眼里，还不如码头抗麻袋的工人好相处,谁要是和这些人有来往，也会被归于坏人这个行列。

江东庭最近正在盯另外一件事，在等着这些人给结果，没想到今天刚出学院就看到这些人。

李志知道这事自己做的不地道，赔笑道，“江哥对不住，我们是有急事找您，如果不是太急了我们也不敢这个时候来，您放心，我们刚才都在巷子后面躲着，等着其他学子走的差不多了才敢过来。”

急事，那难免了，江东庭表示自己稍微理解一下，“最好真是急事，说来听听，不是急事我可要揍你小子。”

“这小子的妹妹丢了。”李志没好气地捞过身后半大个子的少年，少年约有十五六岁，胳膊腿瘦的像根棍，眼睛红红，眼睛沟里带着泪痕，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起伏。

“那闺女九岁大，个子不高脸颊两坨红色，长的跟个七岁的小子似的，说是前两日看杂耍团的时候没回来，一直到处找找到今天快急疯了，才央求着我们一起找，我们一起在附近找了找没有找到，”李志见他哭成这样，估计也说不清楚，自己把来龙去脉说出来。

李志神色说到这里有些难看，“我估摸着，可能是被拐了，要不也不会一点消息也没有。”

他们这种天天进出的人问遍了，都没结果，是最坏的结果。

“一共几日了？”江东庭神情渐渐严肃起来，询问道。

“今天是在找她的第四天。”少年听到妹妹可能被拐，再次哇的一声哭出来，察觉到哭没有什么用处，他又憋着哭腔哽咽着说，“我妹妹很听话不乱跑，每次不到吃晚饭的时候就知道往回跑，那附近的人也都认识她，她长的也不好看，不会被拐了。”

少年说话已经是前言不搭后语，江东庭叹了口气，“四天了，要真的被拐杂耍团估计都走远了，算了，我去托人找人问问，不过希望不大。”

“多谢江哥，多谢江哥，不管有没有结果我们都尽力去找了，”李志松了口气，拉着少年一起感谢道。

他拿出一个灰噗噗巴掌大的布袋，布袋很满，里面混杂着铜钱和碎银的声响，“如果能找到最好，找不到我们也绝不会有什么怨言，这是一点感谢费，大家都没什么钱，这份情谊我今天带来的大家都会记住，以后江哥再打听什么消息，我们一定列为最一等。”

江东庭要推拒，李志把钱硬塞过去，“你去托人办事也要钱，我知道这不算多少，但总不能再让你倒贴。”

事不宜迟，让他们先找地方等着，江东庭回到家换身衣服，便带上五斤肉和几斤果子糕点去了周老大家。

周老大是这方圆五里领头的人物，像李志这些，像江东庭自己，和周老大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也就是以前爹救过周老大，江东庭才在周老大面前算是挂个名。

周老大家住在离江家四条巷子的尽头，两处院子打通，里面虽然大了些，也算得上平平无奇。

“周伯在家吗？”江东庭敲敲大门。

“是江小子，进来坐吧，门没锁。”

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里边响起来。

周老大见到江东庭哟了声，提着旱烟在椅子腿上敲敲，“尽会扰我的清闲，你小子提着东西来，肯定是无事不登门，说吧，什么事？”

“周伯安康，”江东庭把手里提着的东西放到石桌上，笑着拜了一拜，“小子不和您说虚的，的确有些事找您，是咱们附近巷子有家的闺女丢了，寻遍了人都说没瞧见，估摸着这人不好找，想找您问问这几日有没有什么拍花子在这一片流窜，小子想要找到他们。”

“晚间我给你问问，最近不太平，那几个大大小小杂耍团现在都在牢里呆着，”周老大噫了声，摇摇头叹气，“绒绒那丫头你们也小心点，最近官府查的严，听说有什么教的在传教，你们都躲远点别听那些乱七八糟的。”

“我回去就告诉我爹，我们都躲远点。”能从周老大嘴里听官府抓得严，那必然不是一般的严，杂耍团被抓这样大的事一点风声都没有露出来，说明定然用了很多官兵。

官府重视的事不是小事，江东庭有些忧心忡忡，又有些宽心，如李志和自己，都觉得拍花子是那些杂耍团的人，因为杂耍团要带人出城混杂在里面容易。

现在知道杂耍团人都在牢里，即便那闺女真的被拍花子带走，短时间也不好出城，还有机会找到。

有了周老大开口，这事已经尽力了，江东庭回去告诉李志他们这个好消息。

一行人宛如街头对暗号一般混在食客人群里，趁着江东庭给客人端上馄饨的间隙，他们悄声说着话，江东庭扭回身的时候，正看见徐家二郎君往这边过来。

来不及拉开距离，刚才说话的模样一定被看到了，江东庭心内思考着借口，只来得及小声说，“当你们是来吃饭的。”

“你们在干什么？”徐九亭冷若冰霜的走过来，看似步伐缓慢，实则身后陈生已经要小跑两步才跟上，“要打人吗？”

徐九亭靠近江东庭，以一种坚定的姿态把他从人群里拉出来，扯到自己身后。

一看装束便不是平常人家的华服子弟，身边还带着书童护卫，护卫都比一般人家穿得好，李志对上这样威势逼人的富家子弟，当面就先气弱上三分，他往后退退，试图躲人群里，“没、没干什么呀。”

但这番动静一出，旁边的食客纷纷往两边绕，给他们中间留出空隙来，李志等人被圈在中间的圈里。

徐兄清瘦的身影毫不犹豫挡在自己身前，江东庭呆愣两秒，耳后微热，解释道：“没有，他们就是……就是来吃饭的。”

李志眼神乱飘，看看江东庭，又看看其他兄弟，这些人明显比自己还摸不着头脑，李志只好自己摆摆手说，“对，我们是来吃饭的。”

正好他们忙活一上午，滴米未进滴水未沾，这时候精神松懈下来才察觉到有渴又饿，李志寻个位置坐下来，他们边上的食客不由得挤了挤给他们让出点位置来。

徐九亭眼眸锐利，盯着这几人，警告道：“最好真的是来吃饭。”

徐九亭不会忽视好友刚才言辞的停顿，知道他不是怕事，只是江家常年馄饨摊子在这里，不怕人记得就怕哪天突然被下手，摊子上老的病少的弱……

徐九亭要多为好友考虑一些，不想多生事端，知道好友不想暴露他习过武，他亮出国公府的名号，“这里再有事情别硬撑，可以去国公府找我，我来帮你。”

徐兄怎么这么……平日对别人也这样吗，江东庭心中火热，徐兄太善良了，只是看到自己被围着就会勇于出手，饶是江东庭没有真的被欺负，也感觉心中似乎有种感激在蔓延。

江东庭拉着人往摊子后边走，如徐兄这样天生带着光芒的人，如果一直被其他食客盯着，难免会产生不快，“你跟我来。”

后边他们租了处小屋存放东西，里面狭窄突迩，只能放得下张桌子勉强让江家叔父和江绒绒歇歇脚喝个水。

两个人进到里边，屋子瞬时黑了一些。

“不好意思了徐兄，里面地方不大，你坐。”江东庭搬个凳子过来，递过去前薅住衣服下摆用力擦擦。

“不用如此，”徐九亭接过来没在意的坐下去，没什么好挑剔的，这间屋子他呆过很多次。

在徐家被京城除名，双腿受伤时，江家的院子一个人呆着不安全。

江东庭怕他心里郁郁，便在早上月明星稀路上还没有人的时候，用长长的帷幕遮住他的面容，背着他把他放在这。

他在这看着路上行人往来，路上行人无一人可看到他，很多次。

江东庭接了水递给他，自己找个矮凳坐，他比徐九亭还要高大的个子缩在小小的凳子上，修长的双腿只能蜷缩在胸前，隔着黑暗的光线他看不见徐兄的脸，不由自主的说起书单的事。

“徐兄给我的书单很有用，我才看了左明佑先生的《烈火修书》和《予子安侄儿寄书》，就觉得许多疑问迎刃而解。”江东庭感激的说，“徐兄堪为我的老师。”

“我可当不起你的老师，”徐九亭眉眼微弯，黑暗中也能听到他的笑意，“如果可以，我想让你拜田先生为师。”

“这、这、我才疏学浅，才读过没几本书，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田先生那样的大才怎么会愿意收我，”江东庭着急解释道，“不敢开这样的玩笑。”

“你不想当官吗，我以前读书就是为了卖与帝王家，还是你有什么想游历山水的闲情雅致？”徐九亭探寻道。

不足以让田先生收徒的不是江兄文墨不够，而是时局变化，田先生这样的人物，早早就告老还乡了，而且田先生惯会磨人心性，不适合江兄这样胸中自有一股气魄在的人。

他想要的是另一位文韬武略无所不能的大才，还没有从牢里出来的大才。

“我当官，也要人家肯让我当，我这点书袋，就不献丑了，也非是什么闲情雅致。”江东庭直言拒绝道。

江东庭说：“知道徐兄是为了我好，不瞒徐兄说，我读书是因为我爹不想让我当一个混混一样的人，混着过一生，过着朝不保夕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我甚至没有想过去考取官身。”

说着江东庭有几分羞愧，徐兄这么帮自己，肯让自己借书看笔记的情分，自己这么说，徐兄会不会失望。

“那你以后想做什么呢？”徐九亭十足又耐心的询问道。

他心想，不考就不考了，七岁时，老师教的第一个道理就是，目标的达成让人沉醉，路途上的风光同样迷人。

知识已经能让人收获很多，做官只是其中的一个，而且八字还没迈出去一撇。

“我想……我想，还没想好。”江东庭坐姿端正，像是在学院被老师提问答不上来的学生，他同样有些疑惑，自己以后能做什么？

是像大毛一样，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店铺吗？

还是爹希望的娶妻生子，找一份体面的活计？

“不急，”徐九亭安抚道，“人有时候随波逐流也是一种过法。”

还要再说什么，外面有吵闹的动静响起。

江东庭立马站起身，“徐兄稍候，我去看看。”

徐九亭也一同跟出来，看见自己的两个侍卫和几个客人正联手把刚才那几个人围住不让他们走。

“怎么回事？”江东庭没看懂发生了什么？

被侍卫最先按在地上的李志苦着脸，“我……我的钱……我没带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