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天启帝走后,燕贵妃亦回了自己寝宫羽坤宫。
她怒气冲冲,屏退众多宫女太监后,将案上的花瓶摔了一个又一个。
“凤殷!凤殷!若没有他,我的萧儿已是太子!”
她嫁给天启帝的时候,天启帝已登帝位。以她的家世,完全可以做皇后,可偏偏中间横着个顾尧。
顾尧的家世比她好太多,而且与天启帝是年少夫妻,在天启帝还是太子时便是他的太子妃,天启帝登上帝位,她自然而然就成了皇后,而她只能做个贵妃。
顾尧背靠顾家这座大山,又早早诞下嫡长子凤殷,备受宠爱。凤殷一出生便被封了太子,风头无两。
但顾尧去世的早,不久后凤殷的外祖父与舅舅又被查出谋反,家族巨变,一族都被削了。与顾氏一族有牵连的朝臣也贬的贬,杀的杀,早就不成气候。
凤殷这个太子仰仗的便是顾家的势力,顾氏一亡,身为太子的凤殷岌岌可危。
她终于扬眉吐气。
母氏一族发生如此大的事情,凤殷这太子也该被废了,不只是她,满朝文武都这么认为,都在等着这一天。
然而他们等啊等,等啊等,等到顾氏一族的事情都快过去了,等到世人都快忘记这件事了,天启帝却始终未提过废太子一事。
难道天启帝就如此钟意这个太子?
若真的钟意也就罢了,可这么多年来,天启帝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对凤殷的喜爱,反而对他处处挑剔不满。
任所有人想破了脑袋,都想不透陛下到底是如何想的,所以对凤殷这个太子的态度也十分微妙。
唉!
发过脾气过后,燕贵妃冷静了下来,她命人将碎落的花瓶收拾干净,然后叫来随身的嬷嬷。
这位嬷嬷是她还在闺阁时便跟着的,在她进宫那年陛下特许带在身边,是她最为亲近的人。
她对嬷嬷道:“把今日的事情告诉大哥,让他拿个主意。”
她现在十分着急,凤殷已经十八岁,开始正式插手朝政,现在若不能扳倒他,等他站稳脚跟,以后就更难了。
嬷嬷得了命令悄悄退下,不多时皇宫外的燕家宅邸已然得到消息。
书房内,燕青山负手而立,他比燕贵妃大了两岁,三十有三,身材瘦长,眉眼与燕贵妃隐约有些相似。
但目光如刀,眼神比燕贵妃更为深沉,让人难以猜到他心中到底在想什么。
听完宫女的传报,他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起:“陛下亲自去见了太子?”
宫女低着回了声是,并将详细过程说了一遍。
“好。”燕青山叫来管家,赏了她一锭金子,“回去复命吧,告诉贵妃不要轻举妄动,我自有定夺。”
宫女拿了赏钱悄声退下,书房内燕青山的眉头却从未舒展开过。
*
天启帝亲自将凤殷送回了东宫,到时冯太医已经在东宫内侯着。
冯太医看过伤势后向天启帝禀告:“太子殿下背上的伤还未伤及根本,好好养伤多加注意即可痊愈,不过若是再晚上半日……”
他虽未说出口,但天启帝已然明了。
“送冯太医回去吧。”他说,“其余人也退下。”
不多时,房内只剩下凤殷和天启帝。
天启帝站在床前,看着床上的凤殷,久久未言,最后他深深叹了口气,走出凤殷房门。
“好好照顾太子,如果太子有什么差池,唯你们是问!”他走前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待天启帝走后,床上的凤殷缓缓睁开眼。
他并没有昏倒,更没有不省人事。
在父皇踏进碧霞宫的那一刻,他突然升起一个想法,父皇或许比他想象的更为重视他,或者说比他想象的更为重视太子。
所以才有了这个办法——假装昏倒,让父皇自己发现他身上伤。
父皇既然会因为他自伤亲自到栖霞宫宫见他,那么便不会对他受的鞭伤无动于衷。
果然,他赌对了。
直到此时,凤殷才真正方放松下来,整个身体陷入柔软被褥,意识逐渐模糊,终是昏睡过去。
夜色浓郁,寂静无声,东宫早早熄了灯,宫女太监轻步息声,生怕扰了太子殿下歇息。
但凤殷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久久不醒。
那夜格外冷,雪夜半悄然而至,百年难得一见的漂泊大雪。他的身体被风雪掩埋,不带一丝暖意。
冷,好冷啊,他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感觉到冷呢?
他双臂抱紧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想要暖,想要有人抱住他。突然一团暖气将他包围,他情不自禁地靠近,抱紧他,汲取暖意。
逐渐地,他的身体变得温暖、舒适,意识亦逐渐模糊,又要睡去……
“殿下!殿下!……”
突然有谁叫他,由远至近,由暗至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急促,好像十分着急。
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他想睁开眼,可眼皮好重,身体好累。
“殿下!”突然一声爆喝,凤殷的身体一抖,陡然睁开双眼。
这一眼恰与人对视。
是一双深黑色的眼珠,深不见底,宛若深渊,且又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的头微微发痛,不禁按了按太阳穴,这人上前半步要搀扶住他,但好像又想到什么,往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这时凤殷才看清他身上穿的衣服,是羽行军的暗红官服,不过比王林苏勤的颜色更深,刺绣花纹也更为繁琐,应是羽行军的统领。
凤殷瞬间明白他是来做什么的。
凤萧被下毒一事,即是国事又是家事,不宜交给吏部处理,那么就只能交给羽行军调查,这人前来应该就是与此事相关。
果然,侯在一旁的于德急匆匆扑上来,将他搀起,掩好被角,说:“殿下您终于醒了。”
“这位是羽行军刚上任的聂铎聂统领,前来东宫是为了了解三皇子被下毒一事,已经连续来了三日,前两日您都在昏睡,今日才算醒了。”边说边给凤殷额头换了块冰过的帕子。
凤殷挣扎着想要起身,不过于德立马将他按了回去,眼角带着泪痕:“殿下您后背的伤还要养些时日,不可乱动,而且您已经睡了两天三夜,今日又突然起了高烧,要好生歇息啊。”
怪不得他身体发冷,竟是起了高烧,但既是见客,不好躺着。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于德拦不住,只能顺着,但小心翼翼在身旁护着,生怕有什么差池。
就在凤殷要下床的时候,距离床头几步远的聂铎突然开口:“殿下还是莫要乱动,若是再伤了身子,恐怕又要多卧床几日,况且陛下也做了吩咐,让您好生歇息。”
!!!
凤殷猛地抬头,这个声音……跟他死前听到的那个声音几乎一模一样!
凤殷心中波动,不免多看了他几眼,发现他年纪不大,应与自己差不多,身材颀长,丰神俊朗,羽行军官服穿在身上,难掩非凡气度。
聂铎也发现了他观察自己,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疑惑,但被巧妙地掩盖住了。
于德却不知这回事,看到凤殷不动了,还以为是凤殷听进去了聂铎的劝告,高兴道:“对对对,这是陛下的吩咐,是陛下让您卧床歇息的,您还是莫要乱动。”
凤殷隐去惊讶,未再执意起身,顺着他的意思靠在床上。
此时聂铎开口问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凤殷回神,只平淡道:“无事,只是感觉聂统领的声音有些熟悉,像孤的一个故人。”
而后揭过去这回事:“聂统领不必在意,有什么想问的便问,孤定然知无不言。”
确认凤殷不会再执意下床后,在二人谈话的空隙,于德已然悄悄退下。他在宫中生存多年,自然知道主子间的谈话不是他们这些奴才可以听的。
聂铎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口:“殿下可曾认识那个下毒的小宫女?可曾与她有过节?”
凤殷略一思索:“见倒是见过,就在燕贵妃的羽坤宫,不过并未有什么过节。”皇宫内的宫女太监千千万,凤殷不可能记住这么多人,但确实对这个宫女有些印象,因为就在凤萧被害前几日他正好见过这个宫女。
他回答后聂铎竟就沉默了,没有再问新的问题,他不禁道:“聂统领可还有要问的?”
聂铎这才又道:“陛下吩咐卑职一定要问一个问题,这个问题……”
他略一停顿才开口:“三皇子的毒真的与太子您无关吗?”
凤殷轻笑一声,而后坚定道:“无关。”凤萧还不足以让他手上沾血。
“好。”聂铎这才抬起头,直视凤殷,“卑职已经问完。”
问完了?凤殷略感惊讶,这人连着来了几日,就为问这两个毫无用处的问题吗?
还有父皇让他问的这个问题,不像是询问,倒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难道……父皇早已有了定夺?
凤殷沉默的瞬间,聂铎已然向前跨了几步,到了凤殷床前,半个身子隐入床帏之后。
凤殷回神:“聂大人可还有什么事?”
二人的脸在床帏之后影影绰绰,若隐若现。
聂铎缓缓开口:“卑职的确还有一件事,不过并非公事,而是私事,不知太子殿下能否解答?”
凤殷疑惑,凤眼轻启,斜向上瞟向聂铎:“何事?”
聂铎往下压了压身体,目光悄然落在凤殷因受伤而露在外的肩与锁骨上。
因为受伤,凤殷的皮肤呈现出不健康的惨白。
聂铎的喉结滚了滚,声音飘出:“不知卑职的声音与您的哪位故人相似?”
作者有话要说:聂铎:我嫉妒了我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