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昼觉得脑袋里装满了沸腾的恋爱溶液。
他结巴了一下:“你……你看着办。”
关横被他逗笑:“我看着办?”
方昼放弃思考,凭直觉说话:“你想擦哪里就擦哪里。”
半晌,关横才说:“好。”
关横本来双手按在桌面,话音落地,便放在了方昼并拢的膝盖上。那可怜的膝盖冻得通红,滚烫宽大的手掌包裹上去,轻轻地揉了揉,熨帖的温暖攀爬而上,让方昼像被顺毛的猫咪,舒服地放松警惕,坐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睁大眼睛看着关横。
关横最受不了他这种眼神。
关横轻声问:“很冷?”
方昼低头看着他:“先前很冷,现在不了。”
他刚说出口,心中便警铃大作,意识到自己前后矛盾,明明说过被热醒才脱掉裤子的。他也不知道关横是否识破,立刻选择转移话题:“你不觉得,这个场景跟第一晚很像吗?”
睡衣,裸着的腿,关横把他抱上桌子的决定,都一模一样。
氛围却大相径庭。
关横说:“嗯,有一点变了。”
方昼疑惑道:“是什么?”
关横握住方昼的手腕,摇了摇那只镯子。
方昼懵懵地看着他,仿佛被人类抓着爪子挥来挥去的猫。
镯子像点缀铃铛的项圈,把这只猫圈住了。
关横仰着头看他,开玩笑似的说道:“收了我的镯子,你就是我的了。”
方昼却很认真地说:“一直都是你的,没有变。”
关横一动不动地盯了他半分钟,忽然抱住了他。
方昼很惊讶,今夜喝醉的关先生跟往常太不一样了,情绪是肉眼可见的起伏不定。关先生用双臂牢牢锢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贴着他笔直的锁骨,还嗅了嗅他的脖颈,好像极度缺乏安全感的雄兽在寻找伴侣的味道。
他试探性地摸了摸关先生的头:“关先生,你还好吗?”
他不敢相信,他竟然摸到了关先生的头。
两个人的位置再一次颠倒了。
关横也有脆弱的一面,只在方昼面前展现。
方昼的身体并不羸弱,是一种富有韧性的柔软,抱起来很舒服。
关横就这么抱着:“不太好。”
方昼想了想:“还是睡眠质量的原因?你晚上会做噩梦吗?”
关横说:“经常,所以我不喜欢睡觉。”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头总是很疼。”
无所不能的年上者偶尔显现脆弱,很容易让人心软。
方昼忍不住想要安慰他,摸了摸他黑背心外健壮的背部肌肉:“那你还运动完就喝酒,头会更疼的。现在是不是还在疼?有什么办法可以治吗?赵医生有开药吗?适当吃一点药会好受一点。不过现在不行,你喝酒了,要不然我给你按按头?”
关横答应了。
方昼不太懂按摩,只能尽量柔和地给他揉太阳穴。
方昼整颗心都热烈地系在关横身上:“这个力度怎么样?要不要稍微加重一点?你喜欢顺时针还是逆时针?这样揉会好一点吗?对不起,我是不是太吵了,那我不说话了。”
关横闭着眼睛,埋在他身上:“不会,好多了。”
按摩结束后,关横缓缓地直起身体,近距离盯着方昼。
每一次被这么盯着,方昼的头皮都会发紧。
很奇怪,明明他坐在更高一些的位置,居高临下地俯视关横,身体却紧绷到极致。或许是因为关横完全放开了气势,几乎不掩饰那种强势的侵略性,幽深的黑色瞳仁中倒映出方昼怯怯的神色。
方昼的视线落在关横的嘴唇上,不自觉地抿住自己的嘴唇。
好像在暴雨中冻得瑟瑟发抖的猎物,懵懂地爬进温暖的巢穴,在对方庞大阴影笼罩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个精心打造的牢笼。
他只能惶恐地等待着被野兽按住四肢,一口接一口地吃掉。
他有点不安,唤了一声:“关先生。”
关横一边凑近,一边回应他:“嗯,我在。”
方昼心甘情愿地困在原地。
关横握住他的膝盖,慢慢地往两侧打开。
这是一个让方昼很没有安全感的动作。他把控不了重心,腰肢不得不往后靠,柔软而脆弱的腹部,还有腿间的隐秘位置,都暴露在对方的眼里。遇到危险时逃跑的本能猛然苏醒,他很想立即合拢双腿,然后抬脚把对方踹开,能踹多远就踹多远。
但因为对方是关横,他忍住了。
他没有连滚带爬地逃走,而是乖巧地任由关横动作。
甚至自己红着脸,默默顺着关横的动作,把腿打开了。
关横当然察觉到了。
方昼太乖了,圆圆的眼睛很专注地看着他,瞳仁又大又饱满,像带着清澈露珠的葡萄,任由谁看到这双眼睛,都会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感受到他愿意为了眼前这个人献出一切的爱意。所以他费劲使出的招数是最拙劣的,却是最能打动关横的。
关横根本不忍心欺负他。
方昼尽力把腿打开到最大,湿漉漉的小腿微微颤抖。
他的声音很小很小,也在颤抖:“……擦吧。”
关横一时间忘记了动作。
方昼艰难地保持住这个姿势,抬头无声催促关横。
关横很轻地摸了摸方昼的头,叹息般说道:“乖宝贝。”
关横抽出纸巾,帮他擦掉腿上沾到的酒液,擦得很认真。
中途还低声确认了一句:“你确定要我继续擦?可以反悔。”
方昼一点也不觉得冷了,浑身泡在沸腾的恋爱溶液中。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的气音:“嗯。”
头顶摇曳的光线迷蒙变幻,像一圈圈扩散波纹的湖面。
方昼感觉自己是一个百般隐匿形态,最终还是被戳破的气球,脸上的热意本是羞涩,却在不多时后坠落谷底,变成火辣辣的难堪。他觉得好丢脸,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酒窖昏暗的光线在这一刻变得明亮又刺眼,亮堂堂地照着他的身体。
而关横永远是这么稳定镇静。
即使和他一样,关横也只是呼吸乱了一点,好像早已预料到这种事。
方昼用力推关横的肩膀:“让开,我要走了。”
关横轻易把他困在双臂之间:“你这样能去哪?”
方昼把身体紧紧缩成一团:“反正我就是要出去。”
关横提醒道:“这是我设计的迷宫,没有我,你出不去。”
方昼把身体缩得更紧了,半信半疑道:“我看过科普,迷宫只要扶着一面墙一直走,就可以走出去。”
关横微微一笑,也不辩驳:“你大可以去试试。”
他凑近了些,慢悠悠地说道:“就像捉迷藏,你找不到出去的路,也可以找个地方藏起来,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但你要是被我找到了的话,就要承担后果。”
方昼并不上当:“我才不去,你肯定能找到我。”
关横笑道:“嗯,我会找到你的。”
他放轻声音:“现在,也让我帮一帮你吧。”
方昼心乱如麻,闷闷道:“你用什么身份帮我啊。”
关横说:“我是老公,老公就是要帮宝贝解决这种事的。”
可是,是假老公,不是真老公呀。
方昼不想说这种让两个人都难受的话,默然不语。
关横看出了他的心思,只能换个说法:“这种事很正常。”
方昼怀疑道:“真的吗?”
关横说:“真的,我们互相帮忙,好不好?”
方昼心中更加混乱,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还是接受了。
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圆滚滚的葡萄。
长在藤蔓上的葡萄。
他们天生相配,注定相遇,一起生长再一起成熟。当成熟的契机来临,只有他们能帮到彼此。葡萄很快,藤蔓却很慢,他自己倒不着急,很享受葡萄笨拙又慌乱的模样。
方昼自暴自弃:“我好累。”
关横想了想:“这样或许可以。”
方昼被翻了过来。
他记得,果酒被擦干净了的。
空气中甜腻的果香却不消散,弥漫在身体周围,小葡萄竭尽全力合拢曲线,曲线却循环着主动合拢又被迫分开的命运。时间变得好长好长,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葡萄皮被磨破了,最终变成一滩疲惫的葡萄汁,才感觉到滚烫的果酒又淋在了腿上。
其实果酒没有那么热,但是方昼就是觉得很烫。
他知道,关横也这么觉得。
因为关横伏在他的脊背上,喘息很灼热。他们的身体都是汗涔涔的,他身上的黑色睡衣,还有关横身上的黑色背心,都被揉搓得皱巴巴的。
方昼有气无力地哼了一声。
他被翻了回去,有了初步亲密交流,心里更加依赖关横,没有骨头似的黏在关横身上。关横温柔地帮他擦了擦脸,看到他的眼眶和鼻尖变得红通通的,睫毛也变成湿黏的一簇簇,好笑地捏住他的鼻尖,声音里带着笑意:“不爱哭?嗯?”
方昼的反驳很没底气:“这是生理性泪水。”
关横说:“宝贝说什么就是什么。”
方昼后来是被关横抱回去的。
用的相同的姿势,他现在是一只疲惫不堪的小树袋熊,只能软趴趴地贴在关横身上,幸亏被关横托着,不然就会摔下去。关横还准备像之前一样用绅士手,方昼觉得他此地无银三百两,抓着他的手放到屁股上,困得打了个哈欠:“走走走。”
关横笑着摸了摸他的脊背:“收到。”
这才把两只手都放了上去。
方昼用双腿夹紧关横的腰,防止走路颠簸摔下去,强烈的困意中还夹杂着一丝微弱的胜负欲,含含糊糊地指挥道:“你沿着一面墙走一遍,我不相信,科普说这个方法可以破解所有普通迷宫。”
关横本来就宠着他,此时吃到葡萄,更是百依百顺。
他依言照做,结果真的走不出去。
方昼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
关横微笑道:“你也说了,那是普通迷宫。”
关横抱着他,熟练地穿过弯弯绕绕的拐角,离开地下酒窖。
雨声瞬间大了起来,猛烈地敲击墙壁。
方昼被带着雨水气息的冷风一吹,冻得一哆嗦。
关横拿过玄关处的大衣,把他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刺激而坚硬的敏感牢笼,终于变回溢满熟悉气息的温暖巢穴。方昼很安心,鼻尖埋在骆马绒面料上,不自觉地嗅闻大衣,喜欢与关横有关的一切事物。
他们来到三楼,一路走向卧室。
关横问他:“要不要洗热水澡?这样很容易感冒。”
方昼趴在他肩膀上,困困地点头。
彼此最隐私的地方都看过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关横转了个弯去浴室,把浴室的温度调高,放好浴缸里的热水,先用手试了试水温,才把打瞌睡的方昼放了进去。
换下来的睡衣和脚踝上的内裤被丢进脏衣篮。
方昼下意识拽住关横的手。
他的意识稍微清醒:“浴缸很大,要不然你也进来。”
两个人都出了汗,不洗澡都会着凉。
关横坐在浴缸边,低头看他:“你要跟我一起洗澡?”
方昼的声音小了下去:“不可以吗。”
他的脸被蒸得红扑扑的,仰起来望着关横。
关横说:“可以,但我怕你更累,算了。”
方昼执着道:“那你怎么办?你也会感冒的。”
关横拧了热毛巾,给他擦脸:“我待会再洗。”
方昼说:“那我快点洗,你好用浴室。”
关横问:“我可以用你的浴室?”
方昼被他的眼神看得脸红,不太明白:“为什么不可以?”
关横笑道:“谢谢小昼。”
请叫宝贝!
方昼只敢在心里这么呐喊。
他仔细观察关横的神色:“关先生的心情变好了。”
关横毫不掩饰愉悦:“嗯,头也不疼了,多亏了小昼。”
方昼低头撩水花:“那你以后心情不好,我再去找你。”
关横笑道:“知道我心情不好,还敢来找我?”
方昼撩的水花更大了:“你不想我去,我就不去了。”
浴室洁白的瓷砖被雾蒙蒙的水汽晕染,视野里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却让人更加在意。他抱着双腿坐在浴缸里,温热而清澈的水珠溅在关横的手臂上,缓缓往下流淌。他就盯着那水珠滑落的路线,急促的呼吸被藏在心里,等待答案的脉搏滚烫跳动。
关横俯下身,低声道:“来找我吧,我会一直等你的。”
方昼坐在温度适宜的热水里,很轻地“嗯”了一声。
关横把他擦干,抱到床上,把被子的边边角角都掖好。
窗外的雨声敲打玻璃。
这种雨声最适宜安眠,方昼被裹在被窝里,困意变得更加强烈。他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知道关横要离开自己了,依依不舍地嘟哝道:“关先生,记得要洗澡,不要生病。今晚不要再喝酒了,不要不开心。”
关横心软至极,很想亲一亲方昼,抱着方昼睡觉。
他半天才忍住:“我会的。”
方昼还在嘟哝:“我不想你做噩梦。”
关横轻轻摸他的头发:“今晚会是一个美梦。”
方昼呢喃道:“醒来之后,我还想看见你。”
远处的雨声明晰,眼前的世界模糊,那雨声携着透明的雨穿过玻璃窗,笼罩住床边的身影,让美梦都变得湿漉漉的,是悬空的气泡。方昼希望这个气泡能留在他身边,永远不破裂。
关横说:“我答应,小昼明早醒来,还会看见我的。”
方昼这才放心地闭上眼。
他很快睡着了。
关横亲了一下他的额头:“晚安,宝贝。”
秋夜暴雨不歇,雨声还是心跳,都在潮热水汽中恍惚显现。
他们都被这个夜晚淋湿了。
弥漫着果香,流淌着酒液,虚假又真实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