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刚刚恢复身体就经历了一场大战,纪挽那副沉疴许久的身体一时间还没有来得及适应,寒朗见他出来之后独自一个人在庭院树下的石桌旁慢慢扶着桌沿坐了下来,看着侧影不难看出已经是有些疲累的模样。
云止羽当然知道他家师尊已经出来了,躺在草地上面的他用脚轻轻踢了踢坐在旁边的寒朗的小腿:“你帮我去看顾一下师尊,有事喊我,等萧不寅回来我们就一起回去了。”
寒朗看着纪挽垂眸沉思的模样,想是不方便再去打扰,可是云止羽催得紧,只能站起来边拍着身上的草灰边放轻脚步走过去。等到人走到身后的时候,纪挽才勉强回过神来,他稍稍坐直身体打起精神对寒朗道:“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事想和我说吗?”
他其实很不喜欢纪仙主跟他讲客气,寒朗压着心里的郁郁不平道:“我就是渴了,想过来喝杯茶水。”
说着话,他就伸手将桌面上的紫砂壶盏捞到面前,倒出一杯还有六七分烫的茶茗,懂事地先递给纪挽:“纪仙主先喝吧。”
“多谢。”
纪挽也没有推拒,接过喝了一小口。
他瞥见寒朗的额头上今晨被步朔砸出来的伤,关心道:“你的头现在还疼吗?”
“啊?”
不说这事,寒朗都差点忘了这件事。不得不说,云止羽当真是有两把刷子的,当时醒过来的时候还是有点晕乎乎的,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他摸了摸头上的伤口,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吃痛地“嘶”了一声。
寒朗装得极像,模样很唬人,这完全得益于小时候不想去军营就装病受伤的经验,不少次连郁叔都当了真。
“别动,我来看看。”
纪挽站起来,双手轻柔地捧着寒朗的脑袋,低头看着伤口处贴上的一小块白纱:“可能有些疼,你先忍一下。”
熊孩子跟生病向家长讨怜爱一样委屈地点点头,纪挽说着话说着就从纱布边缘极缓极慢地揭下来,其间寒朗还十分配合地吸气几下,仿佛真的是疼狠了一般。
寒朗与纪仙主靠得极近,眼前正方就是纪挽胸前淡蓝色水纹对襟衣裳,只不过因为外面罩着一层滚银绣轻纱袍,里面衣服的纹路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但是仔细看也能看见散在胸前的一缕乌发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鼻尖萦绕着的满是纪仙主近在咫尺的香味,额间还能清晰地感受到手指上的温度和动作。
不知怎的思绪渐渐飘飞,纯情狼妖的耳朵迅速变红,跟要滴血一样。
“是很热吗?还是哪里疼?”
“不疼,我不疼。”
脸颊发烫的寒朗摇头如疯,额头不知道是因为紧张心虚还是怎么早已出了一层细汗,双颊都是红扑扑的,看上去可爱的紧。
纪挽以为寒朗是头疼还在嘴硬,温热手掌固定孩子的脑袋时发现他的脑门热得厉害,顾及额头的伤只能用四指手背去试探温度:“你是发烧了吗?”
“没有没有!我马上就好了,纪仙主不用担心我的!”
“你先忍着点疼。”
纪挽也不敢耽误,叫他先把头低下来,仔细看了看伤口分辨出云止羽用了什么药之后,就从腕间储物镯子上重新取了药和白纱,敷药的时候还不忘轻轻吹了几口气想让孩子舒服一点,最后重新包扎好之后才放开了他。
当手指残留在他身体上的温度逐渐消散,寒朗心里莫名地有些失落。
“暂时先这样吧,包扎上药我还是会的,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找我或者止羽都是可以的。”
“好……”
放在大腿上虚握的拳头渐渐松开,寒朗这才发现掌心中因为紧张而变得湿漉漉的,他找着话题道:“没想到纪仙主腕上的镯子还是个能储物的,这个倒少见。”
纪挽的眼神不可察觉的暗了暗,用掌心隔着衣料覆盖在右手的腕间,不辨情绪道:“本来没有什么用处,只是取不下来,所以只能把它改改了。”
“是别人送的吗?”
“算是,也不是,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
寒朗以为是这个镯子凭纪仙主的能力摘下来也不是不可能,大概是有自己的原因,所以也识相地没有再问。
纪挽问道:“霄城的事之后,少将军还是要重新回拓坤山吗?”
“我不知道,但也只能去那里了。现在想想,才发现我已经偷偷跑出来很久了,也早该回去了。”
寒朗被冷不丁这一问,其实也没有想好道:“三年而已嘛,很快就过去了,熬过去我就能回太荒啦。”
纪挽却问道:“少将军喜欢什么样的人教你?”
寒朗本来想直接开口说他就是想要眼前人这样的,可是他又想起秦均烈曾经起卦算出拓坤山的那几位都是命格强硬的,并且也是刚刚才知道纪挽的身体比想象中的差得多,所以临到跟前寒朗害怕了:“我不知道,没有人会愿意选我的。”
又是一句“不知道”,寒朗觉得自己很没种。
可纪挽并没有结束这个话题:“那你更希望在这三年学到什么东西呢?”
寒朗:“我不奢求太多,最起码是要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好自己的族人。”
他从来没有想过先要保全自己,也始终没有忘记肩上的使命与职责。
两个人正说着话,由远及近的脚步在屋顶青岩砖瓦干脆利落的落地声后,寒朗抬头看见纪仙主身后的矮墙上站着背对着月光的青年,随着身体在站稳后蹲下来喘口气的同时,手中那一杆雪银色凤翎纹长枪随着灵芒自然而然地重新融入骨血当中。
这把凌厉充沛的武器实在是耀眼不凡,寒朗看着也是心痒得很。
萧不寅道:“师尊,事情都料理好了,咱们可以回去休息了。”
纪挽点头道:“你把云止羽叫起来,我们现在就走吧。”
眼见寒朗在这里,萧不寅不忘状似抱怨地提醒道:“师尊,墟里的人真的太少了,大师兄就不提了,云止羽就知道一味偷懒,回回都把我当不要钱的驴使,你看你看,他又躺在那里了。”
云止羽不以为意:“你现在有争白在手还怕什么?我这不是给机会让你和你的新家伙磨合磨合吗?等师尊把我的剑做好了看谁赢得过谁。”
纪仙主会铸剑?那萧不寅的这把难道也是?
看了看天色其实已经到后半夜了,秦骞在殿内陪着听溪走不开,而秦均烈遭此大难,不放心的寒朗肯定是要留在这里看顾的。而纪仙主被他两个聒噪徒弟簇拥着带回去了。
不过在临走的时候,他却莫名地回头对寒朗道:“结界防御术还有攻伐之策我其实都是会一些的,只是我不确定能不能……”
……
……
夜晚他和秦均烈睡在同一张大床上。
秦均烈在外人眼里一直都是浑身都是刺的刺猬,贸然靠近只会被扎得生疼,一贯独来独往的他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想法,寒朗知道这是属于他的保护色,不然作为一个失了势的没落皇子,在没有自保能力的情况下,优柔寡断、同情怜悯只会损人害己。寒朗也清楚,他终究也才十四岁,再怎么冷硬,其实也会对亲近的人才会展露出少见的细腻柔软。
秦均烈起先也是郁结憋着不说话,可是后来跟寒朗破天荒地倾诉了很多很多,比如哥哥是如何一手把他带大的,又比如哥哥走后听溪帝师又是如何接过重担,在飘摇欲坠时仍然要拼命地把他送出皇宫避难,可是帝师自己却永远被困在这里,熬干了最后一滴心血。
他真的真的不知道这两个最亲的人这些年来为他挡下了多少风雨,也是现在才明白父帝和哥哥原来隔阂竟如此之深,可他却是没心没肺地躲在后面享乐。
他很愧疚,也很难过。
等到明白这一切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他恨自己解决不了哥哥困境,此番私自回霄城被问罪是迟早的事,他也恨自己挽回不了听溪帝师行将就木的性命,作为享受百姓供奉的皇子,他更恨自己学艺不精,不能像萧不寅那样一枪抵挡万千鬼冥。
这一晚的秦均烈,是哭着睡着的。
殊不知,这一夜的寒朗,也是睁眼无眠。
在三天后的傍晚,寒朗心事重重地陪着秦均烈吃完最后一顿晚饭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小张折了两下的纸条,食指大小并且也折得草率,但上面加了一道封印。临走之前,他千叮咛万嘱咐秦均烈要在一个时辰之后才能打开。
说完,他就去老王府找纪仙主他们了。
说巧不巧,寒朗匆匆赶到的时候清归长墟一众人正准备出门。或许是身体康复时限将至的缘故,纪仙主的肩头披上了一件厚实的水蓝色披风,泻下来的墨发大部分都垂在清瘦背脊后,唯有少数落在披风外缘的雪色风毛上或肩前。今晚的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看,少了几分高不可攀的距离感,反而多了些平易近人的亲和来。
今晚他们要去野灵涧去见那位万将军,也是霄城之祸最后的终结。
纪挽以为寒朗要留在帝师府陪着秦均烈而不打算来的,恰好偏头看着巷子拐角那孤单身影的时候也是很意外:“你怎么也来了?”
寒朗犹豫再三,最终走到纪挽的身前鼓足勇气,打算说出已经酝酿三天的话。
“纪仙主……”
“嗯?”
“我……”
临到跟前他却避开了纪挽看过来的目光,没有底气到连对视都不敢。寒朗觉得自己很冷静但又很害怕被拒绝,因为自己的设想一旦失败,造成的后果便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能做的只有将伤害降到最小。
纪仙主看出了他的顾虑,伸手轻轻拍了拍寒朗的臂弯:“无妨,先说出来,我们才知道怎么帮你。”
寒朗攥了攥拳心:“我知道你有办法保全听溪帝师,我也知道人妖有别,纪仙主不愿意跟秦骞透露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但二皇子执拗并且与老渝帝积怨甚深,现在的他就像被逼近穷巷的困豹,帝师将来一旦离开,我担心将来他们会父子相残甚至兵戎相见,到时候一定不得善终,所以我想……”
纪挽看着他:“你想如何?”
寒朗抬起头,目光坚定道:“我想在离开之前为他们搏得一条生路,一条光明正大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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