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昼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尘外远。
他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花了半分钟的时间分辨出这是哪里。
昨晚他心里记挂着关横要来接自己,特意又订了八个闹钟。
前两个被他出于惯性按掉了。
第三个闹钟响起来,他在睡意朦胧间听到,双臂突然伸得笔直,在空中抓来抓去,做出抓手机的姿势。
见状,关横忍俊不禁:“你的手机有悬空功能?”
方昼还没睡醒,“啪”的一声将手贴在关横的脸颊上,急切地推着他的脸,使劲想要把舌头整服帖:“不行……你回去……你怎么从我的梦里跑出来了?不行不行,这是不对的……”
关横挑了挑眉:“我在你的梦里一般做什么?”
方昼困得眼睛只能撑开一条缝,还理直气壮地说:“你说呢?当然是做没羞没臊的事情。”
关横笑意渐深。
关横防止他乱动滑下去,抱着他在空中颠了颠,调整好最能让他舒服的姿势,用请教的口吻问道:“我也会这样抱着你吗?会亲你吗?我们一般在哪,卧室、沙发还是露台?”
方昼伸出一根手指,神秘莫测地晃了晃:“不止。”
关横觉得自己需要停下来笑一会。
他忍住笑意:“详细说说呢。”
喝醉的人却不讲理:“我凭什么告诉你,你是我的谁啊?”
关横说:“你再仔细看一看,我是谁。”
这时候的方昼不讲理,却很听话。
他稍稍直起身捧住关横的脸,认真地看了又看,自己才是歪着脑袋的那个人,却不悦斥责道:“男人!你的脑袋怎么是歪的,正过来看我!”
他又扒住关横的两边脸颊,一会拉向外侧,一会揉向内里,想让关横的脸嘟起来,无奈这张脸两侧肉太少,没达到他想要的效果。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待关横。
关横无奈道:“老公的脸要被你玩坏了。”
方昼仿佛绞尽脑汁写压轴题,突然被递来参考答案,瞬间高兴得无以复加,醉醺醺地大声说:“对……对!是老公!我终于想起来这两个字怎么读了!老公老公,你是老公,我一个人的老公!”
楼下的许家父母掩住嘴,好几个佣人没忍住笑出声。
关横瞥了他们一眼,许家父母连忙斥责佣人,不准当面笑话小昼。
关横转了个弯,把方昼抱进二楼隐秘的拐角,走出一段距离。
方昼却搞不懂,闹腾道:“马,你为什么要改变方向?你不听主人的话了吗?吁!吁!转回去,向前……驾!驾!我的头好晕,你是谁……到底是我骑的马还是我的老公?”
关横说:“我两个都可以是。”
或许因为刚意乱情迷过,他总能把“骑马”这个词想成特殊含义。
方昼把他的脑袋掰正回来,睡意朦胧地回忆道:“我刚才感觉身体好痒啊,我在森林里……有一根很可恶的藤蔓跑了过来,在我身上爬来爬去,弄得我腰很痒,嘴巴也很痒……你帮我把坏人干掉了吗……把我的衣服塞回去,好冷……”
方昼不知道,坏人本人正在抱着自己。
关横早就把方昼被迫卷高的白衬衫整理好了,在开幕式大厅看见方昼穿正装的第一眼,他就想把这份礼物上的蝴蝶结慢慢拆开,如愿后,发现比想象中的还要令人流连忘返。
关横若无其事道:“我怎么听不懂,宝贝说的坏人是谁。”
方昼定定地看了他半分钟。
方昼突然小声说:“你就是坏人。”
他困意上涌,将布满模糊记忆的脑袋往关横的颈窝里钻得更深,呢喃道:“你是坏人,老公是坏人……坏人为什么总是欺负我呢?坏人为什么心情不好呢?我想知道……”
关横慢悠悠地说道:“要做宝贝的坏人,还要做宝贝的老公,我也太忙了些。”
他望着方昼微肿的唇瓣,想起在房间里的空酒瓶和那句话,神色重新沉了下来,微微低下头,却什么都没做。方昼抬头向他的方向凑近,他也只是一动不动,眼神幽深。
关横说:“你今天太不乖了。”
方昼在睡梦中感觉到危险。
他嘟哝着缩了回去,仿佛害怕即将降临的惩罚。
关横低声问:“你们在房间里,都说了些什么。”
方昼又往关横怀里缩了缩:“秘密,不能告诉你。”
关横没再说话,抱着他下楼。
从许家到车里再到尘外远,方昼就没安生过。
他仗着自己醉酒的胆子为非作歹,又是磨着关横半路下车给他买栗子冰糕,不准王百川帮忙,只准许关横一个人去。又是嫌弃座位太死板不舒服,手脚并用爬到关横怀里。
关横轻松架住他的胳肢窝,像提着没断奶的小孩一样把他提起来,放回座位上坐好。
期间方昼大叫着挣扎,还踹了关横一脚。
关横低声哄道:“坐好。”
方昼乖了五秒,本性败露,重新爬了回去。
他无辜地仰头看关横,张开双臂,小声道:“老公,抱抱。”
前座的王百川听得汗如雨下,赶紧装作听不见。
关横把方昼抱回座位,稍微加重语气:“再闹,我就打你屁股了。”
方昼却眨了眨眼睛,主动拽住他的手往后拉,放到身后柔软挺翘的弧度上,语气很天真地说:“你摸呀。你刚刚不就在摸我吗?肯定是你!我不会让别人碰我,只有你可以。”
关横揽着他腰部的另一只手瞬间收紧。
方昼打量着关横的面容,歪了歪脑袋,突然主动用脸颊贴着关横的脸颊,高热在皮肤碰撞之间弥漫。
他像说悄悄话似的,扒在关横耳边,笑道:“你怎么可能不想碰我?”
关横闭上眼睛,不由分说地把方昼从腿上提起来。
以防方昼用屁股感受到他的回答。
实际上方昼醉酒后,自己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他奇怪地把头扭来扭去,打量骤然拔高的车内环境,再低下头,关横已经恢复镇定自若的神色,第三次将他放回座位。
关横整颗心都被他搅乱,声音中多了一点隐忍和无奈:“你就闹我吧,待会醒了,有你后悔的。”
现在醒了的方昼,呆呆地望着远方窗前的麻雀。
方昼彻底崩溃,疯狂地拿枕头锤被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方昼!你在做什么!你都干了什么!!!你喝酒之后为什么不直接睡过去!你跟关先生胡说八道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完蛋了,一切都完蛋了。
他在许家那么多熟人面前社死,在百川大叔面前社死,还在关先生面前胡作非为,让关先生替他跑腿,大逆不道地揉关先生的脸,还说一些他自己都听不懂的胡话。
这不是顶级社死是什么?
最重要的是,他苦心经营的乖巧伴侣形象,就这么被毁掉了。
方昼绝望之下,生出现在就带着行李跑路的想法。
冷静,必须冷静下来。
他竭力回忆这段记忆前后发生的事,两者都陷在酒液翻滚的泡沫中,根本想不起来。在微妙的一瞬间,“醉酒后的那个梦境难道是真的”的念头如流星般掠过脑海。
这个短暂的念头,也很快如流星般消失了。
怎么可能?
虽然那梦境是十五年里最真实的一个,旖旎缱绻,情动难抑,细想之下还有无法言说的微微病态,方昼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脸红。
但是凭关先生那种成熟稳重的性格,应该不会这么做。
肯定是他想多了。
方昼在三楼做了半小时的心理斗争,直到关横给他发来消息。
关横:[小昼,醒了吗?]
方昼连忙回复:[关先生,我醒了,昨天是您送我回来的吗?]
关横:[嗯。怎么又用敬称?]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关横说过不必用“您”字称呼他。
方昼手忙脚乱地打字:[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餐厅的关横独自面对一大桌精致菜肴,这一个小时以来始终未动筷子,专注于线上处理公务。
安嘉走过来,准备询问是否要再换一桌新的,见关横忽然温柔下来的神情,微笑着退回去,低声吩咐佣人把灯光调得再柔和一些。
关横有点无奈,他想要告诉方昼,不用这么怕他。
方昼没有立刻得到回复,反而更怕了,赶紧点开小狗表情包。
他想要发的是小狗捧着碗接眼泪的表情包。
没想到,手一抖,发过去一个小猫叼带刺玫瑰花的表情包。
配字:[男人,别装,这还拿不下你?]
关横:“……”
方昼:“……”
方昼瞳孔地震,立刻撤回。
发现关横陷入沉默,他只觉得万念俱灰,身体一软,直接以“orz”的姿势扑倒在床。
他下意识不想打右手,只能崩溃地狂扇自己的左手:“你在做什么做什么做什么!!!我真是服了你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机振动一下。
他鼓起勇气睁开半只眼睛去看。
关横:[我确实被你拿下了。]
方昼以为关横在笑自己,沮丧打字:[我刚刚点错了]
关横:[我知道。]
过了片刻,关横又道:[饿不饿?想不想一起吃晚饭?]
方昼高兴道:[想!你等我五分钟,我这就下来!]
关横秒回:[嗯,我等你。]
方昼跑过夜晚的庭院,佣人为他打开餐厅门,走进去气还没喘匀,视线便一眼锁定在关横身上。
关横回头看他:“你想要的栗子冰糕在桌上。”
方昼差点转身逃跑。
关横说:“逗你的,进来。”
方昼被眼前这么一大桌晚餐震撼到,摸了摸碗身,还是温热的:“关先生,您等很久了吗?”
关横淡定自若:“我也是刚来。”
闻言,方昼心情放松不少。
知晓内情的安嘉保持微笑,用眼神示意外围的佣人退出餐厅。
关横一直在盯着方昼,注意到他举动的局促:“怎么不吃?”
方昼两手放在膝盖上:“我在等你先吃第一口,比较礼貌。”
关横说:“在家里不需要讲礼貌,想吃就吃。”
方昼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座位正前方摆的就是他最喜欢的松鼠鳜鱼和碧螺虾仁。他咽下嘴中食物,觉得不管如何,还是应该跟关横认真道谢:“我昨天喝酒说了不少胡话吧,谢谢你照顾我。”
关横突然发问:“胡话,指的是哪一句?”
方昼磕巴了一下:“每……每一句。”
关横面不改色地追问:“比如?”
方昼反应过来,有点别扭地挪开眼神:“我不说,你是不是想让我再说一遍?我看出你的目的了。”
关横笑道:“我也没想隐瞒。”
不远处的安嘉幽幽飘过:“我也想听,我昨天旁观,可是听到一个有趣的称呼。关先生把方先生抱进电梯,方先生直喊自己要爬楼梯,却不愿意走路,说什么……要什么背我?”
当时的方昼在关横怀里伸胳膊踢腿,仿佛一团原地哭泣打滚的蒲公英,蛮不讲理地大叫道:“我要老公背我!今天你不背我我就不走了!我不要坐电梯!不要!”
现在的方昼低头吃鱼,心虚得根本不敢抬头。
他的声音细如蚊蚋:“……有这回事吗,我不记得了。”
安嘉再一次幽幽飘过:“那您还记不记得,是谁帮您换了睡衣?”
方昼下意识转头:“关先生帮我换过吗?但我身上是昨天的衣服。”
安嘉做出困惑的神色:“是啊是啊,我也以为关先生会帮您换。”
方昼:“……”
短短两日不见,安叔真的越来越调皮了。
关横终于开口,帮忙解围:“安叔,我从拍卖会带回来的东西放在藏宝室,路上来得急,没时间整理,麻烦您帮我去收拾一下。”
安嘉煞有介事道:“那真是十万火急的事呢,我这就去。”
方昼小声道:“安叔怎么了?感觉他今天好高兴。”
关横说:“你回来了,每一个人都很高兴。”
方昼一愣。
他低头拨弄碗里的米粒,过了半响,很小声地说:“你也是吗?”
关横笑道:“我是最高兴的。”
方昼也忍不住笑起来:“我真的以为你会帮我换睡衣。”
关横忽然喝了一口茶。这显得十分新奇,用餐时间段喝茶会伤胃,他很少这样做,这一次不但主动喝茶,还喝了很长时间,从养生习惯和饮茶礼仪上来看都极为古怪。
方昼第一次看见关先生吨吨吨喝水的模样,好奇地歪头看他。
关横放下茶杯,神态重新变得平静,好像在一本正经地谈论公事,抑或是探讨严肃的哲理命题:“你想我帮你换睡衣吗?”
方昼见招拆招:“那你想帮我换睡衣吗?”
关横淡淡道:“我昨晚觉得不礼貌,没这么做。”
方昼敏锐地发现了问题:“你避开了我的话。”
关横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没有反驳。
方昼乘胜追击:“而且你刚刚不是说了吗,在家里不需要礼貌。”
关横忍俊不禁,被小朋友这种自投罗网式的追问可爱到,将茶杯放回桌上,白瓷与红木相撞,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既然如此,我们上楼。我想做没能做完的事,现在继续。”
方昼瞬间怂了:“那不用了,我说着玩玩的。”
关横没有紧追不放,等两人用餐完毕,提到家里请来一位不错的按摩师,如果方昼愿意,可以去做一做手部护理。方昼最开始还没消化这个精致的词汇:“手部护理?我?”
关横点头:“不是想要手更好看一点?”
方昼很快想起来这是他们几个月前吃饭的时候说的话。他以为只有自己会念念不忘他们的回忆,没想到关横也没有忘,惊喜道:“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关先生还记得?”
关横笑了笑:“很难忘掉。”
毕竟那是第一次改观,他还拉到方昼的手。
方昼很放松:“可以啊,那我去体验一下。”
关横领着方昼走过铺着零星落叶的石板路,拐进东厢房一楼的养生室,路上树影与月色共同摇曳,荡漾昏暗光晕。养生室以中式按摩为主,也有针灸、煮茶、中医等项目,装饰也是与建筑契合的古典风格,木台上的沉香散发令人安心的气息。
方昼很喜欢沉香,调侃道:“这里跟你的风格好配。”
关横微微一笑:“说不定,隔间里面更配。”
方昼心里更加好奇,他本来以为任何一个隔间都可以,没想到关横好像专门布置了一个小隔间。
走进角落的小隔间,光线变成缓慢流淌的暗黄色,推门带起的风吹动墙壁前的木质风铃,金色铃铛相撞,小巧木雕摇晃,一股暖香扑面而来,像空气中游走的蛇。
方昼也说不清楚,只觉得这里布置比外面优越,但是气氛更厚重一点,也更神秘一点,给人一种变幻莫测的不安感。他犹豫着要不要说“感觉不是很像你的风格”,背后忽地传来一声清脆响动。
门被关上了。
空间瞬间变得狭小逼仄起来。
关横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去房间中央的小床:“躺在上面。”
方昼依言照做,在暖香和风铃声中躺好。
暗黄色的光晕朦胧摇摆,眼前逐渐模糊的景色,好似一张装满梦境的美丽圆网,携着催眠般的叮当声响,让被捕捉的意识不知不觉软了下来。熏香丝丝缕缕地弥漫开,变成重重迷离纱幔,将身心禁锢在这一方狭窄床榻,裹着微不可察的危险气息沉沦。
方昼昏昏欲睡。
身体比任何时候都要放松,安心感却变成触摸不到的薄纱,只留下一团光秃秃、乱糟糟的意识,暴露在陌生的环境里,迫切想要寻找关横的存在,确定他还在自己身边。
方昼感觉有点慌张,转头问道:“关先生,你会陪我一起吗?”
关横正在抽屉里寻找东西:“我不做这个。”
方昼眼巴巴地说道:“那你坐我旁边可以吗?”
关横笑着走过来:“这么大了,还怕生人?”
方昼瞅他:“无论多大,我都比你小,你不是我的大人了吗?”
关横放轻声音,哄道:“好,大人陪你。”
关横给方昼戴上黑色的热敷眼罩,任由方昼偷偷靠在他怀里。修长手指慢条斯理地摆弄细细的黑色丝带,在头部后面打了一个繁复的结,不会被轻易挣脱开。
方昼脸小,几乎被黑眼罩遮住半张脸,衬得皮肤更白。他坐在床的边缘,双腿踩地,是随时准备逃跑的不安姿势,一个劲地往后仰头,想要摘掉眼罩去看关横,露出的唇瓣一张一合:“不能不戴这个吗?不舒服。”
关横半抱着方昼,哄他:“待会就舒服了。”
方昼轻易被哄好:“那好叭。”
作者有话要说:嗯,以后这段对话也会出现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