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崔家启程,从西郊围猎场回抵东都。
“云轻,怎么穿得这样少?不冷吗?”
容颖的话语一如往日般关切温暖,说话的同时轻握住她的手,穆云轻弯了弯唇,笑着答:“不冷。”
“里面穿了不少。”
许到底是做娘的心疼女儿,且自己又自幼便走失,令她牵挂多年,容颖虽然完全不赞成她想要回到燕北军的想法,但到底很快在面上缓和了下来。
亦不再如那晚在饭桌上般言辞激烈。
只她每每提到燕北军中之事时,容颖却都是避而不谈,态度上不见任何的缓和。
思及此,穆云轻不由轻叹了口气。
若只是回到燕北军中做一小卒,大漠长空,纵马飞驰,她是并不犹豫的。
可两日前,裴言川同她说完了那一番话,反倒令她犹豫了起来。
不仅仅是直至今日都令她全然不敢去回想的那一句“心宜”。
更是那样的一副重担:配合朝廷组建起一支娘子军。
可她从军,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年有余。
更何况,她惯来,都不愿做出头的那只鸟儿的。
日上中天,马车停靠在驿站边修整,崔家众人也从马车上下来到一旁用些茶点。
“你是怎么想的?”
崔仲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在耳边响起。
穆云轻闻言回过头,崔仲与温妗此时正立在她的身后。
穆云轻不自觉弯起唇,自温妗遇袭后,她明显感觉到,兄嫂之间,比往日亲近了许多。
想到崔仲方才牛头不对马尾的那一句问话,穆云轻神色间不自觉流露出几分迷茫。
“我昨日去见了北望。”
崔仲说着,在穆云轻的对侧坐了下来,问:“你是怎么想的?”
闻言,穆云轻不由沉默下来。片刻后,她开口,含糊着道:“我开始,并没有想那么多。”
“只做他马前一卒?”
崔仲的声音不由冷了几分:“你就这么点出息?”
穆云轻闻言,深吸了口气,她回到崔家以后,崔仲待她温和了不少,以至于她都快要忘了,当初在燕北军中时,这个人的嘴有多让人讨厌。
“能做到燕北军三军统帅的近卫军,也并不容易,好吗?”
穆云轻压着这几日来都不怎么顺的心气,回。
“我崔家的女儿,要么不做,要做,便做到最好。”
崔仲语调虽冷,话语边角却尽流露出理所应当的傲然,穆云轻张了张口,一时却是无言。
类似的话,刚回崔家的那段时日,容颖也同她说过。
出席宴会或是各式的筵席,容颖每每都要将她打扮得格外出挑,她自己本就生得不错,再配上各式的衣裳首饰,在一众的千金小姐中,便显得格外夺目。
她自己不习惯那些或惊艳、或艳羡、亦或带着些许嫉妒的目光,之后便同容颖说起,那些衣裳,太耀目了,她不习惯。
也不想要去争那个先。
那时,容颖同她说:“我崔家的女儿,合该耀目。”
“不是为了争先。”
“是本该如此。”
是哪怕平日里看着再谦和温让,也难掩的一身傲骨与自恃。
也是哪怕她自己虽看着清冷不好接近,实则全然不具备的自矜。
-
马车再一次启程,只这一回,温妗却是上了她的马车。
“阿嫂。”
“晋安不太放心,昨日一大早便去找了汾阳王世子相谈。”
温妗笑语温和,看向她,声音温浅。
穆云轻点头,她是知晓的,大哥崔仲虽然面冷,但待她这个隔了足有十余年才相认的妹妹却是极好的。
“皇上若是真有此意,到时自会与父亲相商。”
“你若是想去,父亲那边,倒是不必太过担心。”
一身淡紫色衣衫的少妇眉目如画,坐在自己身旁,同她细细说起这中间的事,穆云轻身体不自觉便朝她的方向靠去。
“阿嫂当初在东都建医馆,又在燕北开设医馆,行前人未行之事,可担心吗?”
不自觉地,穆云轻将心底的话问出了口。
“起初倒是未想太多。”
温妗闻言,不由笑了,道:“但实际做起来后,也面临到许多的流言蜚语。”
“当没听到便好。”
温妗话语温婉,眉目亦是含着浅淡笑意,出口的话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夏虫不可语冰。”
穆云轻闻言,不自觉弯起了唇。
马车内,年岁相差并不如何大的两个少女相视而笑。
“晋安当初很支持我。”
温妗说至此处,眉目间不知为何却流露出了几分怅惘,随即才又笑看向穆云轻,道:“他昨日同汾阳王世子详谈过以后,也希望你能去做你想做的事。”
穆云轻点头,看向马车内姿态闲适却难掩半分风姿气度的温妗,藏于心中多时的话不自觉便出了口:“大哥与阿嫂很相配。”
本是赞誉的话,不想,温妗闻言,却是一怔,随即沉默了下去。
穆云轻坐于一侧,看到温妗的反应,一时不由有些无措。难道,真如前世她在清远侯府听到的那样:温妗与赵煜安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是皇上赐婚,这才……?
可自温妗遇袭受伤,她看到崔仲与温妗的相处,可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晋安确是极好的夫婿。”
似是回过了神,温妗偏转过头,笑看向穆云轻:“也是很好的兄长。”
-
从西郊围猎场到东都,大概需要两日的路程,当晚,崔家一行便在邻近的驿站歇了脚。
东侧的宅院内。
“明日回到东都,后日,便开始为太子制药吧。”
屋内烛火摇曳,温妗看向立于床前,松解开外袍的崔仲,道。
“你的身体……?”
崔仲回转过头,不由皱眉。
“我的身体不妨事。”
温妗闻言,不由笑了:“伤口的结痂昨日都有些要脱了。”
“我看下。”
崔仲闻言,行至床边,看向温妗颈后的那一道颇有些狰狞的伤痕。
男人的手倾覆过去,温妗不自觉侧了侧身。
“疼?”
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硬,温妗却听出了那话里隐含着的担忧,不由弯了下唇,随即道:“是痒。”
“我想早些为太子制出药来,免得夜长梦多。”
温妗再一次说回到此事。
“应当不会太久,我和秉元一起,料来不出半月,便能有所成。”
“你后日就要进宫么?”
崔仲向后退开一步,问。
为太子制药,事关皇家之事,攸关国储,必是不能在宫外进行的。
温妗闻言,点了下头,随即笑道:“我是这样想的,你看呢?”
“我明日向皇上奏请,以长公主的名义请你入宫小住。”
这便是同意了。
想到后日面见皇上之时,想要向皇上求的那一件事,温妗抿住唇,神色也渐渐淡了下来。
月上中天。
崔仲处理完公事,轻手轻脚走至榻边,上了塌。
一炷香后。
崔仲翻转过身,喉咙滚动了下,问:“怎么不睡?”
温妗睁开眼,抬目看向崔仲。
片刻后,温妗抬起右手,搭上了崔仲的肩。
“你的伤。”
崔仲皱起眉。
“已经好了。”
温妗说完,抿住唇,无声地望向崔仲。
烛火摇曳,温妗望向床顶的帷幔,感受到一潮涌过一潮,潮起,又潮落,眼角却有一滴泪无声滑落。
-
回到东都的次日一早,温妗便与崔仲崔颐一同进了宫。
穆云轻同容颖一起,在主屋中用早食。
屋外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容颖与穆云轻闻声向外望去,却是崔颐的小厮快步从外行来。
容颖下意识放下碗筷。
“怎么了?”
容颖看向那小厮,问道。
“夫人,少夫人今日面圣,向皇上提出要与大公子和离。”
“什么?”
穆云轻闻言,不自觉站起了身。
容颖听入耳中,更是有片刻怀疑自己听错了。
温妗嫁给晋安三年有余,她这个做母亲的,看在眼里,小夫妻之间不说多么相亲相爱,如胶似漆,但也绝对算得上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她对自己的儿子非常了解,自小就是个冰块,能做到这一步,已是对阿妗极满意了。
阿妗对晋安,她平日里看在眼中,亦是有一番心意的。
温妗虽没有有力的娘家撑腰,可她和崔颐,自恃身份,也做不出为难儿媳妇的事来。
所以又是为何?
那小厮已是继续道:“少夫人今日面见皇上,说若是能为太子制出药来,可否将功抵罪。”
“皇上便问少夫人何罪之有?”
“少夫人说,想同大公子和离。”
“因当初与大公子的婚事是圣旨赐婚,因此,她有这样的想法,便算有罪,欲要和离,也需皇上同意。”
“皇上开始以为是大公子与少夫人之间闹了什么矛盾,还开玩笑说让大公子赶紧给少夫人赔个不是。”
“但少夫人说,并无矛盾,心意已决。”
“若崔家不同意和离,休妻亦可,理由便是三年无所出。”
容颖在听完小厮回报的同时神情也冷静了下来,待小厮说完,问:“皇上怎么说?”
“皇上还未说什么,太子在一旁心疾发作。”
“少夫人和陈院首便去给太子诊脉了。”
“老爷的意思,他这些时日,与皇上有要事相商,亦要留在宫中。”
“派小的来将此事告诉夫人。”
容颖点头,随即她想到什么,压制住心底某种不好的预感,问:“大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