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击声听着诡异,闷闷低沉像是被什么厚重的东西蒙住了一样。
那声响很远,如果没有判断错的话,应该在楼上。
藏书阁年久失修,为防走火,云止羽拿出随身夜明珠,寒朗自觉地走在前面开路,悚然的是,他们本来是特意摸索着避开散在地上的书籍移步,而他们正头顶的二楼窸窣咚咚声突然停了,在死寂的几息功夫后竟跟着他们移动。
虽然楼上后来的声音轻微到近无,但是这种动静对寒朗来说已经是很明显了,不出片刻就已经察觉到端倪。
寒朗往后摆了摆手,示意让云止羽先站在原地,他自己则试探性步往左前方慢慢迈了一小步后侧耳去听,那不知名的东西仿佛能看见他们一样,在上面近乎相同的位置地落了地。
他不信邪,立马往右边快速走了几步,结果那玩意仿佛能看见他们一样也跟着往旁边挪,一上一下宛若镜像一般,也宛若顽皮孩童在捉弄玩笑。
因为无惭辕从前是部署军务的地方,本来就没有多少书,所以这座修得祭塔一样的藏书阁逼仄且狭小,拢共就只有一个步梯。寒朗不是文化人,也没有什么耐心,并不喜欢把楼上的“人”叫下来谈心。并且二楼那怂货如果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反正迟早都要打一架,还不如直接先下手为强。
于是寒朗不绕弯子,直接提气闪身跃至楼梯,闷头“蹬蹬蹬”地一连往上迈了三阶,结果抬头一看,猛地对上一双俯视而来的双眼,饶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结果还是被惊得往后退了两步,没经过脑子脏话脱口而出:“操,这是个什么东西?”
那东西正往下看,或许这里许久未有人到访,是以早就对他们两个客人“期待”非常,半边身子都在悬空往下凑,整个人趴在栏杆上打了个对折,只要再往前半寸就能跌翻下来。它的额头已经撞烂了,那双空洞的瞳孔瞪大到极致,掩在枯草般杂乱的头发后面,勉强靠着露出来的点点眼白辨认是眼睛。
想来是这座藏书阁通风不畅,导致这具尸体并没有腐烂得彻底,起码还有些碎肉敷在骨骼上,乌云色锦绸上从脖子到胸膛都是发黑结块的血渍,喉结处还有很明显的小窟窿,能猜到此人是被一刀割喉弃尸在此。
此外还有一个很不好的消息:这个人有影子。
说明它已经成活尸了。
寒朗很快镇定下来:“这是怎么回事?这年头了居然还会有这种东西?”
眼下可没有功夫细想,活尸可比以往在霄城见到的阴祟难对付得多,只能避开不能死斗,否则就是毫无意义的体力消耗战。
那“人”迟钝微微歪头,在努力地辨认寒朗的方位,它动作极快,眨眼之间就突然跳下来作势要掐寒朗的脖子。后者也不是吃素的,立马曲臂抬肘后侧身回避,随即强忍着恶心擒腕后拉并顺势扫腿进攻,逼得活尸后退仰倒,趁它中门大开之际,寒朗立即单手抓住栏杆,借着腰部巧劲旋身凌空飞踹在那“人”胸膛上。
这一脚是蓄了妖力的,上了年头的古楼梯生生断裂,那活尸连带着木头碎骸从半空中跌落而下。
云止羽也不拖泥带水,见此情形立马提步走来,白衣翩跹宛若孤鸿落影,两人汇合之后直接往三楼顶阁走去,其间寒朗还回头粗略看了大致景象,发现二楼的尸体显然不止一具,并且死法都各不相同,有些人的刀伤甚至是从面门划到了腹下,乍然看上去还以为是劈成了两半。
难怪他们在这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人,原来早就是死了两三年了。
但是又觉得奇怪,无惭辕原本是皇家重地,这几年无人看守怎么会没有人察觉?
难道是为了掩藏什么秘密而杀人灭口?
在思索之间,云止羽已经踹开楼顶阁楼的门,随着“砰”地一声大门阖上的巨响,还没等喘口气,一具落了薄灰的棺材赫然闯进二人的视野——或许是常年在阴暗处存放的缘故,棺材看着比较新,再凑近一些看发现玄木材质上不仅还有用金笔描绘着简略版地狱图,并且还有数十道七零八落的鞭痕!
就像鞭尸泄愤一样。
云止羽凑近仔细一看,发现棺材已经被九根婴童手臂粗的铁钉跟定住了,而上面粗糙到可笑的描绘工笔如同捉弄一般,极尽嘲讽。
他摸着深深的鞭痕,不禁感叹道:“这究竟什么愁什么怨,很显然是想让棺材里面的人不得往生啊。”
寒朗道:“怎么说?”
云止羽指了指临近的棺材道:“金者克生,木者,桥也;这棺材上面画的这玩意非常契合地表达祝此人下地狱的美好愿望,并且贴心的用金箔化水描绘,还用了纯铁长钉封锁所有投胎往生的路;而且都这样了还不满足,把棺材钉死后还有鞭子抽了十来下,你说这算不算狠毒?”
寒朗犹疑地点点头道:“确实有一点。”
云止羽也不客气,冷不丁来一句:“想打开吗?”
老实人寒朗道:“啊?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犹犹豫豫的?这时候还兴讲腼腆。”
云止羽挽了挽衣袖,直接上手了:“我倒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死了还遭这般报复,还跟木头似的杵在那里干什么,过来啊,早点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我就可以早点去接师尊,他老人家晚上的药还没喝呢。”
寒朗:“……”
口嫌体正直的寒朗走到云止羽的旁边,两个人一左一右准备蓄力。虽然已经被九根长钉牢牢钉死,但好在是凡间铁水,也没有什么法咒禁锢,掌心略微放点灵力就能轻松推开。
“铮噔”齐齐断裂声后,浓烈的腐臭味猝不及防地扑面而来,烂肉仿佛有实质一样糊了寒朗满脸。他立马侧头用肘弯捂住口鼻,等缓过这道劲后才往里面觑了一眼,发现里面躺着衣着极为华贵的男子,虽然面容已经看不清了,但是观其骨头成色以及散落在玉枕上的头发,不难猜出这人死的时候非常年轻。
云止羽微微弯腰,往更里面看了看。他奇怪地“咦”了一声,居然直接伸手在尸体腰间上取下一块玉牌;他用手帕擦了擦上面的污浊,借着夜明珠的光辉仔细端详上面的玉罍宝相花纹,最后缓缓念着上面的刻字——忠永柱国将军府万氏德靖侯。
“原来是位万小侯爷。”云止羽把玉牌递给寒朗,让他也过过眼:“只不过王公贵胄都是有钱人,为什么他不葬在属于自己的坟冢,反而孤零零地留在这里?”
“谁知道呢?”
寒朗对着玉牌左看右看,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大师,要不您先劳驾看看他是怎么死的?”
云止羽白了他一眼,也不矫情地伸手在尸体上粗略检查,手指不出片刻就锁定在肋下左腹,往下按了按后笃定地直起身来:“他是被人刺穿腹部最后失血过多身亡的,可惜了,本来年纪轻轻就已经封侯了。”
寒朗道:“难道他是被人悄无声息地做掉了,报复成功的凶手怕被人发现,所以把万小侯爷藏到这里,并且还把看守在这里的侍仆灭口?”
撤回手的云止羽前前后后开了三道净洁术,又闻了闻觉得没有味道才放心:“反正无论哪一种可能,幕后主使在南渝朝的地位只会高,不会低,闲杂人等不会有能力做到这地步。”
“另外……”
寒朗道:“什么?”
云止羽从容不迫地指了指背后:“你没发现我们已经被门外的那几个好兄弟盯着看很久了吗?”
寒朗的目光越过云止羽的肩膀看过去,只见破旧门板三五个原本漏光的洞眼上已经被好几双闪着诡异精光的眸子堵住,虽然无神但也能感觉正在死死怨恨锁定在他们二人的身上。或许已经知道已经被发现了,它们突然狂躁起来,想要冲破那一道屏障。
所幸云止羽一开始就已经下了禁咒。
云止羽伸手按住准备迎敌的寒朗,不急不缓道:“我不太喜欢做无用功,这种东西就算是我们硬碰硬也是平白耗费力气,打成平手不被拿捏就很不错了。但是吧,咱们也不能放任不管一走了之,不然由着它们乱跑,对霄城的百姓来说更是无妄之灾,你说是不是?”
“那该怎么办?”
云止羽大言不惭道:“这好办啊,把它们引到师尊那边去就行了啊。”
寒朗撤出肩膀,躲开云止羽按在上面的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刚刚还说想把纪仙主早点回去安歇呢。”
云止羽抗议道:“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拧巴呢?我……”
话未说完,东南方向突然亮出一道足以照彻长夜的阴诡红光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二人齐齐往外看去,只见那道红光宛若地狱岩浆一般蔓延开来,虽有百尺之遥,但云止羽看到寒朗半边脸颊都被染成赤霞般的颜色,只可惜这番奇谲光景转瞬即逝,随即而来的是天崩地裂的爆裂声响,寒朗敏锐地闻见远方烧焦的刺鼻味道。
还没等他们彻底反应过来,阴风阵阵,万鸦呼号,原本万里无云的天际不知何时变得阴森沉沉,巨大墨色浓云迅速聚拢,随后往下死死压去,宛若深海漩涡一般搅得人喘不过气,最后与来自大地陡然高涨的灼灼火焰交织在一起,形成排山倒海般的灼热气浪。
原本陷入一片死寂的霄城顿时如沸水一般喧闹起来:“走水了!走水了!快起来救火!”
那是纪仙主他们所在的方向!
云止羽和寒朗对视一眼,未出一言就都往阁楼里唯一一方小窗跑去。只是两个人步子差不多大并且都想第一个挤出,结果双双都被堵在窗前。
“先让让我”、“尊老爱幼,我先出去!”
云止羽正想发力往前的时候,眼前倏地闪过刺目妖息,身旁制掣登时消失让他险些站不稳,低头往外一看就见白鸿长影直接从近十丈的高楼跳了下去。
“喂!”
云止羽伸手伸了个寂寞,因为那家伙早就跑到五座亭台之外了。
白狼在屋檐上飞驰跑跃,伴随热浪拂来的晚风吹乱流畅如流水的背脊银绒毛。铺天盖地的猩红光影宛若一张密布如麻的大网,随时都会张开深渊巨口将这唯一往火源最中心疾驰的白色流光吞噬殆尽。
远处浓烟冲天,霄城中心象征着皇权、高可摘星的衔极楼如同披上了烈焰火衣,虽然壮丽绚烂却也是大厦将倾。
长街上有很多人惊惶失措地逃跑,刚刚才从睡梦中惊醒的他们背着仓皇收拾的细软,往相对安全的方向走去,人头如织,但也有不少官兵和百姓提着一切能盛水的器具逆流而上,妄图制住颓势。
秦均烈他们肯定已经去了那边,其他人寒朗倒是不担心,唯独担心腿脚不便的纪挽。
不出几息功夫,寒朗已经到了距离衔极楼一条街之外的瞭望台上,周遭又有一栋被烧到仅剩骨架的楼宇在“轰隆”巨大声响后倾颓倒下,扑面而来的火热巨浪让白狼不得不刹停下来,灼热感让它根本不能睁开眼睛,只能侧头闭目,毛发早已经被吹得凌乱,火星子与焦灰更是让在火光中心的它失去往日矜贵无双的模样。
衔极楼还在烈火中苟延残喘,眼前已经灰蒙蒙的寒朗才万千气味之中仍然捕捉到淡若游丝的熟悉味道,在一片混沌之中,有人轻轻拍了拍它的背脊。
白狼勉力睁开眼睛抬头望去,却见不知何时到身边的萧不寅也正低头看着它,墨发与如枫赤衣翻飞,倒映火光的俊秀眉目沉稳敛静,泰山崩于前而不倒的气势。
在剧烈嘈杂声中红衣青年扬了扬下巴,示意白狼先跟着它走,可是寒朗却问道:“纪仙主呢?”
“师尊?”
萧不寅怔了怔,如实说道:“他还在衔极楼里没出来。”
还未等他有所解释,寒朗居然冒着根本看不清前路的高楼方向驰奔而去。萧不寅本想拉住它,结果发现自己根本就是异想天开,完全低估了白狼迅捷无双的能力。
“没用的,别劝了。”
周身开了个结界的云止羽在暂时尚未被火舌波及的大树枝桠上落脚。他神情悠然,仿佛下一刻就会赋歌吟诗。可是白衣仙人却蹲下身来,掏出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瓜子:“又不会出什么事,担心什么?”
萧不寅抬头看着远处的云止羽,一头雾水道:“可是少将军为什么还要进去呢?”
云止羽居然还认真思考了一下,最后想到了什么,尴尬地僵了僵:“啊?难不成他以为师尊出不来吧?”
两个人无语对视半晌,云止羽垂眸磕开一个瓜子掩饰心虚,沉思半晌后道:“那件事情你没有和他说吗?”
萧不寅:“我还以为你跟他说了呢,你天天和他待在一块。”
“随他吧。”
云止羽开始摆烂,伸手递向萧不寅:“一起吃吗?”
“……”
最后赤绛与云白落在粗壮的横生树枝上,不久地面开始晃动,隐隐轰隆声愈来愈响,似有酣睡已久的庞然大物正在苏醒并往这里靠近。
山雨欲来,危险降至,萧不寅抱臂站靠着树身,左腿微弯搭在另一条修长小腿上,云止羽拍了拍手中的碎屑站起身来道:“要打架了,你准备好了吗?”
萧不寅临危不乱:“我们这回可能遇上正主了,当然要留给师尊,我可不行。”
不复昔日磅礴富丽、随时可能倒塌的百年古楼之下,一双弦云白靴在火光之中缓缓踏出,年轻仙主迎风而立,不染纤尘,他身着月白浅蓝淡色长袍,外面罩着轻若云烟的雾色轻纱,清雅亦不张扬,周身萦萦笼罩着似有似无的霜寒之气,迎风而立如九天入凡谪仙。
此刻纪挽右手臂弯中抱着一团雪色软白,白狼的眼睛被浓烟熏得生疼,在修长白净的指节缝隙中,寒朗顶着酸涩不堪的疼痛极缓极慢地睁开眼来,见到了此生不可忘怀的一幕——
纪仙主,站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三十五章萧不寅想对寒朗说什么呢?
“其实师尊他……”是能站起来的!
下一章还会具体解释的!以前就有暗示啦,小伙伴们可以翻翻!很遗憾再一次申请签约失败了,自信心大受挫呜呜。这些天没更的原因是这些天发生了不太好的事情,所以拖更了几天!各位放心!我不会弃坑的!
感谢在2023-10-05 20:01:36~2023-10-13 01:0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火符师丶远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