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守月急切道:“今天是……”
卫才打断她:“我说了,先进来。”
云守月噤声,把办公室的门关好,拘谨地坐在沙发一角。
“也不知道今年犯了什么冲,事情真是一件接一件,我昨天晚上喝多了酒,正是头疼的时候,也希望各位别让我头疼。”卫才温声说完,转向方昼和云守月,“你们准备怎么道歉?”
方昼抬了抬眼皮,对这种结果并不惊讶。
云守月瞪大眼睛:“我们道歉?错的是我们吗?”
卫才笑道:“搅乱课堂的融洽氛围,可不就是错么。”
云守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您管这种氛围叫融洽?”
方昼被打乱计划,正思忖对策,闻言眉心一跳:“云老师,别……”
云守月被濒临爆发的愤怒支配,快步走到办公桌旁边。
她将手机中加密的相册和录音文件打开,指尖止不住颤抖,尾音强撑着绷住:“您可以看一看,里面都是卫有志带头伤害我的证据,言语骚扰、伤情鉴定、侮辱邮件……都在里面。凭这些,您还能说得出氛围融洽之类的话吗?还……还有底气让我们道歉吗?不能因为他是您的亲戚,就这么罔顾公理吧。”
卫才捞过手机划了几条,满目都是肮脏下流的词汇。
他挑了挑眉:“真是畜生才做出来的事呢。”
云守月满怀期冀:“您知道真相了吧?错的是他们!”
卫才似笑非笑地剜了卫有志一眼:“说你呢,小畜生。”
卫有志一分害怕也无,像蠕动的软体动物一般瘫在沙发上,颤动乌黑触角似的抖着腿。他用手支着头,扯了扯一边嘴角,笑容里满是嚣张恶意:“不是吧,这大妈还留证据了?”
他啐了一口:“堵了她那么多次,我自己都记不清楚,她倒是像宝贝似的留着呢?不会在私底下回味吧?果然,越弱的人越喜欢留证据。除了铭记自己的惨样,他们什么也做不到。”
云守月看到他们的反应,如坠冰窟。
卫才熟练地拆出存储卡,两指将其折断,将碎片丢进酒杯中。
小小的碎片像一粒灰,在酒液中挣扎浮沉,被苍白的泡沫吞噬。
卫才重新抬头,仿佛开启了某种可怕的循环,脸上再次挂上了那种彬彬有礼的微笑,直直地注视着云守月:“所以,云老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么,你准备怎么道歉?”
云守月嘴唇颤抖:“怎么……怎么能……”
她竭力保持清醒,忽然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一凛:“我有——”
卫才突兀地笑了一声:“你有什么?备份吗?”
他状似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坦然道:“我不妨跟你说得直接一点吧,我不怕这些。你就算把这些破烂东西呈上来一百次,我也能帮你销毁一百次。云老师,电视剧看多了吗?以为弱者拿到证据便天下无敌?证据能否起作用,在于拿出证据的人是谁。都是在社会里滚了一个月的人了,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么?”
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一步步逼近。
云守月像是被捕兽夹咬住腿的幼兽,战栗着往后退缩。
方昼挡在她面前:“卫老板,适可而止。”
卫才定定地看了方昼一分钟。
方昼毫不畏惧地直视他。
卫才叹出一口气,主动转身:“罢了,我还不想撕破脸。”
他陷入舒服的办公椅里,悠悠道:“穷人跨越阶级的方式,一种是做梦,一种是结婚。我先前还对此抱以辨证态度,如今两位的例子摆在面前,我可算是明白这句话说得多么准确了。”
方昼冷不丁道:“不准确,不还有卫老板这样的特例么?”
卫才擦拭眼镜的动作一顿:“你什么意思?”
其余三人正在吞云吐雾,闻言一口烟卡在嗓子眼。
很少人知道,出身是卫才的禁区。
卫才出生在一个偏远的小乡村,卫家从屈居于臭气冲天的猪圈旁的昏暗小屋,到住进城市里明亮恢弘的高楼大厦,全是卫才一路打拼而来,纵使踩着成堆的污血尸骨也在所不惜。他才华少得可怜,却拥有如野草般痴狂疯涨的野心,最初在会所打杂,眼睛里掩藏不住对权势和财富的渴望,像黑暗丛林中亮起的竖瞳。
也就是在那时,他攀上了那位权贵。
准确来说,是权贵饶有兴致地看上了他。他眼中那份扭曲变形的欲望,让权贵觉得有趣。他既有为了名利什么都敢做的优点,也有任人拿捏的弱点,自然成为最佳的下属人选。
卫才的弱点就是家人。
卫才是一个非常割裂的人。一方面,他极端厌恶自己的出身,甚至发展到“恨屋及乌”的地步,对待那些出身底层的人,他必将加以成千上万倍的打压和欺辱,并且享受弱者臣服于自己的掌控感。另一方面,他又割舍不掉血缘的羁绊,任由卫家的一大堆不成事的亲戚挤进墨轩画室,半主动半被迫地帮他们寻找出路。
卫才是一棵任由蛀虫啃噬的树,在被吸血的过程中汲取快感。
权贵帮他发家致富,他替权贵殊死卖命。
一步步踩着血脚印走到如今,早已不愿回头了。
卫才笑道:“方老师这是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不懂。”
方昼抬起头,遥望墙上的细长匾额,像一把剑悬于卫才头顶。
上面是墨轩画室的创立口号,是卫才专门邀请书法大家写就。
方昼淡淡道:“‘守卫有才之画家’,是卫老板的梦想吗?”
卫才自然道:“当然,我的名字也是这样来的。”
方昼说:“我倒觉得,这个‘才’换成‘财富’的‘财’,卫全老师的‘全’换成‘权力’的权,倒是最贴切的。财富和权力,才是你们真正想要的东西。能不能培养出人才,你真的在乎吗?”
卫才被揭穿心思,大笑道:“这个世界上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方昼说:“这是违规犯法的理由吗?”
卫才说得坦坦荡荡:“怎么不是?是我让福利院里的孩子有机会见识到阳春白雪,不然他们只能规规矩矩地上完学,再回到不见天日的深山里,那是怎么样无望的人生,我比谁都清楚。能惶恐地摸一摸画笔,是他们的运气,也是他们的福分。我引领他们见世面,他们把手头的钱给我。两不亏欠,有什么错?”
云守月死死瞪着卫才,想象不出他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面对和自己一样出身艰难的后辈,面对不堪回首的过去,有人会选择扶持,就像帮助少年的自己;有人则会选择摧毁,用无限滋长的欲望和阴暗自卑的情绪大肆破坏,就像杀死少年的自己。
卫才自然是后者。
卫才掐断办公室的监控和录音软件,才道:“赌场也是一样。”
他坐在办公桌后,像高高在上的国王,笑道:“说实话,我一点也不怕你知道。我让赌场繁华多年不倒,为那群人打造一个美丽漩涡,去发泄、去挥洒心中的烦闷。钱也好,药也好,人也好,都能让他们从人生的重压下解脱,获得神魂颠倒的快乐。这有什么错误可言呢?只是不被方老师这种象牙塔里的善人接受而已。”
他勾了勾嘴角:“方老师的爱人,不也深陷于这个漩涡么?”
卫才起身,慢悠悠踱到方昼身前,用手机硬壳拍了拍他的脸:“你们也是一样的,要感激我啊。我是你们老板,让你们拥有了一份像样的工作,每个月能吃饱饭、穿新衣服、拿到沉甸甸的钱。离开我,你们这群年轻人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工作呢?谁会要你们?你们只有我了呀!怎么可以乱发脾气?还想在我的地盘撒野?”
卫才说完蛊惑人心的词句,戴上笑意盈盈的面具:“这就是普通人的命运呀,前一天在公司受气掉眼泪,后一天还得强颜欢笑来卖命。很贱,也很正常,云老师是这样,过去的方老师也是这样。”
方昼面无表情地说道:“卫老板,你越界了。”
卫才面目狰狞一瞬:“越界的是你才对。”
被触碰到禁区,卫才的理智被愤怒叫嚣的野兽咬碎。
他在方昼耳边呢喃道:“很生气吧?想去找关总告状?去吧,你能找到的靠山也就这么一座了。不过关总如今和我绑在同一条生意船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底要江山还是美人,我想他会有不一样的看法了。”
他上下打量方昼,吐息中带着揶揄的恶劣笑意:“男人誓言的保质期有多久,方老师应该很清楚吧?你也只能卖一卖屁股,争取让他对你的兴趣维持得久一点,晚一点出轨。就像你妈妈一样,以色侍人,做一朵兢兢业业的菟丝花。在学校忍,在公司忍,在家里忍,就这么忍一辈子,你简直就是你妈妈的翻版啊。”
方昼一动不动地凝视卫才,表情平静到了极点。
云守月听不懂,迷迷糊糊地问道:“他在说什么?”
方昼说:“云老师,你先出去。”
云守月瞬间警惕:“我不出去!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被欺负!”
方昼说:“你在这里,就是两个人一起被欺负。”
云守月一噎,固执道:“那我也不出去,我想好了。”
她咬了咬唇,将心底那个突突直跳的想法抓住。
卫才从容转身,大摇大摆地坐回椅子上:“耽误了这么久,应该想好怎么道歉了吧。这个道歉,必定要我们所有人满意才行。以后说话做事的时候,也劝你们好好想一想,给你们发钱的人是谁。”
方昼毫不犹豫地说道:“想好了。”
不远处沙发上的三人正要起哄,却没想到方昼这么快就屈服了。
重重诧异视线下,方昼捡起沙发上厚重的牛皮纸信封。
他撕开信封,一扬手,狠狠摔在卫才脸上。
数十张火红钞票肆意飞舞,直接把卫才砸傻了。
卫才不可思议道:“你——”
话音未落,方昼面不改色,又抄过那张纸摔在他脸上。
纸张滑落,上面赫然是“辞职信”三个大字。
底下则是满满一页的“傻逼”。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之中,方昼笑道:“我想干这件事很久了。”
他冷下脸,一字一顿地说道:“臭傻逼,谁稀罕你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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