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横错愕道:“什么?”
方昼一低头就看见协议上“不得产生私人感情”几个大字。
他立刻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我们需要一个固定的时间来了解对方。我们要结婚了,对彼此却一无所知,很容易露馅。其他人倒是没什么,但是我家里人不太友善,若是被他们看出端倪,难免拿这个做文章。”
闻言,关横不禁想起方昼在酒会上孤单的背影。
他沉默片刻,回答道:“好。”
方昼悄悄松了一口气。
应该蒙混过去了吧?
什么怕露馅,全是他胡扯的。
他就是单纯想和关横吃饭。
方昼有种直觉——如果他不提出这个要求,他们就会永远止步于公事公办的合作关系。关横事务繁忙,一年都见不上一次面也不奇怪,协议结婚的机会便彻底浪费了。
每周一顿饭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并不能让他们的关系发生质变。但是无论如何,他拥有了和暗恋的人单独相处的时间,已经胜过一切财富和人脉,足够让他感到幸福。
方昼说:“我现在就可以签字了。”
关横却说:“不用。”
他思索片刻,说道:“正如你所说,我们还不够了解彼此,那么就从这一餐开始。专业兴趣、成长经历、社会背景,不再是通过纸张或者媒体接触到,而是我们亲口/交流。有一个初步的了解后,你再告诉我你的答案。”
方昼自然答应。
服务员们鱼贯而入,依次弓下身,将菜肴摆放在桌上。
首先端上来的是凉菜。
一片片卤牛肉薄如蝉翼,青翠的莴笋丝拌着特制的椒麻汁,闻一闻便觉得食欲大开。
一道道菜肴紧接而上,令人眼花缭乱。佛跳墙、豉汁蒸鲍鱼、开水白菜、辣炒青蟹……还有红如玛瑙的东坡肉、热气腾腾的珍珠豆腐煲、鲜美饱满的白灼虾、酸甜可口的松鼠鳜鱼,最后是红茶千层蛋糕和水果拼盘。
方昼越往后吃越惊讶:“这么多?”
关横说:“初次见面,不知道你的口味,便不拘泥于菜系种类,将菜单上的推荐菜都点了。这家餐厅的主厨师承国宴大师,大菜精美,小菜可口。无论饮食还是服务,这里都是最好的。”
他还记得方昼对高青成说的那些话。
方昼却不知这层原因,只是赞同道:“确实如此。”
他吃饭偏甜口,盯上那道松鼠鳜鱼很久了。
只是苦于桌子太大,第一次和暗恋的人一起吃饭,也不好意思频频转桌。他全程只夹自己面前的菜,每次夹一筷子便收手,偶尔瞟一眼远处散发着香气的松鼠鳜鱼,再迅速将目光拽回来。
关横注意到了,主动将桌子转了半圈。
松鼠鳜鱼来到了方昼的正前方。
关横轻声道:“放松,不必拘束。”
方昼小声回答:“谢谢。”
他夹了一块放入嘴中,炸过的外壳酥脆程度刚刚好,多一分硌牙,少一分不脆,裹着浓稠的橘黄酱汁,咬下去还能听到轻微的“吱吱”声。里面的鱼肉却酥软至极,卷着香气在唇齿间化开。
酸酸甜甜的味道,从舌尖弥漫开来,一路流入心扉。
方昼悄悄地勾了勾嘴角。
他伸手又夹了一块。
简单填饱肚子后,两人开始了第一次互相了解。
方昼主动说:“我先来吧。”
他有点紧张,尽力将声音放得平稳:“我从六岁开始拜师学习国画,以山水为主攻,但是人物、花鸟也都擅长,这是我的专业,也是我的兴趣。我可能比同龄人无趣一点,没有其他爱好,平常要么练画,要么练字。我今年读完了大学,毕业于国立美术学院的国画系。”
方昼轻咳一声,像一只矜持的孔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小小地开了一下屏:“从入学到毕业,基本上都是第一。”
闻言,关横挑了挑眉:“嗯。”
“我家里的情况,你都知道了。”方昼面不改色地往下说,“我爸爸是个嗜赌好色的混蛋,情人没有断过。我爸爸有三个儿子,一个是我哥哥方夜,这些年在国外分公司工作;一个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何叶,我爸爸最喜欢他;最后一个就是我。”
他坦诚道:“除了我妈妈,我一点也不喜欢我的原生家庭。我也想借助我们的协议,从其中脱离出来。”
关横说:“你会如愿以偿的。”
方昼抿着唇笑了一下。
他补充了几个琐碎的细节:“我现在是墨轩画室的老师,闲暇时间充足,协议里需要出席的社交场合,我随时都可以到场。吃饭口味比较重,最喜欢甜的,辣的也不错,基本上就是这些。”
关横点了点头:“我的情况会复杂一些。”
关横将脊背向后靠在椅背上,修长的十指轻轻相扣,不疾不徐地说道:“我是建筑学和工商管理双学位毕业,目前经营的鸿图建筑集团是祖辈所创立,无论财富还是成就,多年以来在业内稳居首位。未来也是如此,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他接着说道:“集团兴衰关系到家族数百年荣耀,继承人间的竞争残酷,各个分支势力的明争暗斗,到如今也没有停歇。我们从来都不是家人,而是对手。那群人不敢惹我,但他们必定会对你感到好奇,甚至会为难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方昼的眉头蹙成了个疙瘩:“他们会做什么?”
他瞬间脑补了一大堆狗血剧情节:“群殴?下药?绑架?”
他倒吸一口凉气:“杀……杀人?!”
关横好笑道:“别担心,现在是法制社会。”
方昼呛了一下,掩饰着喝了口茶。
关横说:“穷途末路者才会做出那种疯狂的行径,他们还不至于如此。你的背后是我,他们不敢真的把你怎么样,大多是威逼利诱或者冒犯羞辱。如若应付得不顺利,尽管来找我,我会解决;如若对他们开出的利益心动,也尽管来找我,我给你双倍。”
方昼眯起眼睛,盘算道:“其实也可以这样,比如他们想收买我监视你,我假意答应,不断从他们那里捞钱。我们联手,给他们看似正确实则埋有陷阱的信息,最后拿到的钱我们平分。”
关横笑了:“我很愿意把我的那一份也送给你,但是小朋友,这不是碟中谍。”
方昼闷闷地“哦”了一声。
关横继续说了下去:“除了必要的工作社交以外,我不喜欢与人交往,习惯并且享受独处的状态。即使跟所谓的亲人,关系也并不密切。我的母亲在十三年前失踪,我的父亲……”
他顿了顿,几乎是冷笑了一声。
关横说:“也相当于失踪了。”
方昼一愣,想起了一些传言。
高门府第的纷争,永远为众人所津津乐道,关家也不例外。
特别是上一代掌权人关闻海,关老爷子黑白通吃,叱咤风云大半辈子,最后莫名其妙地越过了独生子关树,选择了更后一辈的关横作为继承人,一看就有古怪。
无奈关家对外界展露的只是冰山一角,对于被掩藏起来的秘辛,人们的说法各不相同,却都言之凿凿。
有人说关树和关横这对父子向来不和,一方甚至起过杀心;有人说关横身世成谜,是掌控了关老爷子的把柄,才得以被如此扶持;有人说关横男女不忌,豁得出去一路陪/睡,才爬到这个位置。
凡是说关横坏话的,方昼一律视为造谣。
即使听到这句意义不明的话,他也无条件相信关横。
显然,关横无意在此事上多提,话锋一转:“我没有兴趣爱好,口味偏向清淡,不喜欢重油重盐的食物。生活喜静,目前独居在城南的一套中式合院里。之后你可以去看一看,不喜欢就换。”
方昼睁大了眼睛:“我们住一起吗?!”
关横提醒道:“我们结婚后是合法伴侣,分居才显得奇怪。”
方昼强行压抑住内心的激动。
一上来就结婚,再上来就同居!
这进度也太快了!
他喜欢!!!
关横以为方昼觉得与生人同住太别扭,便说:“那房子有点大,若不是必须见面,一般情况下我们遇不到对方,不会造成打扰。你挑喜欢的房间住,后续想要改造,也都随意。”
方昼理解错了,忙道:“我不会打扰你的。”
关横默了一瞬,没解释。
协议自然敲定了。
签完协议走出餐厅,关横似乎有要事缠身,手机振动了好几次。他瞥向来电提醒,目光稍稍顿了一会,还是按了挂断。
方昼隐约瞟见屏幕上“股东”等字眼,懂事地没要关横开车送,扯借口说想要一个人散散心,两人便就此道别。
方昼呆呆地走了一会,突然停住脚步,找了一个无人的角落拿出协议。
末尾签名处,“关横”两个字挺拔有力。
方昼像对待宝物似的,轻轻地摸了摸那个名字。
他无数次在心里念出那个名字。
关横。
半晌,他忍不住开口,很小声地又叫了一遍:“关横。”
方昼被一种晕晕乎乎的不真实感席卷。
他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疼得叫出声来。
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真的不是在做梦?
前世他暗恋了关横十五年,现在他要和暗恋了十五年的人结婚了?
还有这种好事?!
老天爷,你太他妈够意思了!!!
方昼简直想当街放炮。
他一腔热血无处挥洒,双手猛然抓住旁边的电线杆子,仿佛从精神病院出逃的病人,整个身子都在空中扭曲来扭曲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边握紧拳头对着电线杆子一顿暴捶,一边激动呐喊道:“结婚!结婚!结婚!!!他说要跟我结婚!我们要结婚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甚至喜极而泣:“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不远处的路人纷纷投来惊恐的眼神。
有个背着书包的中学生本来正在往这边走,见状脚步硬生生拐了个弯,默默朝反方向前进。
有个大妈提着菜篮子,啧啧感叹道:“现在的小年轻,精神压力都太大,都把自己整得不像人了。瞧瞧,都疯成这样了!家里人还放出来乱跑,这不是存心添乱吗?”
有对母子路过,小女孩好奇道:“妈妈,那个大哥哥怎么了?”
妈妈连忙牵紧她的手,用气声催促道:“是神经病,别看!快走快走。”
方昼:“……”
无所谓,他不在乎。
重生对他来说,已经堪比进化,他早就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了。
当然,这个他人不包括关横。
为了维持形象,在关横面前全程端着,可憋坏他了。
方昼把情绪通通发泄出去,瞬间感觉舒服多了,走路都轻松了许多。他畅快地呼出一口气,思忖片刻后打开手机通讯录,指尖一路往下,停留在了一个人的名字上。
他拨通了这个人的电话。
“嘟”声短促地响了一下,电话便接通了。
首先传来的是海浪的声音,令人不禁想象到浅蓝色的海面上卷起一层层深浅不一的波浪,雪白而晶莹的浪花冲向沙滩,远处隐隐约约有人们的欢呼笑语。
紧接着是一个尾音飞扬的年轻男声,含着浓浓的笑意响起。
那人说:“怎么,想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改了一下,加了斜杠,忍不了任何一个口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