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
方家别墅里,何叶一把扳过秘书的肩膀,难以置信地吼道:“你说关横要见谁?方昼?他凭什么?!他在圈里没有人脉,也没有名气,就是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学生,关横怎么可能认识他?一定是你听错了!你听错了是不是!!!”
方家秘书欲哭无泪:“小少爷,我反复确定了好几遍,没错的。”
何叶崩溃道:“怎么可能!!!”
方禹雷在沙发上坐着,不耐烦道:“你安静一点行不行?”
何叶噔噔磴几步冲到方禹雷面前:“爸爸,您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您不是也说过吗?相亲是关老爷子的意思,关横向来不在意这些,可是现在他主动要求见方昼!他主动要求!”
何叶在沙发前来回打转,焦躁地咬着手指甲:“说明他很有可能对方昼感兴趣!方昼万一真的跟关横结婚了,等于得到了关家的助力,那可是关家!方昼岂不是直接飞上枝头变凤凰?不,那已经不是飞上枝头了,他直接飞出宇宙都有可能!!!”
方禹雷皱起眉头:“你是发了羊癫疯吗?冷静下来!”
何叶抿紧了嘴唇,满脸都写着不甘心。
方禹雷说:“我平常怎么教你的?凡事都讲究一个气字。无论遇到什么事绝不能慌,就算装也要装得镇定。你自己先乱了阵脚,气场自然就弱下去了,怎么去对付事情?怎么去对付别人?”
他转头把管家叫来:“方昼呢?”
高青成听到这个名字就恨得牙痒,低头说道:“方小少爷没有回家。我再去包厢的时候,已经找不到他人了,本来想去保安那里查一查监控,但是保安主管说这是客人隐私,说什么也不准。”
方禹雷不满道:“现在的保安是越来越难搞了。”
何叶没忍住问道:“爸爸不是把他的卡全停了吗?他能去哪?”
方禹雷冷笑:“你以为方昼像你,今天拿到手的钱绝不留到明天花?这些年他肯定没少攒,再加上卖画赚了点小钱,腰板自然挺直了。知道我要审他,就待在外面不回来了,还挺会耍小聪明。”
何叶说:“爸爸你怎么还夸他呢!”
方禹雷斥责道:“这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
何叶瞬间收声。
方禹雷说:“要不是你撺掇邱誓杰去招惹方昼,我现在用得着在这头疼吗?不仅没拿下方昼,还让他反将了一军,现在所有人都在看我们的笑话。邱誓杰那鳖孙不接我电话,下季度的合作怕是吹了。我正心烦,你还在这闹,能不能懂点事?”
何叶的声音带了哭腔:“那我怎么办,难道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方昼飞黄腾达?我才做不到,凭什么每次他不声不响的,那些人还是喜欢他,有什么机会都愿意选他?小时候学国画拜师也是,入选毕业画展的资格也是,现在联姻也是。凭什么啊?”
方禹雷烦躁至极:“还不是你什么都要跟他比?比又比不过,还有脸哭!”
然而,看着何叶抹眼泪的模样,方禹雷还是心软了。
透过何叶的脸,他总能窥见那个人的影子。
方禹雷放缓语气:“你也别着急,关横想见方昼,无非是听说了那场闹剧,觉得他有点意思。我和关横打过几次交道,他这人心机深不可测,重理不重情,不可能真的喜欢方昼,更不可能跟他结婚。估计见完就抛在脑后了,你就放心吧。”
何叶嘟哝道:“我还是觉得不踏实。”
方禹雷说:“你想怎么样?”
何叶连忙说道:“反正不能让方昼去!谁知道他这一去会发生什么,干脆别让他们见面就好了,若是能让他在关横留个坏印象,就更好了。我想了两个办法,一是直接把这件事瞒下来,二是告诉他错误的时间或者地点,您觉得哪个比较保险?”
方禹雷沉吟不语。
与此同时,二楼的走廊角落,一片裙角轻轻擦过。
任婉脱了鞋子,赤脚走回了卧室。
她紧紧蹙着眉头,将卧室门锁好,拨通了方昼的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喂,妈妈?”
任婉说:“你现在在哪?”
方昼顿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道:“酒店。”
任婉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酒会上发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出发前,妈妈跟你说过的话,你全当作耳旁风是不是?我跟你强调过多少次了,不要惹他们,不要起冲突,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你是存心想让妈妈为你担心,是不是?”
方昼闭了闭眼睛,竭力保持着温和的语气:“妈妈,从小到大我都是按照您的意思在做,可是结局证明这条路走不通。忍一时没问题,可忍一辈子,相当于把自己的把柄直接递到别人手里。”
任婉一点也听不进去,哀切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妈妈会害你吗?妈妈都是为了你好。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为什么你就做不到?”
可是,你现在的生活幸福吗?
话冲到了嘴边,方昼沉默半晌,还是没说出口。
对任婉来说,这句话未免太残忍了。
任婉却一下子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你嫌弃妈妈了,是不是?”
方昼开始感到疲惫:“我没有。”
任婉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当年,我大学刚毕业就认识了你爸爸,他夸我漂亮,夸我优秀,说会一辈子跟我在一起。那时候我收到了好几份录用信,却发现自己怀孕了。我很犹豫,是该按照原本的计划去工作,还是留在家里安心养胎。”
除了犹豫,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到底是在害怕选择,还是在害怕未来,她也给不出答案。
方禹雷却用稀松平常的语气说道:“这还用想吗?当然是待在家里了,怀孕的女人什么都做不来,只要是脑袋正常的老板,都不会要这样的员工,你不会想打掉我们的孩子吧?就算真有机会,让你一边怀孕一边工作,那也太麻烦了,你肯定做不到的。”
于是,任婉选择了后者。
任婉神色恍惚,紧紧攥着手中的电话:“我生下了你哥哥,后来又有了你。等我再想找工作的时候,却发现过了这么多年,自己早就跟社会脱节了,根本没人会要我。我只能靠你爸爸养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像条寄生虫一样活在这个家里。”
方昼不忍心听下去了:“妈妈,不要再说了。”
任婉的情绪却陡然激动了起来:“你爸爸染上赌博,在外面找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我一句重话也不敢说,只能全部忍下来!我吃了这么多苦,我是为了谁?我都是为了你啊!你哥哥留在国外不回家,嫌弃我不与我亲近,现在你也跟他一样了,是不是?”
滔天的疲惫席卷了方昼的身体。
他仿佛坠落在深海里,手脚被沉重的水压挤得软绵绵的,分明能感知到身体的存在,却连挪动指尖的力气都使不上来。他勉强抬起眼皮,遥遥望见鱼群模糊的踪影。零星的白光透进来,将头顶最上方的海域染成一片浅蓝色,像闪闪发光的宝石。
可他周围的海水,依然如同墨水一般漆黑。
毫不留情地将他吞没,拽向死亡的深渊。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昼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苦涩道:“妈妈,您知道我从没这么想过。”
任婉捂住脸,指缝中流淌出细碎的哭声。
方昼的眼眶也红了。
他低头盯着酒店被子上的褶皱,等待着下一秒的责问。
任婉却哽咽道:“小昼,你吃饭了吗?”
她像竹筒倒豆子似的絮叨道:“你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还在酒会上喝了酒,胃是不是很疼?让酒店给你做些夜宵,不要太油腻的,吃点清淡的粥或者面条暖一暖胃。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一定要好好吃饭,知道吗?”
方昼心中才搭建起的防线,瞬间塌陷成满地的废墟。
从小到大,妈妈的话都带着一种奇特的魔力。
像软刀,却足以破开世上最坚硬的盔甲,直直刺入他的心里。
方昼低声道:“嗯。”
任婉朝门的方向快速瞥了一眼,压低声音说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你这些天不要回家。我帮你看着,只要他们消气了情势好转了,我就打电话告诉你,你再回来,跟他们道个歉就是了。”
方昼不置可否,只问:“他们说了什么吗?”
闻言,任婉咬住了嘴唇。
她想起偷听到的内容,一时踌躇不决。
她很早就知道了,方昼暗恋关横。
就在方昼十八岁那一年,有一天凌晨两三点,卧室还亮着灯。任婉以为他又在熬夜练习,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发现方昼趴在书桌上,以一种很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暖融融的灯光笼罩下来,方昼蜷缩在书桌的一角,额发和睫毛垂落,在皮肤上留下朦胧的影子。他歪着脑袋,半边脸枕着手臂,挤出一小块软嘟嘟的脸颊肉,看上去格外柔软。
凌乱的宣纸散落在桌面上,吸饱墨水的毛笔被他抓在手里,即便在睡梦中也不舍得松开。乌黑的墨渍像游动的水波,流过他的掌心、小臂和衣袖,最后一笔蹭在了脸上,好似画作的落款。
任婉不自觉笑了,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帮他盖件衣服。
瞥见桌上的画时,却是一愣。
画上的人有些眼熟,似乎在电视上见过。
她想起这是谁,不禁睁大了眼睛。
亮着的电脑屏幕印证了她的猜想,被打开的新闻视频中,正在接受采访的男人西装革履,神情淡漠而疏离,朝镜头瞥了过来。密密麻麻的字幕滚动而过,介绍着鸿图集团的成就。
任婉心情复杂,点开电脑的浏览记录。
翻了整整二十页,都摆脱不了那个人的名字——关横。
任婉心中五味杂陈,默默离开了卧室。
后来她想过很多次,要不要和小儿子谈一谈这件事,最终还是搁置了。关家的财富、权势和背景远在方家之上,关横和方昼的人生,本应是两条毫无交集的平行线。
她不知道方昼怎么喜欢上的关横,但能看出来两人交情不深,甚至有可能关横并不认识方昼。否则方昼也不会三更半夜把网络翻个遍,就为了寻找一点心上人的消息。
任婉侥幸地心想:或许就是头脑发热,过一段时间就忘了。
没想到,命运竟然送来了这样的机缘。
任婉不觉得这是馈赠,只觉得这是危险。
关横绝不是能轻易招惹的人物,若是真进了关家,日后再想脱身就难了。上位者薄情,关横还大了方昼整整十岁,任婉并不觉得他会认真对待方昼,也不看好方昼的这段暗恋。
方禹雷和何叶不想他们见面。
任婉也不想。
电话那头,方昼迟迟等不来回答,疑惑道:“妈妈?”
任婉猛然从回忆中挣脱:“啊,怎么了?”
方昼奇怪道:“您怎么不说话?我还以为电话断了。”
任婉掩饰道:“没事……我好像听到了脚步声,感觉有人从门前路过,担心被听到什么,没敢说话。你刚才问了什么?”
方昼耐心地重复了一遍:“我问,他们说了什么吗?今晚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他们应该会有所讨论。比如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或者有什么新消息,您有听到吗?”
任婉咬紧嘴唇。
下一秒,她轻声回答:“没有,我没听到。”