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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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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昼感觉自己从来没哭过这么久,哭得头都疼了。

那双圆圆的眼睛肿得像核桃,被雨水打湿的漂亮核桃。

他摸了摸关横的胸膛,小声说道:“对不起,弄湿了你的衣服。”

关横低头看他:“不要紧。”

哭泣是一件非常耗费力气的事情,方昼这个上午做过的疲倦事不止这一件,骤然放松下来,困意汹涌而至。他趴在关横身上,看到暴雨敲击玻璃窗,意识在雨声中变得沉甸甸的。

方昼呢喃道:“好累。”

关横给他调整姿势,让他在怀里坐得舒服些:“睡一会。”

方昼说:“那句撤回的消息,不是在开玩笑。”

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关横说:“我也不是。”

我也很想你。

关横有意逗他开心:“我当时都想买个直升机,飞过来找你了。”

方昼果然破涕为笑:“那也太夸张了。”

他抬头看向关横,非常认真地说道:“谢谢。”

关横说:“是我该说谢谢才对。”

方昼不太明白:“为什么?”

关横看着他,低声道:“谢谢你坚持了那么久,让我找到你。”

方昼愣了很久,低下头去,又有点想哭了。

关横把那个存放阴影的U盘放在他的手里:“你来处理。”

方昼心中大石落地:“……我还以为你会看。”

关横摸了摸方昼的头:“我知道你不想我看,我不会看。你亲手销毁它,才能彻底放心,真正地向前看。那些人,我不会放过他们。”

方昼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什么。

他伸出手,惴惴不安地牵住关横的袖子:“他们就是打我,或者把我关进行李箱里,大概一年。后来我哥哥来救我,他们吃到苦头就收手了,也没有……做过别的事。”

关横单是听他描述童年时期的阴影,想到小方昼被关在坟墓般的行李箱里,又想起那晚方昼被困在电梯里的模样,心便隐隐地疼,以为他还在害怕,把他牵着袖子的手拿起来,握在手里。

方昼却格外执着,加重语气又道:“没有做过那种事。”

关横一怔,这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

亲眼看着方昼急切又笨拙地证明这一点时,关横感受到一种更剧烈的心痛,明白自己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不敢坦白隐晦往事,只能抱一抱他,不能给他更多的爱。

关横把他抱进怀里:“我知道,宝贝,我不在意那种事。”

方昼顺势埋在他肩膀上,闷闷道:“骗人,男人没有不在意的。”

关横无奈道:“是真的,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

关横用手指梳理方昼额边的碎发:“即使你有过伤疤,我也只想给你涂药,让你快点忘掉那些事,重新开心起来,而不是重新将伤疤撕开,那样我就不配做你的丈夫了。”

他顿了顿,轻声说道:“那样的话,我也会直接杀了他们。”

方昼本来听得正感动,被最后这句话吓了一跳。

他赶紧捂住关横的嘴,小声重复道:“守法公民,守法公民。”

关横被他的语气可爱到,握着他的手拉下来,握得更紧了。

关横微笑着说:“开玩笑的,吓到了么?”

方昼心有余悸地点头:“你说这句话的表情太可怕了。”

他坦诚地剥开内心:“我不要大度地原谅他们,却也不要被他们绊住脚步,你也不要。我现在有了崭新的生活,还有了世界上最好的丈夫,没必要再为他们生气了。”

关横“嗯”了一声:“但是有一点不对。”

方昼不明就里:“哪里不对?”

关横笑道:“我现在抱着的人,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丈夫。”

方昼眼睛一酸,泪水又要涌上来,费了好大劲才忍住。

他靠在关横肩膀上,垂着眼喃喃道:“我想回家了。”

关横给他擦拭干净脸颊上的泪痕:“我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

方昼抬头,目不转睛地看了关横一会。

忽然,他凑上前去。

关横的脊背抵着座椅,退无可退:“做什么?”

方昼执拗地堵住关横的去路,又往前凑近了一点。

暴雨声筑造的小空间里,他微微抬起下巴,代表脆弱的泪痕被擦拭干净,鼻尖和唇瓣却还是蒙着一层深浅适宜的红。眼睛晃荡着亮晶晶的水光,倒映出关横的身影。整个人柔软又不设防,默认关横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他是贪婪又真诚的索爱者。

紧贴身体的拥抱不够,渴求深入身体的亲吻。

他们怎么可能还没有到达那个时机?

关横定定地看着他,半晌,还是偏过了头。

方昼无法避免地感到失望。

内心藏着一股冲动,仿佛一个气鼓鼓的雪球似的滚来滚去,叫嚣着让他捧住关横的脸,硬是把关横的头扭过来,自己恶狠狠地亲上去,就不相信关横这还能躲。

最终,他还是乖乖地从关横身上爬了下来,什么也没说。

但要说一丝伤心或者焦虑的情绪也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毕竟他已经等了很多年。

回程的路上,方昼安静地窝在副驾驶里,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他通过车玻璃的反光,偷看关横单手打方向盘的模样,发自内心地觉得很帅,但还是坚守住了阵线。

路过步行街的栗子冰糕店,关横非常自然地停车,下车去给他买最喜欢的点心。深秋温度骤降,此刻暴雨不息,购买冰糕的顾客减少很多。但是这家老字号的点心味道太好,门口排队的人还是乌泱泱的一片。

关横穿得西装革履,举着伞站在热闹的队伍里,太显眼了。

他倒是淡定如常,但周遭的人都忍不住朝他投去目光。

关横下车前,方昼看外面气温低,而且还在下雨,要把大衣还给他。他什么也没说,反倒把大衣严严实实地盖在了方昼的身上。

车里的暖气开到最高,被这股熟悉、好闻又温暖的气息包裹住,方昼的身体才一点点暖和起来,遥望着关横排队的模样,紧紧地抿住唇。

他留恋地埋进关横的大衣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关横回来看到他这副模样,还轻轻地笑了一声。

方昼扭过头,觉得自己还在生气,所以不对他说谢谢。

关横完全不在意,叮嘱道:“少吃一些,待会还有午餐。”

方昼的话脱口而出:“好,谢谢。”

方昼:“……”

关横始终留意着方昼的动静,发现小朋友越缩越小,往自己的大衣里缩得更深了,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极度郁闷的气息,以为是刚才被拒绝亲吻后不开心。他怕方昼闷着,过去将蒙住脸的大衣撩开了些,又亲手拿了一块栗子冰糕去喂他,好像在哄一只被踩中尾巴后生闷气的小狗。

方昼别别扭扭地吃掉了。

栗子冰糕的味道果然很好,软绵又香甜。

关横怕他冻着胃,还买了温热的牛乳茶,放了很多的糖。

方昼本来就很好哄,脾气在甜食中顺利消磨了一半。

满满一桌午餐,都是他喜欢吃的菜,松鼠鳜鱼的鱼肉被关横挑去大刺,才放进他的碗里。临时追加一道糖渍番茄,和早已准备好的惊喜一起呈上来,是他很喜欢的一幅古画。

他都忘了哪天提过一句,关横却记住了,给他买来了。

还有一大束漂亮的红玫瑰,花瓣缀着晶莹的露珠。

剩余的一半脾气,烟消云散。

他回到心斋画室,Jesus没心没肺地扑了过来:“玫瑰哎!嚎看!”

沈自馥讶异地望着那幅画:“你买得起这幅画,还说自己没钱?”

方昼心事重重,自然是答非所问:“……我也不知道。”

过了不到一周,方家倒了。

酒吧卡座里,许慎之叼着搞怪吸管喝酒,撞了撞方昼的肩膀:“祖宗你还好吧?你家那事闹翻天了,方禹雷铁定要坐牢,被押走前还和高青成大撕特撕,打得那叫一个狠哪,还骂他是个只买假货的假货。对了,你最好防着点何叶,那家伙可阴了,别让他再害你。”

方昼结婚之后,喝酒频率下降很多,酒量也愈加差劲,如今喝了两口酒便迷迷糊糊地发晕,懒洋洋地支着脑袋:“懒得管他,浪费时间。”

他不知道关横具体怎么收拾的何叶,只听说何叶学术造假的事全部被曝光,被交好的老师教授和酒肉朋友抛弃,正面临退学危机,每日鼻青脸肿精神疯癫。

何婉本来想带着琏琏出国,后来不知道为何,留在了国内。

方昼最初留了个心眼,关注何叶的动向,随时戒备。

后来发现风平浪静,也没时间长期关注垃圾,便没放在心上。

许慎之琢磨道:“也是,反正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说起来真是感慨,小时候我去你们家玩,看何叶一直偷偷盯着你,眼睛都没挪开过,还以为你们是好朋友,谁能想到是农夫与蛇。”

方昼望着玻璃杯在灯影之下折射的迷幻光彩:“我也没想到。”

许慎之面露好奇:“话说,你和你老公的关系怎么样了?”

方昼苦恼道:“还好,就是不上不下地卡着太难受了。正常人都是看对眼、牵手、拥抱、亲吻、结婚然后那什么,我们的顺序完全乱掉,有的甚至做都没做,太混乱了。”

许慎之敏锐地捕捉到重点:“等会,你们还没上床?!”

方昼默默地喝了一口橘子味果酒。

许慎之大受震撼:“你去酒窖那天,你们没做吗?那么好的环境!”

对于这种床笫之间的秘事,方昼难免有点不自在,下意识环顾周遭确定没有人注意他们,这才压低声音掩饰道:“没有,就是互相帮忙,据说男性之间互相帮忙很正常。”

许慎之声音巨大:“正常个屁!”

他直截了当地问:“你觉得刘备和张飞会互相帮忙吗?”

方昼:“……”

方昼哀嚎一声,向下栽倒在桌面:“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许慎之迅速冷静下来,灵机一动:“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应该跳出固有思维。你想啊,既可以用他的房他的车他的钱,还可以享受暧昧期的心动感,但又不用履行情侣义务,不是挺好的吗?”

方昼推开果酒,眼前的世界在晕眩的醉意中摇晃:“前提是我不喜欢他啊……暗恋这么久的人,我当然更想跟他在一起了……他还说后天带我去他爷爷的寿宴。”

许慎之吃惊道:“关闻海?”

方昼有气无力地点头:“我好紧张。”

许慎之起了兴趣,揽住他的肩膀:“可以啊你,现在都去关闻海的寿宴了,我爸都没那个资格。那你还不快点打听一下他的喜好什么的,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方昼当然打听了,还打听得异常详细。

关闻海是关家上一任掌权者,站立在时代风口浪尖,叱诧风云大半辈子,将大权交给关横后,一直在国外养病,在外威名却不减半分。据说他心狠手辣的程度,令众多上流人士胆寒,在他面前如同一群缩头缩脑的假笑鹌鹑,甚至笑都笑不出来。

网上找不到这位关老先生的正面照,大多是背影或者看不清楚脸的侧面照。鸿图官网有一张最清晰的照片,是职位交接仪式之后拍摄的。以素朴暗色为主基调的办公室内,枯瘦的老人背对镜头,坐在轮椅里,遥望年轻时的大合影,说不出的孤寂和沉重。

方昼心里没底,又去请教曾在关家老宅做事的安嘉。

安嘉只说:“关老先生呀,你不要太怕他就行了。”

方昼还要追问,安嘉却神神秘秘地一笑,不肯多说了。

于是,方昼更加害怕这位关老先生了。

要讨老人家的欢心,第一步就是打听清楚喜恶。

关横的心理疗程到了重要的收尾阶段,方昼不想总是打扰他,便没问太多,只问了普遍的饮食、业余爱好以及对什么样的小辈感兴趣,大部分老人喜欢乖巧读书型,但也有小部分早年野心勃勃的老人喜欢事业独立型,所以他问得特别仔细。

关横一五一十地说了,说到最后一个问题时,却微微挑眉。

他不紧不慢地向前走,语气笃定:“爷爷最喜欢你这样的。”

方昼像一只急切的小狗围着他转:“我是什么样的?你好好说。”

关横突然停住了脚步。

方昼没留神,一下子撞上了关横的背,感觉像积蓄全力的圆雪球撞上硬石头,瞬间粉身碎骨,痛得眼泪汪汪。他捂着额头,嗷的一声就叫了出来,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关横一边给他按揉额头,一边解释道:“爷爷这些年见过的小辈不计其数,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否在伪装。你无需迎合,做自己即可,反倒能让他更喜欢你。”

方昼还是有点忐忑:“万一老人家真的不喜欢我呢?”

他想起某种漫画的经典套路,不禁悲从中来:“比如丢给我一张巨额支票,让我跟你离婚,不然就打断我的腿,或者打断你的腿。然后我不得不远走他乡,多年后带着一个智商奇高的小孩回国……”

关横忍不住笑了:“原来小昼还能生宝宝。”

方昼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别人的,不是你的。”

关横也不恼:“是么。”

他抬起头,温柔地摸了摸方昼的脸颊:“那你就永远见不到他们了。”

方昼莫名哆嗦了一下,赶紧把话题拉回来:“说正事。”

关横安抚道:“相信我,爷爷一定非常喜欢你。”

方昼无条件信任关横:“好吧,但是你怎么这么确定。”

关横笑着说:“基因一致,审美当然也一致。”

方昼脸一红,别过头不理他了。

关横若有所思道:“若是真的出现相反情况……”

方昼竖着耳朵等了半晌,都等不来后半句,忍不住好奇回头,却正好撞入关横的眼睛。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距离已经缩得这么短,关横抚摸着他的额头,慢悠悠地开口。

关横笑道:“那我就抓着你的手,一起逃出宴会厅。”

方昼现在想象出那个场景,还会小小地心动一下。

许慎之受不了了:“进度推成这样,还有功夫脸红。”

方昼以毒攻毒:“那你和付警官的进度怎么样了。”

许慎之一下子别扭起来:“提他干嘛,陌生人而已。”

方昼本来只是随口一提,见许慎之这个反应,顿时来了兴趣,两三句便让许慎之松了口,说出了事情经过。以前付谨义隔三岔五就来找许慎之,虽然每次板着一张冰块脸公事公办,但每周从未缺席。

然而就在这一周,付谨义一天也没来。

有一次遇到之前随行的小警察,许慎之没忍住问了一句。

小警察说:“付队去相亲了呀!”

许慎之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相亲?”

小警察眼珠滴溜溜一转:“对啊,他家里喜欢那种知书达理顾家型的小男生,我就给他介绍了一个。我看付队成天各个地方跑可累了,有个人在家里等他,给他按按肩也挺不错的。”

许慎之冷笑道:“那怎么不找个保姆,男妈妈性价比更高啊。”

小警察:“……”

小警察轻咳一声:“许先生,您知道付队在追您吗?”

许慎之烦躁至极:“不知道,查完了没,查完我要去喝酒了。”

小警察无奈地耸了耸肩,放许慎之过去了:“回来记得找代驾哦!”

许慎之怒气冲冲地踩下油门。

火红色的跑车在小警察震惊的视线中飞了出去。

冷风拂过脸颊,分明应该畅快,却将他的心越吹越乱。

他烦躁地把项链扯下来扔到副驾驶,这是上回付谨义塞给他的,是他最喜欢戴的品牌,估计花了那家伙几个月的工资,却只是木讷地塞进他手里,附带一句硬邦邦的“送给你”。

还追人呢,才追了几个月,就去相亲了。

哪有他那么追人的?

从来不说甜蜜情话,从来不表达心意,就知道闷头跟在后面。

许慎之愤愤道:“我才不稀罕!”

方昼语气确信:“原来你喜欢上他了。”

许慎之更愤怒了:“我没有!”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句话真是永不过时。

方昼说:“关先生好像跟付警官挺熟的,我拜托他打听一下?”

许慎之撇了撇嘴:“不要打听太多啊,显得我很在意他。”

方昼忍俊不禁地揽住许慎之的肩膀,也算是一起借酒消愁了。

方昼这天晚上刚回家,就跟关横提了这事。

闻言,关横的反应有点微妙,但还是答应了:“付警官在出任务,等他有空,我会问一问。”

方昼没多想,见关横点头便放下心来。

他全力准备接下来的见面,甚至买来《三小时速成:见家长必看的二十个小妙招》《教你一招拿下公公婆婆》《岳父岳母对我赞不绝口》等等一系列资料书,去关家老宅的路上还在专心默背。关横试图安抚,被他毫不犹豫地推到另一边。

方昼抱着画满荧光笔标记和便利贴的书,义正辞严:“关先生,请不要打扰一个背书人,我会发狂。”

关横:“……”

方昼闭眼回想书本内容,小声念道:“你一跟我说话,我就什么都想不起来,满脑子都是你了。”

关横忍不住笑了一下,没再打扰方昼了。

关闻海还在国内时,关家老宅是他常年居住的处所,如今再回到这里,却无时过境迁之感。此处位置隐秘,历史悠远,与尘外远的面积相差无几,少一分气派,多一份厚重。古朴红瓦筑于墙上,枫叶长道铺于脚下,晕染开满目的秋意。

从下车起,关横和方昼便携手而行。

两人结婚后,极少一同出席公开场合,顷刻间成为全场焦点。

方昼先前也参加过不少宴会,最大规模的是城东那场酒会,宾客们有的谈笑风生,有的悄悄八卦,有的明嘲暗讽,在闪闪发光的金箔和香风中完成一场繁华而喧闹的交战。

此时的场景却大相径庭。

所有人都沉静地向前走,必要时才会将声音压低到极致,快速地交谈两句,唯有枫叶簌簌作响声如此清晰,反倒加重心理紧张感。他们顾着明面的礼数,倒不会直勾勾地盯着方昼看,但貌似不经意间瞥来的目光,也写满饶有兴致的端详和探究。

方昼全程镇定自若,偶尔对上目光,便大大方方地一笑。

不少人略感意外,没想到他并不怯场,倒也对他笑着点头。

实际上,方昼牵着关横的手都在细微地颤抖。

他在心里疯狂飙泪:太可怕了,这种社交场合太可怕了。

进入宴会厅,才是真正的社交巅峰。

佣人匆匆赶来,说关老先生身体稍有不适,仍在卧床休憩。

众位客人可以自由攀谈,绝大多数人都瞅准了关横和方昼这一对,不动声色地围了过来。

方昼暗自跟随关横的反应,关横怎么介绍他就怎么称呼,关横笑他就笑,关横谈生意他就悄悄发呆。

方昼长得俊俏,笑容灵动,竟也积攒下不少好感。

关横带他见完了必须见的长辈,从长桌上拿起一杯酒给他。

方昼不想喝醉,浅浅抿了一口,却惊讶地挑起眉。

葡萄、石榴和橙子,是秋天汽水的味道,泛起甜蜜隐秘的气泡。

周旋谈笑这么久,方昼早就口干舌燥,心也变得蔫巴巴,支撑着陪关横走到内堂,绷紧的身体终于因为一杯隐藏汽水放松下来。

他微微诧异地看向关横,关横朝他眨了一下眼。

方昼心领神会,只有他的这杯是汽水,关横也看出他累了。

过了一会,关横非常自然地问他:“亲爱的,是不是有点醉了?”

方昼完美藏住笑意,状似苦恼地歪头:“嗯,头有点晕。”

关横的手贴在他的脊背上,轻轻地拍了拍:“去休息室睡一会,我很快就过去。”

方昼顺利接收到暗示,快快乐乐地脱身了。

远离觥筹交错的宴会厅,沿路绿树清池美不胜收,经过的佣人们点头问好后便安静离开,对于方昼这种不喜欢社交应酬的人来说十分友好。

他本来径直走向休息室,中途却瞥见一只形似小白的麻雀,心下好奇,跟过去看了一看。

真是小白。

方昼追过去,望见停在院墙顶端的小白,简直如他乡遇故知,正要出声呼唤它下来,却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刺鼻烟味。只听院墙那边的男人惊骂道:“我去,突然冒出一只鸟,我还以为有人偷听呢,吓老子一跳。”

方昼一愣,谨慎地没有出声。

那男人心情不虞,咳了一口浓痰,就要往地上啐。

另一名年长男人不耐烦道:“你还当这是家里?给我咽了!”

年轻男人悻悻地“唔唔”两声,后来似乎是吐在手帕上。

他用力锤了一拳白院墙,声音夹杂着气急败坏的恶意:“内堂规定只有直系亲属和重要客人可以进,我们是旁支不能进,那凭什么小妹就可以进?她比我入公司晚那么多,还是个女的,她都可以进去而我不能进,这不是当众打我的脸吗!”

年长男人安慰道:“重要的旁支亲属也可以进。这么多人,不也跟我们一样堵在外面,何必非要进去听他们谈生意,反倒使自己难堪。等关老爷子醒了,就都能进去了。”

他也看不惯儿子这副无能狂怒的样子,叹息道:“你也知道,关横的用人原则就是这样,凡事不论资历男女,只论能力如何。你自己比不过小妹,何必处处发癫。”

闻言,年轻男人显而易见地被激怒了:“什么叫我发癫?!”

他不敢在院墙上留下脚印,只能愤恨地一拳接一拳锤墙,嘴里的话愈加肮脏:“他妈的,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个吊样!也大不了我们多少,凭什么他就能得到老爷子的青睐,难不成就因为会拍马屁?那我也行啊!老爷子真是瞎了,看上这种傻……”

年长男人厉声道:“说什么呢!这种话也敢说!”

年轻男人愤愤收声了,只剩下难以抑制的粗气。

年长男人被这孽子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慎独慎独慎独!家里哪个小辈跟你一样满口脏话,你以为关横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很轻松吗,随便挑一个他当年经手的项目,把你丢进去,怕是被绞得连渣都不剩了!”

年轻男人嘟囔道:“谁说我不行,我就觉得我最吊。”

年长男人:“……把你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溜子话给我改掉,待会一句也不准说,不然别怪我扇你。”

他企图找个别人家的孩子给儿子树立榜样:“你看关横老婆,同样是艺术专业,人家比你还小两岁,却比你礼貌得体多了,挑不出错来。你呢!浑身是错!还整天在这跟我叫!”

哪料年轻男人更叛逆了,骂骂咧咧道:“他老婆算个屁啊!就脸长得好看一点,这种小白脸我见多了,用脸和屁股买学位买证书买画展,也配跟我相提并论?爸你就看好吧啊,老爷子绝对看不上这种货色。”

年长男人麻木道:“我不想看好,就想让你小心点说话。”

他思忖片刻:“不过,也有点道理,关横和一个男人结婚,当时我就觉得不可思议。男人生不出孩子,领养的孩子又终归不是自己的血脉。依我看,他们这婚姻太难长久。”

年轻男人得意道:“是吧,那小白脸迟早要被扫地出门!”

这时,静静听墙角的小白倏地翘起脚,拉了一大坨白花花的热鸟屎下去,正中年轻男人的脸部。

那男人恍觉天降一坨又热又稀的白屎,只差一点就滑进他的嘴巴,恶心得吱哇乱叫,瞬间顾不上刚才的话题了,一个劲地找洗嘴的地方。

方昼放轻脚步后退,蹲在池塘边缘,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倒影。

他心里有些难受,被某种恐慌的情绪所笼罩。

最初听到旁人在背后编排诋毁,他没有太放在心上。

世界上有些人,并非由血肉和骨骼组成,而是由千万条滑腻腻的舌根组成,每天不嚼一嚼就会难受。方昼在糟糕的环境中长大,比这更恶毒的揣测都听过,本是不在意的。

但听到最后谈论的婚姻,想到关横最近的回避,他也生出些许迷茫。

关先生会在意孩子的事吗?

会不会关先生迟迟不接受他的心意,也有一点点这个原因?

他在关先生心里,真的占了很大的分量吗?

忽然,头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你犹豫了吗?”

方昼正望着湖面怔怔出神,被这声音吓了一跳。

他跌坐在草坪上,探头张望,才发现树冠中央竟然躺了个人。这棵百年古树雄浑壮观,枝繁叶茂,轻易遮住那老人的身形。老人随手一拨,露出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庞,垂首打量他。

这种画面太超乎想象了。

方昼震惊之余,赶紧从原地爬起来,招手喊道:“老人家,您在树上面很危险,还是先下来吧。您方便下来吗?我去找人给您拿个梯子吧。”

老人浑不在意:“我小时候天天爬,老了也照样爬,别担心。”

方昼为难道:“但是……这确实太高了。”

这么高的树,别说老人家,就算青年人掉下来也免不了骨折。

老人看出方昼的纠结,悠哉游哉地叹了一口气,却不显半分无奈,反倒还挺高兴的。他从树冠中起身,戴好攀爬手套,咻地一下抱住树滑了下来,看得方昼一阵胆颤心惊。

老人坦然地拍掉身上的树木碎屑,摊手道:“看吧,我可是专业的。”

方昼好笑地点点头,本来以为自己在三米的梯子上蹦来蹦去就已经够叛逆了,没想到还有如此老当益壮的前辈。他望着面前这位笑意盈盈的老人,忽地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他这一路上但凡遇到老人家,就联想到关老先生。

他暗中观察一番,这位老人并不像关闻海照片中的枯瘦之状,反而身形健硕,不坐轮椅,还练得一身利落爬树的好本事。最关键的是谈吐随性亲切,在花白的头发上扎了个冲天的小麻花辫,好像俏皮的邻家爷爷。

肯定不是关老先生。

方昼放下心来,语气也松弛了一点:“您怎么爬那么高,很危险的。”

老人笑眯眯道:“机遇往往藏在未知里嘛。”

方昼顾及到这是别人的私事,也不准备多问了。老人虽不是关闻海本人,但能来到内堂,说明在关家也有着一定地位,他礼貌打招呼道:“幸会,您应该也是来参加……”

闻言,老人却露出忍受不了的表情,猛然一挥手:“停,我藏到树里面,就是为了躲避这些有的没的。这就我们两个,别整那出了。”

他唉声叹气:“不觉得这种事很让人厌烦吗——所有人都像大富翁游戏里的骰子一样,在大笑声中跳过来跳过去,心里却在紧密计算下一步该怎么获取更多的利益,世界就是一盘巨大的大富翁游戏。”

这话简直说到了方昼的心里。

两人相见恨晚,盘腿坐在池塘边聊起天来。

老人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两罐秋天味的汽水:“喝吗?”

方昼奇道:“您从哪里掏出来的?”

老人潇洒一笑:“我就是哆啦A梦,请叫我老哆。”

方昼:“……好的,老哆。”

老人似乎孤独地在树冠里躺了很久,好不容易抓到个愿意陪他絮叨的小辈,讲起话来滔滔不绝。

老人从童年时期讲起,他生活在海滨城市,在海浪声中长大成人,看过鲨鱼的背鳍在深蓝海洋中打出翻滚的雪白浪花,喜欢游到静谧的海底世界里,和五彩缤纷的鱼群玩耍。

后来青年时期来大城市闯荡,他打拼出一番事业,也犯过很多错,老年时妻离子散,孩子们总是不愿意真心待他,他只能一个人出来散心。

老人家的往事太长,仿若一张泛黄又干枯的老式报纸,每一页版面都写满旧时代的故事,与急骤前冲的现实割裂,总是要戴上老花镜慢吞吞地讲。衰老的气息在呢喃声中展露无遗,来去匆匆的年轻人从来不耐烦听。

所以老人也不抱期待。

他说完后,借酒消愁似的灌了一口汽水:“很没意思吧,我说了几千遍,自己的舌头也快起茧子了。”

方昼却道:“不会。”

他变戏法般递了一张画给老人。

汹涌海浪翻滚而起,笑眯眯的苹果头老人站在大鲨鱼头顶,踌躇满志地做出前进的动作。小帆船上挤满一群穿着西装礼服的小萝卜头,着急地伸出双臂,生怕他掉下来。底端提了乘风破浪一行潇洒挺拔的行书。

即兴落成的画作,笔墨细节并不过于精致,但运墨走向流畅,一瞧便是一幅可爱又优秀的画作,巧妙地浓缩了老人家一生中最看重的东西。

方昼笑着解释:“本来打算用树枝在泥土上画。不过,那样的画虽然有趣,但很脆弱,风吹一吹脚踩一踩就散了。所以还是画在了纸上,一点小心意,望您不要嫌弃,也谢谢您愿意告诉我这些。”

老人接过画,缓慢地抚摸了一会,任由墨渍蹭在手指上。

他突然抬头问道:“你从哪里变出来的笔和纸?”

方昼俏皮地眨了眨眼:“我也是哆啦A梦,请叫我小哆。”

老人忍俊不禁:“小哆,你不喝汽水吗?”

方昼即会对陌生人保持足够的善良,也会保持恰当的警惕感,三岁小孩都知道不能喝陌生人给的东西,他自然也知道,便说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我先生给我喝过啦。”

老人认真地端详他:“你一定非常爱你的先生,说起他的时候,眼睛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方昼毫不犹豫地点头:“当然。”

老人眯起眼睛,问道:“那你觉得,他爱你吗?不是对于猫猫狗狗的那种喜欢,而是真正的,等同的,想起你就会忍不住笑的那种爱。”

闻言,方昼一愣。

他迟疑了一瞬,有点不自在地扭过头:“当然。”

老人不置可否:“墙外那两个混账说的话,我也听见了。道德层面确实值得谴责,但是逻辑层面,也有几分道理。关横更需要的是一个能诞下亲生继承人、家庭背景健康、不需要为之分心的女性伴侣。”

这几条原则,方昼一条都不沾。

老人的声音不疾不续,却携着一股沉重而威严的气势,仿佛一座古钟压在他心头。他快喘不过气了,耳朵也被钟声撞得嗡鸣难止,心底的不安感愈加膨胀,随时都有可能爆裂。

老人对他的失态视若无睹,继续说道:“你知道关老头给关横相过亲吧,大部分对象都是如此。条件最符合的是单家的二小姐单桃,当时我真以为会促成一对美好姻缘呢。”

这句话暗示性很强,方昼却没有动摇:“不会的。”

老人奇道:“为什么?”

这是两个人的隐私,方昼低着头没说话。

因为关横是同性恋,单桃是独身主义者。

纵然这世间有很多同性恋,会违反道德与异性结婚,也有部分独身主义者,容易在现实光阴的消磨中摧毁信念。但是方昼了解关横,认识单桃,清楚这两个人的品行。

他们没有感情,也不可能产生感情,前世结婚的消息是假的。

单桃关注国画家协会,定期会来拜访杜鹤年,也提起过这桩非事实消息。她为了争取家中遗产,不得不与更加强大的权势联手。关横由于爷爷病危,临终前希望看到他成家的愿望,也决定找一位临时合作者。

方昼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桩假消息半个月后就会澄清。

当时之所以伤心,是因为另外一个原因。

老人敏锐地察觉到他最隐秘的心思:“但即使不是单桃,也会是别人对吗?关横的身边不乏追求者,总会有满足条件也对他有意的别人,那时候他还会这样爱着你吗?”

前世,方昼非常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甚至这个问题就是不存在的,因为关横并不认识他,不知道他暗恋了很多年,也不知道他死前都没能说出那句我爱你。

那时他心灰意冷,明白他们的生命注定不会有任何交集,关横无论和谁结婚,都不会和他结婚的。

滔天的伤心、绝望和崩溃再一次压垮了方昼。

他声音有点哑,苦笑道:“老人家,您真是恩将仇报。”

老人笑道:“不客气,激将法总是有利于看清被蒙蔽的心。”

方昼心烦意乱,没来得及琢磨最后这句话的含义,道别后便回到休息室。他被难受又压抑的情绪笼罩,仿佛又回到了前世死去的那一天。休息室里空荡荡的,他胡乱瞟见小酒柜里的酒,脑子一热,全取了出来。

他贪恋着酒液灌入喉咙的畅快感,正如贪恋迟迟得不到的爱。

前世与今生的记忆在酒香中混杂,模糊了他的理智。

他的心里仿佛有一把涂满蜂蜜的刀在绞,刺进柔嫩的血肉,剥离受伤的骨骼,苦涩的鲜血喷涌而出。他舔舐刀尖上的黏稠蜂蜜,渴求获得记忆中的甜蜜,却只尝到更浓郁的辛辣和酸涩,让他想要不管不顾地流泪。

方昼盯着昏暗摇晃的世界。

他想,不行,他再也等不及了。

他艰难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宴会厅走去。

关横结束了关键性应酬,正靠在庭院的罗汉松边,一个中年富商满面笑容地介绍策划方案。他似乎不怎么感兴趣,神色散漫,微微晃动酒杯。

再一抬头,却瞥见不远处半醉半醒的方昼。

关横立即把酒杯搁下,快步上前,抱住快要摔倒的方昼,看见怀里人被酒意蒸红的脸颊,蹙紧了眉头。

他知道方昼很重视这次见面,绝不会无缘无故喝醉,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非同寻常的人或者事。

关横轻声问:“怎么了?”

方昼盯着他一开一合的唇,分辨不清楚,再次试探着凑上前。

关横顿了顿,再次偏头躲开。

方昼像泼满酒液的灌木丛,被这个火焰似的动作彻底点燃。

他红着眼睛大喊:“你别逼我发疯!”

方昼拽住关横的领带,用力将他拉下来。

醉酒后的身体软绵绵的,他使不出太大劲,然而只拽了这么一下,关横便顺着他的力道低下头,把最脆弱的脖颈暴露在他的面前。

这种顺从让方昼更想流泪,不知道现在戳破这层窗户纸是否正确,不知道自己被酒意驱使得晕头转向,只知道做出此时此刻最真心的举动。

方昼恶狠狠地将关横拽下来。

然后,轻轻地亲了他一口。

滚烫和微凉的唇瓣相贴,酒香和爱意在齿间蔓延。

方昼踮高脚尖抱住关横,努力忍住颤抖,小声说:“我喜欢你很久了,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4-02-08 07:29:49~2024-02-13 23:3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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