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戎带头猛冲，举起扫帚劈在卫有志头上：“我打！”

学生们咆哮着涌去，像一片愤怒对抗暴风的森林。

正如卫才所料，少数对多数难有胜算。

只是他没想到，对象颠倒了。

学生们正值青春期，是力气和气势最足的年纪，如乌黑旋风将卫家四人吞噬。三四个学生对战一个坏蛋，根本不在话下。更何况还有装备加持，扫帚和火钳只能算是最普通的装备，更多的是画素描的石膏雕像，临时搬来的画架，甚至还有没吃完的饭盒。

好几个学生齐齐将吃剩的饭菜泼向卫晓龙。

卫晓龙先是被夹着米饭的肉末茄子糊了一脸，紧接着是莲藕排骨汤，最后还来了碗米酒，一时间连眼睛都睁不开，晕头转向地直骂脏话，卫全他们几个人也纷纷惊叫着后退。

不光是卫家四人，连方昼都意想不到：“汪戎，怎么回事？”

汪戎正和卫有志缠斗得你死我活。

汪戎早期领着小弟们不知道打过多少回架，根本不怵这种绣花枕头，一脚踢翻，骑在卫有志身上骂骂咧咧就是一顿暴揍，还抽出空大声回答：“小方老师！大家都是自愿来的！”

方昼还欲再问。

余光却看见卫才面目凶狠地举起烟灰缸，就要往学生的脑袋砸。

那学生曾经是卫全班上的学生，多次被卫全打耳光、砸脑袋、用戒尺抽后脑勺，有一次被打得当场晕过去，卫全故意勒令旁人不准送他去医院。他父母早亡，家里只有爷爷奶奶供他念书，没有底气去反抗老师。上学期方昼听说后，便把他调到自己班上。

情况这才有所好转。

反正方昼自己被欺负惯了，他是大人，总比小孩皮厚些。

报仇的机会千载难逢，那学生被愤怒充斥头脑，握紧手里的火钳冲向卫全。他奋力挥动火钳，每一下都抽在卫全脑袋上，把卫全痛得嗷嗷直叫，就像当年卫全用戒尺打他那么狠。

他却没注意到背后卫才的袭击。

那烟灰缸碎了一小半，边角露出锋利的玻璃。

要是真砸在后脑勺上，后果不堪设想。

方昼管不了那么多，几大步踏过去，单手薅住卫才的头发，用力把他往后扯。卫才痛叫着挣扎，手里胡乱挥舞的烟灰缸擦过方昼脸颊，当即割开一道长口子，温热的鲜血喷溅在方昼鼻尖。

疼痛让方昼的脑袋空白了一瞬间。

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幸好没让他砸下去。

不然拼着再死一次的代价，他也要拖着这老东西下地狱。

方昼夺过卫才手里的烟灰缸，狠狠摔在地上。

玻璃碎了一地，卷着寒光的锋利碎片滚落脚边。

方昼单手拽住卫才的衣领，直接给了他一耳光！

这一耳光没留任何力气，打得卫才整张脸都偏了过去。

卫才嘴角破裂，尝到腥甜血液，后槽牙被震得隐隐松动。那副黑框眼镜也被打偏，滑稽地挂在他的鼻子上，他难以置信地捂着肿起的脸颊：“你敢打我？！你真是疯了！你知不知道我认识……”

方昼毫不犹豫，又是一耳光扇了过去！

卫才被这一耳光扇得整个人差点飞了出去，往后踉踉跄跄地跌退好几步，倒在办公桌边。黑框眼镜也彻底摔落在地。模糊的视线中，方昼的轮廓却分外清晰，在嘈杂纷乱的人群中也显得耀眼。

卫才很久之前便看出，方昼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若是肯改变性格放手一搏，抑或是有一个强大并且愿意扶持的背景，方昼必定不会甘于蜗居在这一方烂透的画室。他不愿失去这棵任人拿捏的摇钱树，放任卫晓龙和卫全欺负方昼，又不会让他们真的逼走方昼。

卫才有一双善于发现金子的眼睛。

从早年拿到权贵提供的创业资金，决定开办画室抢占市场，到后来看出一个普通小员工的资质，他丝毫不怀疑自己的能力，却也痛恨这项能力。

是金子总会发光，他自己不是金子，只是一团注定活在肮脏角落的垃圾，所以格外嫉妒注定会变成金子的人。

卫才一动不动地盯着方昼，忽然扯着被扇破的嘴角笑了。

他笑得连气都喘不上来，扶着办公桌边缘的指节屈起，用力到青筋暴起，皮肤绷紧发白。

他站在一片狼藉中望向方昼，就像多年前在城市富丽堂皇的会所里，第一次望向金光闪闪的新世界，在自卑与怨恨交织的情绪漩涡中，已经预知到自己的未来。

一生贪痴嗔怨浮于眼前，分明如泡影，却令他迷失这么多年。

卫才叹道：“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即便到了今天，他也不后悔。

卫才猛地抄起地上的碎玻璃，扑向距离最近的那个学生。

方昼眉眼剧震，用力钳制住卫才的动作：“小心！”

卫才趁方昼分神推开学生的那一瞬间，将他扑倒在地，死死掐住他的脖子。这一招下了狠手，碎玻璃将手指和脖颈都割出血痕，温热的血渍在搏斗间扩散开来，溅落在地。

卫才微笑道：“软肋太容易找，也是很危险的事，不是么？”

不远处的学生惊呼：“方老师！”

方昼岂会坐以待毙，屈起膝盖狠狠击中卫才的关键部位。

卫才吃痛，手上下意识松了力。

方昼挣扎起身，剧烈咳嗽，喉咙里泛起浓重的血腥味。

卫才心狠手辣，这次是真的起了杀意。

方昼一边捂着脖子呛咳，一边拎过学生手里的水桶。

画室的水桶经常一桶多用，洗手、洗笔、堆颜料盘。墨水和颜料残渣在桶壁凝固成一层又一层粘稠厚壁，浑浊的水里飘着细碎的纸屑，看上去就脏。

卫才还欲再打，方昼举起水桶，朝他兜头泼了过去。

“哗啦！”

卫才整个人被淋成了一只肮脏的落汤鸡。

卫才当即破防，骂道：“卧槽！”

被拿走水桶的学生也惊呼出声：“卧槽！牛逼！”

方昼不轻不重地敲了敲他的额头：“未成年别说脏话。”

纸片和颜料的混合物残渣挂在眼皮上，头发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脏水，卫才风度全无，抹了一把脸，喘着气说道：“方昼，你别得意……你当疯子，求到的不过是一时痛快，有没有想过自己会得罪多少人？也不敢想自己的结局会多凄惨吧？想弄死你的人不会少，总有一天，你会踢到真正的铁板。”

他阴笑道：“到时候就是你的死期了。”

方昼冷冷道：“我就算死，也不会死在你这种人手上。”

他偏过头，对学生放轻声音：“去把门锁上。”

卫才心中一凛，明白方昼想把保安拦在门外。

“不行！”卫才大叫着扑上前去，和方昼缠斗在一起。他的体型比方昼强壮，力气也更加野蛮。方昼胜在身形灵敏，前世学过的各种实战技巧纯熟。两人扭打，一时间竟不分伯仲。

水桶摔落在地，轱辘轱辘滚到云守月脚边。

办公室一片乱战之中，云守月早已吓得呆住。

她缩在角落里，下意识捡起水桶，却只是愣愣地抱在怀里，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时，苦陷于学生围殴的卫晓龙却注意到了她，顶着一头稀烂饭菜冲了过来，面目狰狞地大吼道：“就是你这臭娘们害的！！！”

云守月被他撞在墙壁上，痛得眼前一黑。

卫晓龙欺软怕硬惯了，如今轻而易举抓住云守月，气焰顷刻间膨胀起来，拽着她的长发，把她的脑袋往墙上撞，大骂道：“成天只知道勾引男人的臭婊子！老子就应该直接办了你！还他妈的跟你玩什么迂回战术，一口肉没吃着，还被你害了！妈的！”

他贴到云守月耳边，声音阴沉：“老子早就翻到你抽屉里藏着的辞职信了，当老子不知道是不是？看着挺听话，实际上一肚子弯弯肠子。要不是今天出了这事，我早就把你绑了，绑到你家里人都找不到的地方，一定要剖开你的肚子亲眼看看！”

云守月哭叫道：“放开我！救命！救命啊！！！”

那群外班的学生奋力拖住卫晓龙，无奈卫晓龙体型太过庞大，动怒时更是浑身蛮力。他们被卫晓龙推倒在地，又忍着痛从原地爬起来，拼命牵制住他的动作：“老师快跑！”

云守月哆嗦着跑出几步，身后传来学生的痛叫声。

她停住脚步，目光颤颤巍巍地落在脚下的水桶。

被藏进抽屉深处的辞职信、想要摆脱窝囊现状的渴望、反抗恶人骚扰和欺凌的勇气……她不起眼又脏兮兮的人生，就像这个总是出现在关键时刻的水桶，曾经被她鼓起勇气抱在怀里，后来在外力的压迫下重新摔落不见，如今静静地躺在脏乱的地板上。

随时等待她捡起它，做出问心无愧的决定。

云守月望向正在殴打学生的卫晓龙，一咬牙捡起水桶。

她噔噔噔跑了过去，手臂高高举起，却颤抖着不敢动作。

只差一点……只差最后一点。

云守月想起种种被卫晓龙欺压的场景。

在她筋疲力尽地做事的时候，卫晓龙总会借着查询工作进度的理由，把冒着难闻臭气和烟味的嘴凑到她的耳朵边，手也搭在她的肩膀上，若有若无地抚摸肩带。在她最需要在新班级树立威严的时候，当着所有学生的面用烟灰缸打她。

她只能站在讲台上挨打，难堪得根本站不住。

母亲的话响彻耳边：“忘了这件事就好了……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种事，真的可以忘吗？真的可以过去吗？

云守月咬紧嘴唇，心里的答案浮出水面。

卫晓龙被学生们缠住，露出嘲讽的笑：“废物，你敢吗？”

远处方昼高声道：“云老师，砸！”

云守月再无犹豫，狠狠将水桶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