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昼又带着他们走了几遍。
这一次不同于第一次的正经参观,不走直达的那一条道路,而是像做游戏一样,穿梭于复杂的空中迷宫。
岔路口巧妙地隐没在建筑内部,与布置设施融为一体,有时候是山洞,有时候在树丛里,有时候在被水流覆盖的台阶下面。
走进去会发现,一条道接着另一条道,沿途画作也随之变幻,不同的路线会有不同的风景。若是走累了,也可以在休息区稍作停留。
沿途还有一个小巧的创意山洞。
创意山洞的位置隐秘,墙壁上布满矿石,海蓝色、浅粉色、青矾色、橘红色、暗驼色……混合在一起,散发出幽幽的光亮,构成一方小小梦境。
矿石上是悬挂照片的重重丝线,每一张照片都是幕后团队的创作记录,大到在长桌边激烈讨论和成堆废弃的图纸,小到在马路边蹲成一排吃饭,都记录了下来。
人们走过的风带动照片,背后的风铃叮叮作响,是山洞中的歌谣。
他们与形形色色的游客相遇,围绕在一幅画前激烈讨论的老年学者们,抱着小孩看讲解的中年夫妇,拿着自拍杆想要跟喜欢的画合照的年轻情侣。中途还碰到了那个大腹便便的商人。
他陪客户站在一幅山水图面前,竟也看得很认真。
许慎之感慨道:“杜老究竟画了多少画啊?这也太多了。”
方昼说:“这已经是我精心筛选后的结果了。”
许慎之说:“那今天是杜老的专场?”
方昼如实道:“计划里有其他画家的作品,也有美院的优秀毕业生画作,本来想着安排其他展厅,不过怕打破整体构思,就顺延到后面了。师父的也不止这一次,以后还会有。”
许慎之撞了撞他的肩膀:“里面也有你的画吧?”
方昼笑道:“当然。”
许慎之心满意足:“那我下次还要来。”
方昼眨了眨眼睛,开玩笑道:“不如下下次办我的个展,请你来。”
许慎之语气夸张:“这么自信啊,我喜欢!那说好了!”
杜鹤年哼道:“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应如是屈起手肘捅他一下:“你这张嘴,尽说扫兴的。”
杜鹤年说:“我还在生气,说不出好听话。”
应如是点头:“行,那你气着,我去那边看。”
杜鹤年目不斜视,眼珠却滴溜溜转了一圈,固定在应如是逐渐远去的身影上,见他头也不回走得飞快,顿时装不下去了。
杜鹤年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走慢点!病才好,这地板又不平,摔着怎么办!”
闻言,应如是脚下的速度反倒更快,一个小老头健步如飞,声音毫无起伏:“摔着去西天,正好让你清静,索性你也不想跟我当朋友。”
杜鹤年咬牙道:“那是气话……不是气话……你站住!”
应如是悠悠抛下一句:“只有在漫画里喊站住,别人才会站住。”
杜鹤年无法,自己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许慎之叹为观止:“我天,应老竟然也有这么跳脱的一面,他在我的印象里一直是笑得眯眯眼的老先生。更没想到的是,杜老也有吃瘪的一天。奇怪,我怎么看得这么开心?”
方昼从容解释:“他们的相处模式就是这样,一直是个谜。大部分时候都是应爷爷哄师父,偶尔会反过来。不过最后都是师父不高兴,应爷爷该做什么做什么。让他们单独说说话吧,过一会就好了。”
沈自馥倒是觉得很有意思,举着相机拍了下来。
习惯发现商机的大脑飞速运转。
天地间美术馆的设计有想法,但难免带着点严肃意味,不能把参观过程作为视频的唯一内容。
这个道理很好理解,当一个满身疲惫的打工人深夜躺上床,刷手机的时候比起看严肃哲学名著,更喜欢看令人放松身心或者哈哈大笑的甜饼小说,看视频也是一样。
要做出高热度的视频,需要更多吸引眼球的有趣碎片。
沈自馥觉得恶意商业竞争、豪门甜蜜夫夫、国画界两位大佬的反差感日常,这三个基础看点都不错。她拍好满满当当的素材,准备回去好好剪辑加工一下。
沈自馥对于这位方小先生也很感兴趣,主动上去递了名片,希望后续能有合作。
方昼早就发现这个举着相机的女孩子,猜到她是视频博主,倒也不意外,交换了名片。沈自馥犹豫要不要转道去拍摄高名气画作,但觉得方昼身上蕴藏着商机,便又装作四周的普通游客,默默跟了上来。
方昼走得有点热,把外面的西装外套脱掉,挂在手臂上。他本来就不喜欢西装这种束缚太强的服装,感觉像穿在板板正正的机械套装里,脱下来顿时舒服许多。
许慎之兴致冲冲地挽着他的胳膊:“你看,那边的休息区在卖熊猫爆米花!一口一个熊猫头,好有意思,我也要吃!你给我买!正好走累了,我们去买两桶一边吃一边看嘛。”
方昼正要答应,一抬眼,望见不远处的关横。
方昼到嘴边的话拐了个弯:“你去买,算我的,我先走了。”
许慎之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看到不远处某道高大的背影,瞬间明白了,愤愤地拽住方昼的胳膊:“不准走,你这见色忘义的家伙!看到他你就走不动路了是不是?我和他掉到河里,你救谁?不准逃避我的眼神,回答我!”
方昼想把胳膊往外抽:“都重要都重要。”
“今天你所有的消费我买单,晚上再陪你玩一个通宵,打游戏、喝酒、唱歌,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见许慎之依然不放手,方昼思索片刻,使出杀手锏,“拜托了,吱吱。”
许慎之轻易被哄好:“去吧去吧。”
方昼如愿走向关横。
关横背对着他,正和一个外国人交谈。
那是一个年轻的外国男人,瞳孔像浅栗色的水晶石,络腮胡和卷发则偏向于深栗色,头顶挑染一绺一绺的白金色。短袖短裤下露出的身体满是蓬勃肌肉,胳膊和小腿毛茸茸的。
像一个长满绒毛的漂亮栗子。
方昼以为他们在谈工作,放轻脚步走过去。
越往前走,声音越清晰。
这不是方昼第一次听关横说英语,他常常翻关横在国外的采访视频。关横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说英语和说中文是两种不尽相同的魅力。
发音饱满,流畅自然,像紧闭双眼的流浪者在海边拉响的大提琴,琴弦、海浪和沙滩一起构成这首乐曲。
方昼往往看着看着,注意力就跑到关横的脸上去了。
然后心满意足地开启第二遍。
他会在屏幕前用双手撑着脸颊,维持着这种有点花痴的姿势,继续听关横的声音从耳机里流淌进耳朵,一天的心情都会变好。
方昼想起那些回忆,忍不住加快脚步,朝关横的方向靠近。
关横态度平静:“Sorry,your plan doesn’t stand up to scrutiny.That’s a sudden thought.(抱歉,你提出的计划经不起推敲,只是灵光乍现而已)”
外国人愤愤不平:“You’re a stickler for plan!(你对计划要求得太严苛了)”
关横坦然道:“Well,I love it.”
外国人还欲争辩,突然瞟到不远处的方昼。
他先是一愣,随即特别兴奋地招手,好像一颗顷刻间冒出双手双脚的绒毛栗子,二话不说狂奔过去,给了方昼一个熊抱:“嘿!小可爱!”
方昼不太适应这种热情的打招呼模式。
关横看起来更不适应,立刻走了过来,刚才谈话时那股游刃有余的气势隐没不见。
他握住外国人的肩膀,稍稍使力将两个人分开,不由分说地把方昼护在自己背后:“别让他抱。”
方昼从关横背后探出脑袋,睁圆眼睛试探道:“……hello?”
外国人忙道:“补补补,补用硬语!嗦宗文给握,请腻!”
短短两句话,几乎避开所有正确读音。
“怼补起,握倔得很亲切当握看到腻,不挤道原因。”外国人依依不舍地拉开距离,像遇到某种可爱又珍奇的猫咪一样,眼巴巴地望着他,运用不太熟练的中文,“握想练细宗文,肥肠想。但素腻的丈夫不乐意去成为握的伙伴每次,腻会乐意码?”
好一段支离破碎的话。
事实证明,语序和发音有时候并不影响语意理解。
方昼很快明白了,笑道:“我的荣幸。”
外国人当即掏出平板,在布满凌乱字母的笔记中找到“别人提出请求的回答用语”一栏,用英文音标的谐音记上这句话,才笑着比出大拇指:“腻们狠相配,握合作和关先森狠久时间,葱来没有见过他表现这个样子。爱情,炉子奇妙!”
方昼反应了三秒,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爱情,如此奇妙”。
关横简单地为他们介绍对方。
Jesus是关横在英国的合作伙伴。关家在国外也有不少公司,常常与国外企业合作项目。关横成为掌权人后注重传统文化元素的推广,自然在国外合作和宣传方面投入更多心力。
方昼想到外国人可能不太懂文邹邹的句式,换成比较简单的说法:“您叫什么名字?”
外国人说:“Jesus!(天哪)”
方昼一愣,改变说法道:“我的意思是,您的名字是什么?”
外国人加重语气:“Jesus!!!”
关横垂眼看到方昼迷惑的眼神,忍不住笑着解释道:“他的名字就是Jesus。他的父亲是英国人,母亲是西班牙人,在那边Jesus是一个常用名字,不是感叹词,也不是特指耶稣。”
方昼恍然大悟地伸出手:“你好你好。”
Jesus特别热情地握住他的手,在空中大力震了好几下:“腻好腻好!”
接下来两人在磕磕绊绊的中文对话完成了交流。
关横接过方昼手里的西装外套,自然地帮忙拿着。
他站在方昼身后半步的位置。
是一个微妙的距离。
能在外人面前隐秘地表现占有欲,又不显得过分亲近。偶尔偏一偏眼,目光扫过方昼后颈的碎发和小痣,方昼也无从发现。
他不干预社交过程,只是偶尔帮忙解释。
方昼拼凑出了Jesus的故事。
Jesus出生于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爸爸是传统的英国绅士,从事绘画行业,从小便教导他充满浪漫色彩的古典美学。妈妈是西班牙人,生活在以建筑之美闻名的西班牙土地上,成为小城中有名的建筑设计师,喜欢抱着幼小的Jesus翻建筑画本。
Jesus对绘画和建筑的兴趣,就在翻动的书页间生根发芽。
父母教他认毕加索画笔下的古怪碎片,教他赏高迪图纸中如波浪般自然起伏的瑰丽曲线,领着他去参观英国和西班牙各式各样的美术展、文物展、建筑展。全世界各地叫得出名字的景观,只要他愿意,父母都会带他去玩个遍。
他见过维多利亚女王皇冠上闪闪发光的蓝宝石,也见过巴塞罗那天才建筑师打造的魔幻艺术之作。
圣家族大教堂后殿麦穗上盛着的圣光,曾陪伴他一路前行,度过欧洲每一颗献给上帝的明珠。
可西方有高迪,东方有谁呢?
Jesus很好奇,父母对东方的兴趣很少,只带他去参观过韩国、日本还有东南亚的国家,就是没有去过中国。他去问过,父母的态度也很坦诚,因为早年在博物馆里,常常撞见华人大声喧哗、乱丢垃圾、随地吐痰甚至在柱子上写“到此一游”的字样。
父母说:“我们必须承认,心里有一些偏见。”
Jesus的心情很复杂。
他曾经在大英博物馆里,看到一个老奶奶在龙纹琉璃瓦前驻足很久很久。还有《南京条约》的原件,老奶奶看着看着,便流下了眼泪。
幼小的Jesus搞不懂,那条漂亮的中国龙和那本泛黄的薄册子,为什么会让人觉得难过。
可那个黄皮肤白头发的老奶奶在哭,流泪的样子很安静。
他也见过跟他一般大的小孩,圆圆的眼睛,乌黑的头发,并不像西方电视剧里的华人一样有皱巴巴的小眼睛和塌鼻子,却带着独属于东方的神秘美感,细腻而典雅,像远道而来的柔软动物。
他曾经悄悄看着,那个小孩子认真地瞧过每一样属于中国的展品,被母亲呵斥着拉走的时候,还眼巴巴地回头望。也曾经追着那个流泪的老奶奶出门,躲在街角,看见她像每一个在街头画画的孤独艺术家,沉默地用水墨在地面画下游动的龙。
伦敦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城市,阳光晴朗一瞬,转而便被逐渐弥漫的雨和雾笼罩。Jesus喜欢撑着伞行走于伦敦的街道,踩着每一块被雨水浸湿的暗灰地面和火红落叶前行,那让他觉得惬意又浪漫。
如今下起雨,他的心境却变得如此不同,像戴上一层厚重的眼镜,被蒸腾的水汽模糊了视野。雨珠敲击地面的声音越来越密集,眼前的迷雾也越来越沉重。他迫切地想要靠近,却看不清脚下的路,害怕摔跤和疼痛。
急切、恐慌、迷茫笼罩住他的心。
Jesus鼓起勇气,终于跑了过去。
看清地面场景时,他愣住了。
——那条无人问津的龙,在暴雨中没了痕迹。
老奶奶的身影显得愈发瘦弱,像是要随着迷雾飘走的一片纸。
Jesus怔愣了一会,随即急冲冲地跑过去,想要为她遮挡风雨。刚跑出半米,他看见自己的伞面映着教堂与皇冠,犹豫地停住脚步。
他转头跑去街边卖伞的商贩那里,用妈妈让他买糖果的钱,买了一把大红色的伞。
他想要把伞送给那位老奶奶。
可就是这一耽搁,老奶奶不见了。
Jesus茫然地站在暴雨中,看不清任何飘渺的背影。
人们在远去,地上残留的水墨一点点被雨水冲刷干净。
那条令他心向往之的龙,也游回了遥远的故乡。
Jesus想:“我得去看一看,那个地方是什么样的。”
长大后,Jesus毅然决然地选择了能去中国交换的专业。
他满怀期待,可第一次去,就受到了打击。
那时候交换的学校不成规模,对待他们这些外国人,尊敬倒是尊敬。可他感兴趣的东方文化,老师介绍得很浅。那男老师油光满面,肚子鼓得要把T恤撑破,给他们讲的只是红艳艳的牡丹,早就已经看过的中国结,还有被龙袍笼罩的古代历史。
Jesus听得很憋屈。
他觉得应该不止这些。
那老师却无意深讲,转而问起他们在国外生活得如何。那满怀向往的神色,令Jesus感觉有硬硬的石头堵在喉咙里,后来听说那个老师搬去国外居住,再也没了交集。
第一次体验很差劲,Jesus有过掉头回去,再也不来的想法。
可那条若隐若现的龙,依然牵制着他的脚步。
他想不明白:“分明有这么美丽的东西,为什么不珍惜也不保护呢?如果他们更上心一点,把这些美丽的东西宣传出去,一定会有更多人看见的,而不是像暴雨里的龙一样消失。”
很多像Jesus一样对东方文化感兴趣的外国学生,执念却没有他这么深,第一次如果受了打击,很容易就此远离,并且觉得大受欺骗,产生另外一种更长久、更可怕的偏见。
Jesus拒绝任何形式的偏见。
他决定开辟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无数次的体验。
就像他抓耳挠腮也没有办法彻底学懂中文,学了这么久,还是说得很艰难,但他还是执着地想要说,想要练。他想要再次见到那条龙,就不会因为一次的失败而退缩。
幸运的是,这些年,美丽的东西开始得到重视。
Jesus站在外来人的视角,清楚地看到了这个过程。
他很高兴,用相机照片和电脑文档记录下这一切,包括他这些年打卡旅游过的所有美术馆、博物馆和建筑风景,希望回去之后能出一本书,要厚厚得像砖头一样。
封面他都琢磨好了,是他第一次参观苏州拙政园拍摄的照片,真应了中国古人那句“尺幅窗,无心画”的建筑理念。他读的时候满头雾水,可看到实景的一瞬间便懂了。
精巧的漏窗是画框,圈住飞檐、绿竹和光影,圈住却又没圈住,因为在窗子边移动一步,便换一窗景色。游园惊梦的美,无论是屋中人还是外来客,都能清晰地感受到。
Jesus想:“我要让更多的人看到。”
如果没有人愿意买,他就硬拽着父母看,甚至一个字一个字地念给他们听。或许不能一时间消除所有人的偏见,那么从消除身边两位家人的偏见做起,他觉得也是个很好的开头。
更何况近些年,西方人对中国文化的兴趣越来越浓厚。
Jesus留在中国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从未停下探索优秀绘画和建筑的脚步。绘画和建筑相结合,他就更不能错过了,一听说天地间美术馆开馆便冲来,还遇到了同行沈自馥。
不过沈自馥没认出他。
他急着跟方昼说话,也没注意到。
Jesus满脸委屈,想要跟方昼告状,磕磕巴巴地连说带比划:“腻的丈夫重视挤划,太过。天才的灵感补克以被束缚,挤划经常让握们喘补上气,这就素束缚。握劝他很多次数,他不痛意,回答说他爱它。”
方昼笑道:“关先生推崇严密的计划和逻辑,这是他的习惯。”
无论何时,方昼肯定是站在关横这边的。
关横很坦然:“Yeah(确实)。”
Jesus告状无果,看出关横不会采纳他这一次提出的项目灵感了,失望道:“腻演讲的事候没有这么嗦!腻嗦,腻的丈夫让腻改变了挤划!为森么他可以改变你的挤划?”
关横笑道:“I love him,too.”
方昼的心猛地一颤。
他依然笑着,却不受控制地眨了好多次眼睛,睫毛仿佛被浓稠的蜂蜜黏住。蜂蜜的味道如此香甜,可挂在睫毛上,也是真的令人不知所措。
只能通过不断眨眼睛,来掩饰自己的慌乱。
就这样,竭力伪装成一个听惯甜言蜜语的伴侣。
关横站在后面,不动声色地看着方昼,方昼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关横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Jesus不反驳了,叹道:“爱情,炉子奇妙。”
所幸他没有纠结于这个话题,不到三秒的时间便重新打起精神,问起自己更感兴趣的美术馆,费劲地一个字一个字念出画展主题:“卿三炉事,姓苍雨心,是甚么意思?”
回到正事,方昼很快收拾好心绪。
方昼领着Jesus读:“青山如是,行藏于心。”
Jesus学着他的发音,很笨拙又很认真地读了一遍。
方昼放慢语速,尽量选用简单的词汇:“这个主题包含两个含义。第一个含义讲人生态度,行藏这个词起源于中国古代,诗人苏轼就说过‘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
“古代人和现代人,说不清哪个生活压力更大,但我们都要面临人生的岔路口。‘行藏’可以简单理解为‘入世和出世’,究竟要进入尘世争逐功名,还是远离尘世探寻宁静,他们往往会做出不同的选择,在入世和出世的反复循环中找到真理。”
“我们把建筑打造成一座巍峨的青山,希望现在的人们攀登一次又一次的山后,也能领悟到属于自己的真理。‘青山如是’,青山就是这样。‘行藏于心’,那座青山显露形状还是藏在茫茫云雾后,你在人生中想要前行还是转弯,所有选择只听随你的心。”
“请相信你选择的每一条路,都是属于你的正确答案。”
“这就是我们想要传达的理念,毕竟每一条路的风景都不同,相比于不断内耗去折磨自己,还不如快乐地去迎接风雨。”方昼意识到说了高难词汇,连忙补充道,“内耗是现在很流行的一个词,就是自己消耗自己。”
Jesus懵懂地念了一遍:“自己消耗自己?”
方昼想了想:“自己吃掉自己。”
Jesus打了个冷颤,瞬间明白了。
他在平板笔记上狂记了一大堆,写一行就点一下保存按钮,像小时候坐在教室圆桌后面的小男孩,生怕不小心遗失掉老师讲的宝物,写完后另起一页:“呐滴两个含义呢?”
方昼笑道:“第二个含义,是画家和他的伴侣之间的羁绊。他们一个叫青山,一个叫如是,行藏在这里是指心思的表露和躲藏。他们生在保守的年代,再加上身份的不同,让这种纠缠贯穿于他们的一生。第一个含义是重点,第二个含义算是私心吧。”
Jesus激动道:“跟腻和关先森一阳,也事爱情故事吗!”
他忍不住将平板“啪”的一声抵在胸口,再次感叹:“爱情,炉子奇妙!”
听到这句话,方昼不禁一愣。
他不知道是心虚还是胆怯,下意识瞟了身后一眼。
没想到正好对上关横的眼神。
方昼:“……”
这种尴尬的事怎么总是发生在他的身上。
方昼赶紧转头,装作无事发生。
关横却不放过他,微微向前倾身,盯着他的侧脸。
关横的声音融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嗯?看我做什么?”
方昼脖子那一片的皮肤绷紧,眼神也飘忽不定。他不敢看关横,把脑袋往相反的方向扭,反而把后颈的一大片皮肤都暴露在关横的视野之下,像一片干净的白雪地。
若是在上面咬一口,让雪地落一片粉色花瓣,一定会更好看。
关横的目光不自觉地下移,被黏在了上面。
方昼自己还没意识到。
他小声嘟囔道:“说到你了……就看了一眼,不是挺正常的。”
关横“嗯”了一声,慢吞吞地直起身来:“正常。”
方昼感觉到关横的气息远离,松了一口气,身体里紧绷的那根弦随之松弛下来。同时内心深处,也有一点点隐秘的失落,关先生总是这么善解人意,得到答案之后就退回去了,也不管答案是真是假。
结婚这么久,依然相敬如宾,进展慢得像乌龟推磨。
照这个速度,别说五年了,五百年后他也喝不上爱情的豆浆。
方昼说不清是遗憾还是庆幸,在心里小小地叹了一口气。
下一秒,关横忽然靠近。
方昼的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
这一次,关横离得更近。
他的呼吸扫在方昼的后颈上。
很浅,但方昼还是感受到了。
他僵在原地,不敢乱动一下,脖颈那一片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像猫遇到危险时炸毛的后颈。
关横看着这只战战兢兢的猫,声音里的笑意变得无比明显:“我刚刚走神了,没听清他说的什么。你能不能复述给我听?”
“我听听有多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