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心绪缓慢流淌,暧昧者惊疑不定。
这一刻,方昼下意识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还想再贴紧一点,再仔细感受那急促的心跳。
关横却突然把他的手从胸膛前拉开。
紧握的两只手悬于空中,安静地顿了半分钟,才慢慢地分离。
关横的神色始终是那么无波无澜,方昼看不出他是否发觉。
方昼张了张嘴:“关先生,你……”
等待合照的众人却等不及了,似是吵闹,又似是起哄。
“后面两位橙子先生,麻烦暂时分开,我们要合照啦!”
“总有情侣趁我不注意的时候搂搂抱抱。”
“此时此刻,在座的各位都是play中的一环。”
“您嗦的play是握想的意思吗?!这也素克以嗦的吗?!”
小组员拉了拉组长的袖子,声音细如蚊蚋:“组长,我觉得我们不该打扰关总他们,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被打断了。”
组长主动把耳朵凑过去,听他说完点了点头:“有道理。”
组长思考一秒,拍了拍手:“别吵别吵!一个个瞎起什么哄呢!想好待会拍照摆什么姿势了吗?这可是最重要的大合照,我专门去摄影部门请来的摄影师。都转过来!”
众人见好就收,不约而同地把C位留给两位橙子先生。
氛围被骤然打断,方昼挠了挠头:“算了,没什么。”
关横瞥了一眼调试机器的摄影师:“还有三十秒,真没什么?”
三十秒的时间能说什么?
方昼转过身:“现在没什么。”
关横也转过身,面对摄影机,淡淡地“嗯”了一声。
方昼冷不丁说道:“待会我去找你,三十秒我要换成三十分钟。”
关横微微一怔,正要转头去看方昼,最前方的摄影师却诚惶诚恐地喊道:“关总,请您看镜头,请跟方先生亲密一点。你们怎么突然站得那么开,不用避嫌的。”
关横无言一笑,伸手揽住方昼的肩膀。
摄影师比了个大拇指,按下快门。
随着清脆的“咔擦”一声,沉甸甸的相聚情绪变成轻飘飘的实体照片。
因为摄影师的一句临时发挥,合照上的每个人都没有摆出事先预演的完美姿势,有的捂嘴憋笑,有的好奇回头,还有组员懵懵地举着狂喷彩带的熊猫礼炮。站在第一排的Jesus没得到关于play的正确解释,满脸惊恐地张大O形嘴。
方昼强作镇定,是唯一正对镜头的人。
余光却出卖了他,别别扭扭地偷瞟关横。
爱人的眼睛成为叛徒,在人群中永远偏袒你。
相比于方昼的拘谨,关横显得坦然许多,揽着他的肩膀,偏头垂眼盯着他,捕捉到那一抹偷看的余光,和被发现偷看后不断扑闪的睫毛。
快门按下的一瞬间,关横没忍住露出笑容。
看起来充满失误,是一张不完美照片。
众人查看照片,却瞬间达成一致意见,留下了这张完美的合照。
这段时间,他们既要夜以继日地推进美术馆的建造流程,又要绞尽脑汁地构思好玩的纪念品。方昼和关横的参与提供关键灵感,也将紧张的氛围烘托到极致,没人想拖后腿,都拿出百分百的劲头。
如今骤然放松,众人情绪高涨,什么搞怪的拍照姿势都要来一遍,摄影师指挥得满头大汗。
关横任由他们闹,不动声色地关注方昼的动向。
方昼被热情的Jesus拉走,交换联系方式,约定今后合作。
夜色取代白昼之时,天地间美术馆的首展完美落幕。
心满意足的游客们陆续离场。
关横避开众人,熟练地穿梭空中迷宫,来到隐秘的露台展厅。
这是三号展厅的一个分支展厅,理念风格是对更广阔、更复杂的外部世界的探讨,画作一部分畅想人类尚未探索的宇宙文明,一部分思考是否存在科学无法触及的神秘生死领域。最后一部分展现杜鹤年中年时期对外来文化的矛盾态度,既欣赏优秀而璀璨的各国宝藏,又对外来文化吞噬本土文化的现象感到心寒和迷茫。
秋风瑟瑟,更深露重,画作都被收进展馆内部。
关横站在空无一人的露台,俯视熙熙攘攘的人群向远方涌去。
初秋来临,他想起很多往事。
他沉默地伫立半晌,拿出手机,看到二十三个未接来电。
他想起演讲前设了静音,揉了揉眉心,点击回拨。
电话那头,赵文温声说道:“又怎么了,我亲爱的患者。”
闻言,关横面色如常,作势要挂掉电话:“不好意思,看错了。”
赵文差点玩脱,连忙阻拦:“别别别,是我打的,怎么现在才接?打到第二十个的时候,我已经准备报警了,报警前还特意刷新了一下法制频道,我是真怕看见您哪。”
关横说:“是么,我至今还没有被逮捕。”
赵文笑眯眯地说道:“因为我手滑切到了娱乐频道,看到您当众表白心爱的小美人,不像犯罪出逃的样子,这才放心。当然,是对我的钱放心,您可是我的经济支柱。”
关横说:“你都看出是表白了,他没看出来。”
赵文说:“你要是真敢表白,也不会借着演讲的名义说出口。”
关横懒得辩解,因为这是事实。
赵文笑道:“恭喜你,老房子终于烧完了。”
关横不想辩解,因为这也是事实。
他已经彻底失控。
关横遥望远方,神色散漫,脑海里却是相识至今方昼每一次笑着看向他的模样:“我有时候急着找灭火器,有时候又觉得这样烧着挺好的。”
赵文轻轻翻动关横最近的就诊记录,笔记页面的线条与字符凌乱交错,日历页面初秋的一整个月都被红笔圈起,旁边标注一行醒目红字:“时段特殊,需紧密关注关横状态。”
他紧蹙眉头,若无其事地放慢语速,笑道:“确实挺好的,说明你是真的喜欢他,不是玩玩而已。心意如此深切,面对面却无法坦白,是不是日日辗转反侧?赵医生竭诚为您提供哄睡服务。”
关横听出来了,没有揭穿。
他干脆回答道:“还是那样,最多五个小时,我习惯了。”
赵文“嗯”了一声,正色道:“您知道什么人每天睡三四个小时还能习惯吗?一个是老年人,一个是高三学生。请问您属于哪一种,未老先衰,还是返老还童?我好对症下药。”
关横:“……”
关横说:“我看你的钱是太多了。”
赵文倒吸一口凉气,语气充满惊讶:“刚才谁夺舍我?阿飘有没有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关横的语气带上警告:“赵文。”
赵文在笔记页面打了一个小勾,态度放松不少,笑道:“OKOK,我们回正题。说实话,我虽然有时候喜欢叫你患者,但我从不认为你是什么罪大恶极的患者,我觉得你也不需要这么认为。想爱谁就去爱,产生错误念头无可厚非,做出正确行为才是本次疗程的目的。正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也是这个道理嘛。”
关横岂会被他轻易绕进去:“我怎么断定我爱他是正确行为?万一出错,毁掉的是他的人生。”
赵文又打了一个小勾,很无辜地说:“你这种想法就很正确啊。”
关横整理好思绪:“我不确定,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赵文匪夷所思:“哈?”
关横总是想起光线昏暗的电梯里,方昼害怕地缩成一团,留恋地抱着他的腰不肯松手,还有他帮方昼挡下责罚的那一晚,方昼躲在他怀里,像在暴雨中第一次得到毛毯和庇护的猫:“他小时候过得很糟糕,男性长辈对他的关爱都不够,是严重缺乏父爱的孩子。”
“童年阴影可以被克服,却不可能被抹杀,一定会在人生中留下痕迹。小时候缺少什么,长大后就报复性地去探寻什么。他很容易产生恋父情结,喜欢上比他年纪大的男人。”
赵文煞有介事道:“原来症状是未老先衰,我得记下。”
关横:“……”
赵文无奈道:“有道理,但至于吗,你就比他大十岁。”
关横冷声道:“我大学毕业那一年,他还在上小学。”
赵文:“……”
他算了算,发现竟然是真的:“嗯……这么听起来是有点大。”
关横语气重归平静:“我能感觉到他喜欢我,但喜欢了多久,喜欢到哪种程度,能不能接受一辈子和我绑在一起,我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我的病,说不定会吓哭。”
关横顿了顿,低声道:“我不想惹他哭。”
赵文开导道:“不一定呀,说不定他会更兴奋。”
关横还欲再辩,门那边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响动。
晚风仿佛一面平整无波的湖泊,裹着初秋的冰凉气息,将模糊的声音囫囵吞掉。关横警惕心极强,捕捉到这一声动静,当即回头看去。
看到下一秒推门进来的人,他却讶异地挑了挑眉。
方昼握着门把手,眼睛睁得圆圆的:“关先生?”
湖泊泛开一圈小小的波浪。
“你在和谁打电话?”方昼注意到他的手机,挠了挠头,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往后退了半步,“我是想来露台吹吹风,没想到你也在这。我是不是打扰你了,那我出去吧。”
关横说:“没事,是客服。”
赵文:?
关横坦然自若,对电话那头说:“问题解决了,谢谢。”
谁能想到向来成熟严肃的关总,会一本正经地撒谎呢。
赵文都没想到,那一瞬间竟生出错觉,以为自己真的是客服。
他迅速反应过来,无比好笑,初秋时节关横情绪波动大,估计心里直想把小美人吃了,在这忍着呢。感情却是忍不住的,一定会通过言行举止透露出来,他真想开车过去看好戏。
关横挂电话的前一秒,赵文抢着抛过去一句:“Have a good night~”
赵文抿了一口手边的红酒,饶有兴致看着通话结束的页面。
一切伪装都瞒不过心理医生。
方昼也是装的,他是故意闯进露台的。
赵文笑道:“他们会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就在这时,浴室传来细碎动静。
浴缸里的水不知为何满溢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水光像被滚烫气息模糊的镜子,映出隐隐约约的柔软曲线。波纹像巧妙分开的绳索,任凭荡漾得再怎么剧烈,依然牢牢地绑住主动震动的嗡鸣,却绑不住更多被迫忍耐的气音。
赵文眼皮都没抬一下:“小鸭子么,总喜欢扑腾水。”
他继续低头处理工作,顶尖的心理医生,工作总是这样多,让他到了夜晚还发愁。
他好整以暇地整理每一位患者的档案,再把红酒慢慢品完,才站起身,一边走向浴室,一边单手解开皮带,随意丢在落地窗旁的沙发上。
赵文走进浴室,做出投降的手势,神情却一点不像投降,笑意盈盈:“放心,我这回丢沙发上了,没带进来。真是抱歉,每次都让你等很久。不过我想,这种游戏的趣味正在于等待。”
“我们也会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他关上了浴室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转场。
P.S.:浴缸里总会放一个很可爱的小鸭子玩具嘛,小鸭子本来就有两个意思,两个都可以玩水(正经)
P.P.S.:赵文两个都有,此时都在一个浴缸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