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晓龙被这一水桶砸得眼冒金星。
云守月性子软,方昼怕她下手太轻,正准备开口提醒。
云守月却是一嗓子嗷了出来:“我打死你!!!”
她几乎把手中的水桶挥出火星子。
她一边控制不住狂掉眼泪,一边狂打卫晓龙,尖叫声足以穿透屋顶:“让你占我便宜!!!让你欺负我!!!臭不要脸的狗东西!天天让我干那么多活,我任劳任怨给你免费打工,你还要骂我!打我!还把手往我身上放!拿开你的咸猪手!!!老娘今天就要打死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卫晓龙的头像皮球,被塑料水桶打得来回弹跳。
卫晓龙挣扎着骂道:“妈的你这个臭——”
云守月又是一水桶砸了过去:“闭上你的臭嘴!!!”
卫晓龙被这一击正中鼻子,鼻血狂喷。
方昼:“……”
是他低估云老师了。
发疯这种事,本来就是无师自通的。
这时,门外传来保安的拍门声。
保安的声音里透着慌张:“老板!老板!您在吗?”
卫才如见再生父母,猛地挣脱方昼的束缚跑过去。
他迅速解开门锁:“怎么才来?还不快把这群……”
看到来人,他却是一怔。
门外不仅站着保安,还站着警察。
付谨义依然板着一张无波无澜的冰块脸,将警察证和逮捕证逼到他眼前:“卫才卫先生对吧?经过匿名举报和调查核实,证实你和多起刑事案件有关系,请跟我们走一趟。”
话音笔直落下,像一柄敲向审判台的法槌。
除了方昼,整个办公室的人都愣住了。
卫才强作镇定:“什么刑事案件?我听不懂,不是我做的!”
付谨义说:“我不是来跟你辩论的,带走。”
警察们押着面如死灰的卫才离开。卫家其余三人也没落下,被押着走出老远,还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为了协助调查,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带走。擦肩而过的瞬间,付谨义朝方昼颔首示意。
方昼也微微点头,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始终是通话状态。
联系人赫然是付谨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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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查完毕,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
方昼靠坐在长椅上,内心报仇雪恨的畅快褪去,余下的是透支体力的疲惫,还有一股对未来莫名的怅然。他将头靠在墙壁上,眼睫微垂,静静地望着窗外的夜色和星星。
温热的纸杯壁小心翼翼地撞了撞他的手背。
方昼抬头,看到满脸忐忑的云守月。
他站起身,诧异道:“云老师,怎么没回家?”
云守月是第一个调查完毕的,她的履历和背景都很干净,与卫家的纠葛也不算太深,和那群学生一样,误打误撞才参与进这场纠纷。方昼也帮着解释,警察确定没问题后就放人了。
云守月紧张道:“送你喝的,我想谢谢你。”
送奶茶是云守月一贯表达善意和友好的方式。
方昼失笑:“你想谢我,我倒想跟你说对不起。”
云守月不解道:“为什么?”
“今天的事是我和付警官商量好的。我从画室脱身,顺便套一下卫才的话,也算是增加证据。”方昼无奈道,“后来情绪太激动,套话效果不成功,还把你们也牵扯进来。路过八班教室的时候,我想过直接离开,但实在没办法装作没看见。”
云守月忍着眼泪被哄笑的人群围住,孤立无援。
哪怕是一个普通的过路人,都难以做到袖手旁观。
更何况那样的场景,总会让方昼想到前世的自己。
他下意识帮了忙,却没预料到这一帮,把这么多人卷了进来。
方昼解释道:“我今天去办公室,本来就是要去辞职,也要去把他们办公室砸了。卫有志的事算是又添了一把火,我自己烧着无所谓,关键是影响到了无辜的人。云老师是这样,那群孩子也是这样。我自己做好准备,也想好退路。可是对于你们来说,没有退路的争斗,相当于无妄之灾。”
这么一来,云守月必定要丢工作。
那群学生也不能继续在墨轩画室学习。
虽然墨轩画室已经进入警方调查范围,迟早要关门倒闭,但是无论怎么说,还是给无辜者的生活增加了风险。卫家四人还有没有残余势力,会不会因此记恨他们,都不能不纳入考虑范围。
方昼沉默片刻,又郑重地说了一遍:“对不起。”
云守月连忙安慰道:“没事的!真的没事!这有什么好说对不起的?你是帮我们的人,又不是害我们的人,没有什么值得愧疚的。现在的世道真是奇怪,坏人坏得坦坦荡荡,好人反而胆战心惊,稍微有一点事做得不妥,良心就要受谴责。这根本不能称之为错误,你反而拉我们出火坑了。”
她执着地把奶茶塞进方昼手里:“你拿着,别有压力。”
方昼笑了笑,接过奶茶:“那就好。”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在长椅上坐下。
云守月说:“今天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一天。”
她的两只手轻轻搭在膝盖上,手背贴着冰凉而柔软的水蓝色丝绸长裙。柔嫩的手心朝上,指尖有一些茧子,新做的指甲在乱斗中折断,露出脆弱的嫩肉。血已经风干,摸上去仍有些刺痛。
这种刺痛却让她高兴,意味着她保护了自己,也战胜了自己。
云守月笑道:“也是我人生中最开心的一天。”
许是夜晚风凉,吹得她鼻尖发红。
她吸了吸鼻子,望着窗外的月亮说道:“我家庭条件不太好,从小到大不用妈妈嘱咐,我就明白自己应该担当些什么,所以自己学着听话,学着懂事,不给妈妈添麻烦。我没有爸爸,妈妈给了我全部的爱。”
“她的时间,她的心血,甚至是她的人生,都绑在我的身上。”
方昼想到任婉,默然无言。
云守月低头,一下下捏着裙子的面料,难过的时候看一看漂亮裙子就会开心,这种感觉此时却令她恍惚:“只要天没塌下来,小委屈当作没发生过,大困难能忍就忍,我一直都是这么活着。”
“当然也委屈过,但是我总会开导自己,我至少还有一个爱我的妈妈。世界上还有很多比我更惨、更可怜的人,想到他们,我觉得自己太小题大做,太娇气了。”
她不好意思道:“是不是像阿Q的精神胜利法?挺懦弱的?”
方昼摇头,很认真地回答道:“不,我很明白这种感受。”
他顿了顿,补充道:“无论是对妈妈,还是对生活,我都明白。”
有了方昼的肯定,云守月也鼓起勇气继续说下去。
她轻声道:“每天下班后在地铁、在广场、在便利店,从潮水般拥挤的人群中穿过,我常常会想,普通人的命运也许就是这样。一辈子都只能忍,只能当作没发生过,只能浑浑噩噩地活着。”
“对我们来说,有一天不必担心温饱,也不用反复思考还有什么任务没有完成,单纯窝在床上睡一觉,就已经是奢侈了。更别提释放情绪、挖掘自我、寻求人生价值,这些东西就像高山之巅的石头,被霜雪、长风和稀薄的氧气掩埋,离我们太远。”
“但是今天,我触摸到了那块石头。”
云守月眼圈红红的:“是你帮我做到的。”
方昼将纸巾递给她:“是你自己的心愿。”
云守月笑着擦眼泪:“实现这种心愿的时候,真的很爽。”
方昼有意缓和酸涩气氛,开玩笑道:“什么时候?卫有志道歉的时候?卫才吃瘪的时候?还是把水桶砸在卫晓龙脑袋上的时候?那水桶是塑料做的,砸下去不怎么疼,便宜他了。”
云守月说:“都有!不过砸水桶的时候最爽!”
“打他的时候,我好像把这么多年凝聚在胸膛里的郁气也挥洒出去了。”她凝视自己的手,“现在想想还是像做梦一样,反抗、释放、保护,我都做到了。我一点也不后悔,只觉得痛快。”
她由衷感慨道:“不得不说,发疯的感觉真好。”
方昼经验丰富,会心一笑:“发疯是会上瘾的。”
云守月调侃道:“论这事,还是你最厉害,感觉你什么都不怕。”
方昼笑而不语,看似很专注地吸着奶茶底部的珍珠。
死过一次的人,当然什么都不怕。
方昼转移话题:“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有计划吗?”
云守月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新工作。”
方昼说:“我这里有一个位置,不知道你中不中意。”
两人谈了十多分钟,在警局门前告别。
方昼朝角落里一瞥:“别偷听了,出来。”
汪戎撇着嘴,从角落里挪出来:“我就听了五分钟!”
方昼头疼:“一个个的,不回家睡觉都跑回来,在这接力呢?”
汪戎别扭道:“担心你嘛。”
“坏人都被抓起来了,还有警察叔叔保护我,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好担心的?”方昼故意用逗小孩的语气说道,摸了摸汪戎乱糟糟的爆炸蘑菇头,“怎么了,汪绒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汪戎果不其然炸毛了:“说了多少遍,不要那么叫我!”
这种名字跟猛男配吗?!
方昼笑得不行:“挺可爱的嘛。”
整个画室,只有方昼觉得汪戎这个刺头学生可爱。
汪戎目光抬起又飘走,别扭地瞅着方昼,不知道如何开口。
他想问方昼,你离开这里后会去哪里,还会不会当老师,他们还有没有可能相遇;他想告诉方昼,期末考试大家集体在教师栏写你的名字,不是老师们眼中的误会,而是不约而同的反抗;他还想跟方昼道谢,当初谁都以为我是没有未来的烂人,谢谢你一直相信我能做到,鼓励我,开导我,教会我很多东西。
他想很认真地跟方昼说:“你是最好的老师。”
然而真要他说,他实在说不出这么温情的话,总觉得肉麻和可爱都是不能跟猛男沾上边的东西,一沾上就不酷了,只能硬邦邦地问道:“现在好了,你被炒鱿鱼了,以后准备去哪条街讨饭?”
方昼说:“问这个干吗?你要来罩我啊?”
汪戎面色严肃,双手叉腰,有模有样地说道:“当然,你不要不当回事。丐帮是过去式了,但是乞丐圈里的鄙视链依然存在。你这样没有背景的新人去乞讨,肯定会被他们欺负的!你只懂画画和教书,却不懂怎么混社会。我虽然金盆洗手,但是以前在道上积累下来的人脉还在,我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
方昼笑到崩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汪戎恼羞成怒:“不准笑!我是认真的!”
方昼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那我先谢过老大罩我了。”
汪戎冷哼一声:“谢谢我收下了,道歉就不用了。我太了解你,你是不是觉得连累我们了?我再强调一遍,我们都是自愿的,去揍他们之前也想好了后果。敢爱敢恨,才是我们年轻人的作风!你怎么搞的,和老男人结婚,也被传染得婆婆妈妈的?”
方昼敲他的脑壳:“说谁老男人呢!”
说到这里,方昼却是面露犹疑。
辞职的事情,他还不知道怎么跟关横说。
坐在警局长椅上时,他无数次拿出手机,打开置顶的对话框又关掉,怕打电话太唐突,发消息又不知道该发什么。单纯说自己辞职了,感觉有点过分亲密,说付谨义已经抓住了卫才,案件进展到何种地步,又显得太严肃。
就这么犹豫来犹豫去,磨到这么晚。
还是别打扰关先生休息了。
方昼想起赌场里那个真假不清的夜晚,只觉得心烦意乱。
催着汪戎回家后,他正准备离去,却被付谨义叫住。
付谨义披着警服外套,一边打电话一边大步走来。
付谨义罕见地露出无语的神色,对电话那头说道:“关先生,我还要审案子,很忙。吃没吃饭、受没受伤这种琐事你们就自己沟通行吗?又不是没加联系方式,为什么总把我当成中转站。”
他将手机塞进方昼怀里:“你们自己聊吧。”
作者有话要说:赵文(叹气摇红酒杯):总算有人知道我的苦了。
我现在不敢立flag,反正接下来有一天我们会更6k字两章,不一定是今天,但是一定会有一天。最近三次元事情太多,我的作息彻底乱掉了,正在努力调整。大家不要熬通宵,真的伤身,我熬通宵唯一的收获就是发现我这里的天是在五点半到六点这个区间亮起来的(沧桑)
感谢在2023-11-20 04:58:48~2023-11-21 08:04: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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