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陵风神色淡薄地道:“长得不错,勉强配得上玉辞,等去千月岛了你我叔侄切磋一番,若打不过我,就莫要妄想与无双城主并肩而立。”
沈璃心想,你修炼大日血焰卷十几年,天底下能打得过你的能有几个,这不是成心要让夜修臣打一辈子光棍么。
虽然觉得萧陵风提出的条件苛刻,但云影山庄的六出碎魂卷也不是吃素的,何况眼下怎么着也得把萧陵风哄开心,至少不能让他给自己使绊子坏了和夜修臣的好事。
于是眉眼恭顺地道:“是,能得师叔指点是侄儿的福气,还望师叔到时手下留情。”
萧陵风微微颔首,凤眸转向一旁,冷哼道:“聂谷华、郑不凡,你们果然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两人心底忐忑不定,手心冷汗涔涔,不知萧陵风有何后招,但事已至此,也只能故作镇定,静观其变。
萧陵风语声一歇,门外就走过来十几个身着玄衣的少年,左侧衣襟上绣着一轮弯月,进门后便分列两侧,静然肃立。
宾客们见这些少年皆是魔宗弟子装扮,不由暗自心惊,凝神屏息地望着门口。
而后便见门外又走来一个身材修长,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两个五大三粗的玄衣汉子,每人手里拖着一只铁笼。
笼子里分别关着两个长发覆面,衣衫褴褛的男人。
中年男子进门后径直走到夜修臣与萧陵风面前,行礼道:“尊上,大长老,人带来了。”
随后又对沈璃礼貌地一笑,拱手道:“在下谢昭,见过沈庄主”。
沈璃早就听夜修臣提起过右使谢昭,说他温文儒雅平易近人,上回见面太过匆忙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今日一见果然是魔宗最和蔼优雅的人。
也客气回礼道:“谢右使多礼了。
萧陵风环视众人,说道:“你们仔细瞧瞧,笼子里的人是谁!”
魔宗少年打开铁笼,将那两个男人拽了出来跪在地上,把他们脸上的乱发撩起,顿时便现出了他们本来面目。
纵使郑不凡与聂谷华再镇定,见了这两人也颜色尽失。
原来这两人一个是郑不凡的三师弟鲁华。
一个是魔宗前任长老令狐智。
厅堂上的各派人士也惊疑不定地望着这两个神情痛苦,连骨头都仿佛散了架的男人。
聂谷华目中精芒闪逝,忽地大声道:“步少侠,你们璇玑宫好歹也是名门正派,难道就放任门下不肖弟子堕入魔宗,在中原肆意横行残害同道而袖手旁观么?”
本来,萧陵风还没怎么注意到步临尘,聂谷华这么一喊,就是故意把璇玑宫硬生生地架到火上烤,将步临尘当做挡箭牌,这下正魔两方都得把矛头对准璇玑宫和步临尘了。
沈璃冷嗤一声,讥讽道:“好个阴险小人。”
夜修臣见他动怒,低声道:“待会我宰了他,给你师兄出气。”
沈璃脸色转霁,地握住夜修臣的手,指尖在他手心挠了几下,柔声道:“才不舍得脏了你的手。”
夜修臣手心一阵酥痒,掩唇轻咳一声道:“都看着呢,莫胡闹。”
沈璃立即把手缩回来,装模作样地一脸正经道:“好。”随后将目光投向投向众人视线聚集之处。
步临尘忍着怒气道:“聂盟主,今日之祸乃是你们与魔宗旧怨,与璇玑宫何干?况且我大师伯蒙冤之事还得查清楚!”
聂谷华冷哼一声,说道:“一码归一码,你们璇玑宫受万人敬仰,可别在关键时候做缩头乌龟。”
穆临越脸气得通红,脱口骂道:“你才是缩头乌龟,你全家都是缩头乌龟!”
他从未骂过人,一气之下口无遮拦,骂起人竟像个村野泼妇似的。
韩晓声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
夜修臣睃了眼地上跪着的那两人,神色肃冷:“聂盟主,何不让天下人都听听,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都做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聂谷华脸上肌肉不由自主地颤动着,双目通红,像极了关在牢笼的困兽。
魔宗前任大长老令狐智被夜修臣关了近六年,日日夜夜受着世间最残酷的折磨,身心俱损,一代枭雄见了月尊就跟见了恶鬼似的瑟瑟发抖。
鲁华被魔宗抓走三月有余,在萧陵风手里受遍千般酷刑,意志也早已消沉委顿。
此时两人也不待夜修臣发令,哆嗦着身子噗通两声跪伏在地上。
令狐智颤抖着身体,先开了口。
“那天,聂谷华差人到分坛送来一封信,约我见面,说是要送给魔宗一份大礼。我知道聂盟主是个极有野心的人。然而,他所谋划之事,却还是出乎了我的意料。”
令狐智停顿了一下,眼睛朝面色阴沉的聂谷华望去,继续道:“聂盟主说,他可以帮助魔宗除掉司镜尧这个心腹大患,并且重创侠义道,保魔宗二十年无忧。”
“这个诱惑太大了,我不免心动,但也不敢自作主张,便如实禀告了魔尊夜符洛。”
“魔尊当时正在闭关,便将这件事交给我和左使官飞燕去办,官飞燕给了聂谷华一瓶无色无味的毒药,这种毒药一旦中毒是无法靠内力逼出体外的。司镜尧功力深厚,若想致他于死地,自然要做到万无一失。”
“血魂谷大战那日,聂谷华命人在他们的饭菜里下了毒,而一路与四大门派弟子们同食同住的司镜尧与萧……大长老,那日不知为何并未食用那些饭菜。”
令狐智的话语撞破尘封,萧陵风记忆被拉回遥远的过去,深寒的目光染上一层融化冰雪的温暖,缓缓说道:“那日,是玉辞两岁生辰,师兄下令这一天无双城弟子皆不得杀生、不得沾荤腥,你们的毒定然是下在了荤菜里。”
沈璃侧首望向夜修臣,他紧抿着双唇,乌黑的瞳仁里分明有水雾漫过。
沈璃的心钝钝一痛,心想,原来六月十五是夜修臣的生日,却也是大师伯和小师叔被陷害的日子,每年的这一天他定然都很伤心难过吧?
令狐智接着说道:“即使如此也不大要紧,我与官飞燕带领魔宗六大坛主拖住司镜尧,那些中了毒的正道弟子,根本不堪一击,不到一个时辰便被魔宗杀了个干干净净。”
“只是,司镜尧的武功实在高得可怕,我与官飞燕都受了重伤,六大坛主也死了,若不是司镜尧急着去寻……大长老下落,我与官飞燕也难逃一死。”
“再后来的事,就与魔宗没有关系了。”
夜修臣的眼神冷冷地落在鲁华身上,他浑身一震,惶然道:“那日伏击萧陵风是掌门郑师兄带头做的,我只是奉命行事而已,那封血书是郑师兄给我的。后来血洗无双城也是聂掌门与郑师兄筹划的,下毒……他们又在司镜尧茶里下了毒。冤有头,债有主,你们不要找我啊。”
郑不凡脸色发青,怒喝道:“鲁师弟,你不要血口喷人,这些话是不是萧陵风逼迫你说的?”
鲁华望着他,惨然一笑:“师兄,你就认了吧!就算不认也活不了的,不如……不如求个痛快!”
郑不凡怒骂道:“没用的东西!”
这些令人发指的阴谋诡计听得沈璃不寒而栗,隽美的眉眼笼上一层寒冰,一瞬不瞬地盯着聂谷华。
“聂掌门,你这般算计司城主,害死那么多条无辜性命,就从未愧疚过么?”
聂谷华嘴角勾起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沈小庄主,你以为你们璇玑宫就那么清白么?你以为……”
步临尘维护师门心切,一听就急眼了,断喝道:“你罪恶滔天,死到临头了还想攀咬璇玑宫不成?”
聂谷华的目光忽然移向步临尘,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阴狠。
步临尘被他看得心头发毛,还没等他有所反应,心口忽地一阵难以忍受的绞痛,紧接着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沈璃一惊,赶紧跑过来扶住他。
韩晓声给步临尘把了把脉,扭头对沈璃急切道:“他中毒了。”
沈璃心头微震,笼着寒霜的眼眸盯住聂谷华,一抬手,手里就多了一把冰剑,缓声道:“把解药交出来,不然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剑刃的凛凛寒气几乎穿透聂谷华的皮肤。
聂谷华阴笑一声:“沈小庄主,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不敢保证令师兄还能不能活着走出恒阳派。”
步临尘气得连连咳嗽,血越咳越多,他微喘着气骂道:“你个卑鄙小人,有种与我堂堂正正的打一场,暗中下毒算什么本事?”
聂谷华冷冷道:“堂堂正正的打你也不是我对手。”
这倒是事实,步临尘实在没法子反驳。
沈璃封住他几处穴位,以免毒性扩散,起身问聂谷华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聂谷华一笑:“沈庄主痛快,我也不兜圈子了,还请沈庄主将六出碎魂卷交出来!”
沈璃想也不想地道:“心法可以给你,但我师兄若是伤到一根汗毛,我必叫你死无葬身之地!”言罢就叫人准备纸墨笔砚,坐在桌上默写起来。
夜修臣把沈璃上回写的小册子递给他,说道:“拿这个换解药。”
沈璃抬头望着他,“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夜修臣道:“救人要紧,你得空了再抄一份给我便是。”
沈璃想着步临尘身中剧毒也确实耽搁不起,于是接过小册子给聂谷华,说道:“解药呢?”
聂谷华还没来得及答话,一个人影就跌跌撞撞地闯进宴厅之中。
“镜尧哥哥,是你回来了么?”悲凄的声音仿若游丝袅空,回旋在空气里。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赤足站在不远处,她很瘦弱,风一吹就倒似的。
身上的衣服已经辨不出本来的颜色,苍白的脸上只有一双大大的眼睛还能瞧出一点年轻时的风采。
她慢慢走向夜修臣,大而无神的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好像眨一下眼睛,她眼前的那个人就会消失一般。
她站在他面前流出了眼泪:“镜尧哥哥,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要害你的,我只是嫉妒她,嫉妒到发疯,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女子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扯着夜修臣衣衫下摆,不停地磕头,像个犯了大错的孩子般大哭起来。
夜修臣并不去看她,漠然地凝望着眼前空白,像一具没有感情的石像。
沈璃真是心疼大师伯,原来加害他的不止聂谷华和郑不凡,竟连无双城的人也是元凶之一。
萧陵风把那女子从夜修臣身边拉开,冷冷道:“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上官鸿觉得这女子十分面熟,问崔鸣:“崔兄,这像不像聂掌门已故的二夫人?”
崔鸣紧皱着眉:“看来聂掌门还有许多秘密瞒着我们!”
恒阳派二夫人司如芷是司镜尧姑姑的掌上明珠,随母姓,自小在无双城与司镜尧一同长大,却在不知不觉中爱上自己的表哥。索爱不成,羞愤之下嫁给聂谷华做继室,又在聂谷华的撺掇下害死自己的心上人。
再后来,聂谷华便对外宣称她难产去世了。
聂谷华怎么也想不明白,他明明将司如芷关在地牢里十几年了,一直没出过什么事,为什么偏偏今天就跑出来了?
司如芷哭了一会,忽地双手在地面上刨了起来,边刨边喊:“我的孩子呢?你们把他埋到哪里去了?是不是这里?是不是?”
她疯了一样的刨着坚硬的地砖,不一会手指甲就全断了,一双手鲜血淋漓。
但是她似乎感觉不到疼似的,还在拼命地刨,嘴里不停的念着:“孩儿,你不要怕,娘会救你的,娘会救你的………”
聂谷华一把抓住她手腕,恶狠狠地问:“玉钥呢?你把它藏在什么地方了?”
司如芷吃吃地笑:“玉钥?我将它扔了,你们谁也别想得到它!”
聂谷华又气又恨,重重地一耳光甩在她脸上,啐了一口,骂道:“你这个疯子!”
司如芷的脸登时青紫一片,唇角鲜血直流,她呵呵地笑着,不管不顾地低下头继续刨着地面:“你将孩子埋在哪里了?我怎么……怎么找不到啊?”
聂谷华怨毒地盯着她:“没用的贱人,连生下来的孩子都是死胎,你永远都别想知道他埋在哪儿!”
司如芷又哭又笑,双手刨得更快了,十根手指头的肉被磨烂,隐隐可见白森森的骨头。
步临尘呆呆地望着眼前这个疯妇人,心底滚过一阵酸楚,不由自主地走到司如芷面前蹲下,柔声说:“这里面没有你的孩儿,你不要找了。”
司如芷抬起头愣愣地望着他,骤地大笑了起来:“这一定是报应,镜尧哥哥怨我给他下毒,所以他就带走了我的孩子。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个人……那个人把药给我的时候骗我说那是软功散,我真的不知道那是毒药呵……他骗我……他骗我,他为什么要骗我?”
“药是谁给你的?”夜修臣垂眸定定看着她。
“是……”司如芷忽然全身抽搐了起来,整个人蜷成一团,扭曲的面孔泛着青黑的颜色,不一会就断了气。
步临尘茫然地看着地上那个死得凄惨的女子,不知为何心口一阵阵的酸涩难忍。
体内的毒像海浪一样汹涌猛烈地冲击着他残存的神志,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司如芷身旁。
沈璃急忙将步临尘上半身托住,手贴着后背渡真气给他。
步临尘气息逐渐平缓,人却还是在昏迷当中。
聂谷华游目四周,对着空气森然地笑起来:“原来你也是怕的,你是不是想将我也杀了灭口……”
语声未歇,他忽然感觉小腹一阵冰凉。
聂谷华低下头,一柄利剑穿腹而过,再抬头时,郑不凡阴冷的面容近在咫尺。
聂谷华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
郑不凡握剑一转,聂谷华的腹部被剑刃绞得稀碎,眼见他必死无疑,郑不凡将左手上一只拳头大的黑球往地上一摔。
众人眼前登时升起一片黑雾,黑雾弥漫在整个厅堂,周遭景物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而后所有人就感觉眼睛火辣辣的疼,过了好大一会儿刺痛火辣的感觉才渐渐消失。等再睁眼时,厅堂里早就不见了郑不凡与郑玉容的人影。
聂谷华重重倒在地上,从他的角度恰好可以瞧见步临尘垂落在地上的手腕。
步临尘手腕内侧,有一块赤红的桃花胎记。
聂谷华陡地睁大眼睛,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里,蕴满了震惊和后悔。
他撑起身子,用尽最后的力气往步临尘的方向爬去,拉住沈璃的衣袍,费力地张了张嘴:“解药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